第兩百九十七章 解鈴還需系鈴人
雲朵驀地斜睇向容芷,對上容芷促狹的眼,怒極反笑,「畫骨,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本君的屬下,本君讓你滲透到薄久夜的身邊,其用意,是不是只讓你當個專門彙報薄久夜動作的小細作,難道你不清楚么?」
容芷斂卻了笑,將過度靠近雲朵的姿勢收回,低垂螓首,安安分分的站直了身姿,「畫骨沒忘自己是誰,也懂得,君上您的用意。」
「既然懂,那你都做了什麼。」不光雲朵的臉,此刻連那雙琥珀的眼,都是陰霾浸染償。
「是畫骨的失職,請君上降罪。」容芷跪到了地上。
但她跪下的姿態,都是那樣的優雅,沒見半點低聲下氣的低-賤,反倒莫名的令人賞心悅目攖。
而她本人,也沒有露出什麼誠惶誠恐之態,依然是從容寧靜的。
彷彿,她真的生來就是如此。
「本君要的,可不是你的認錯。」容芷的不卑不亢,並沒有引起雲朵的反感,相反,雲朵剛才那暴戾陰沉的情緒,還因為容芷的影響,很快便得到了平靜。
「是。」容芷沒有猶疑的應了下來。
雲朵又喝了一口茶,將茶杯擱置到了手邊兒的小几上,臉色仍舊有些不好看,眉心蹙的很緊。
「這件事,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讓薄久夜打消這個念頭。」
緘默少頃,雲朵的指骨,扣響了小几桌面。
「君上,畫骨更認為,解鈴還需……系鈴人。」容芷緩緩抬起微垂的頭,面目中,仍帶著那春風拂面般的雅緻笑靨。
雲朵再次對上她含笑的眼,目光微閃。
*
沐夜居。
薄久夜平素里,都是在前院的書房辦事兒,可自打蟠龍山回來之後,若無要事,便很少再去前院里。
而是將后宅院子里的沐夜居騰了出來,又整理成了新的小書房。
除了上下早朝,以及仍舊處理著上次太子被刺事件,他就沒再去旁的地方,一直擱在這沐夜居呆著。
就連上回剛被他納了沒多久的新夫人容芷,也只賜了一幢名叫想容閣的小別院,卻連一步都沒有踏進去過。
薄家上下那些正瞄著勢頭的有心人,一面或惋惜或嘲笑容芷真是他一時興起的短暫寵物,一面又在揣度,他薄久夜這個家主,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他對女子的需求,就是這麼的忽冷忽熱,真情卻又無情,好像可有可無一樣。
多少年來,他們這些薄家人,都沒看明白這位新家主。
就連現在在沐夜居,被薄久夜讓管家叫過來的,身為薄久夜兒子的薄鳳眠,也看不清了。
「父親,你剛才說什麼?」
薄鳳眠站在薄久夜的書桌前,瞠大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正在書桌上,不知道在寫畫著什麼東西的薄久夜。
以前,鳳眠叫薄久夜,都是很親昵的喊著爹爹,撒著嬌,可自打上次雲朵欺凌朝霞,逼迫朝霞說出鳳眠真實出身之後,鳳眠便不知何時,就改了口了。
父親這兩個字,尊敬更多一些,嚴肅對待更多一些,親近,卻少了許多。
薄久夜對薄鳳眠對自己這樣的稱呼,感到很不滿的蹙緊了眉宇。
鳳眠改口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這麼叫他了,之前他也沒覺得有什麼。
可現在,一聽到鳳眠這麼生疏的喚他,他的腦海就莫名的會聯想到雲朵,後來一直生疏的尊稱他,為長兄的冷淡樣子。
這讓他很不舒服,很焦躁,「眠兒,以後你還是喚爹爹吧,你突然改口了,讓爹爹有些不習慣。」
若是放在往常,逮住這樣的機會,鳳眠肯定是要撒嬌好一番的。
可現在,鳳眠只是揚起笑臉,「眠兒長大了,以後要做男子漢的,怎麼能一直跟父親撒嬌呢。」
薄久夜手上書畫的動作一頓,抬眼看鳳眠,眼神泛冷。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怎麼聰明機靈的孩子,再怎麼會隱藏,都會不小心暴露自己的真情緒,根本沒辦法做到完美。
怪只怪年齡不夠,閱歷不夠,城府不夠。
於此,薄久夜一眼就看穿了,鳳眠眼底未有笑意。
「爹爹知道,你是在為爹爹瞞了你的身世,而生了埋怨。」
薄久夜垂下眸,視線又回歸到了手上的狼毫毛筆下,正勾勒的一張圖上。
他這話說的篤定,沒有半點反問的語氣。
讓薄鳳眠這麼個小孩子,根本就詞窮的,一時找不出言語來反駁,只能局促的選擇沉默。
「你還小,爹爹說旁的解釋,你恐怕也理解不了,所以爹爹現在才找你來問問。」薄久夜的聲音,漸漸柔和了下來,「如果爹爹娶她做了夫人,眠兒你可反對?」
這是薄鳳眠第二次,聽到薄久夜這麼問了。
剛才,這孩子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這會子終於聽了個真切。
鳳眠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先是一亮,但轉瞬,又暗沉了下去,隨著眼睛的眨動,時明時暗,似有什麼東西在裡頭掙扎著。
粉嫩的小嘴也是讓細小的貝齒緊咬著,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薄久夜也不催促,慢條斯理的,自顧在案上平鋪的白紙上,提筆勾畫著。
屋子裡,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寂寂無聲了。
只偶有大開的軒窗外,夏風卷著紫薇花的花瓣,拂過書案上的白紙,將白紙一角,吹的時卷時舒,發出輕微的聲響。
紙上,原來是一副才畫了一半的美人圖。
但見小橋流水人家,精巧玲瓏小築,紫薇繁華,落花繽紛,青檐紅柱長廊,美人憑欄觀花,竟是人比花嬌。
薄久夜現在畫到的,是美人那雙眼睛。
之前,美人的眼睛已經勾勒過線條,但是,還未點睛。
而今畫到點睛之筆,薄久夜卻遲遲都沒有下筆。
他躊躇了一會兒,將蘸了石黃和泥金調和而成比較接近琥珀色的顏料毛筆,擱置到了硯台上。
停筆之後,薄久夜轉了身,來到他身後的那扇軒窗前。
軒窗,有兩扇刻藤花圖案的窗門。
現在,只開了一扇。
開的這一扇,如果從窗外往這屋子裡眺望,定是只能依稀的看到,薄久夜在屋子裡擺放的,那一排排簡易的書架子,旁的東西,是看不到什麼的。
而窗外的風景,也只能看到小河清清,流水涓涓,歪長在了河岸邊沿上的一株長勢甚好的紫薇花,正在迎風搖曳。
沐夜居,是傍水而建。
走到軒窗前,薄久夜便伸了手,將那一直緊閉的另一扇窗門,緩緩打了開。
窗門的軸,似許久未曾上過油的關係,發出一串刺耳的吱嘎聲。
薄久夜手上開窗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再動作時,動作明顯又慢又小了不少。
窗門的吱嘎聲,倒是小了不少。
薄久夜這番小小的舉動,看起來,就好像是在擔心窗門吵鬧的聲音,會驚擾到什麼似地。
他的視線,一直隨著窗門向左邊打開,緩緩左移了過去。
他這樣的開窗方式,這般的眼神舉止,讓人極容易產生一種,他正在小心翼翼的,展開一幅畫卷的錯覺。
而他的視線是因為迫不及待想到畫卷上的內容,所以一直跟隨著畫卷的展開而轉動。
彼時,這扇窗外的風景,倒是美的真令人有種,那真的就是一幅畫卷的幻覺。
因為窗外的風景,儼然,是跟薄久夜那副還未完成的畫中圖案,一模一樣。
就連畫中那人兒,也如是。
所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那人兒並沒有像畫中那般,倚在長廊的綠漆雕花圍欄上,而是斜倚在了大開的軒窗前,露出半個身子,半張臉。
而今已是六月中旬,東方的夏季來的又早,這已是有了炎熱的趨勢。
那人兒右邊兒的胳膊搭在窗欞上,手上拿著的一柄玉骨絹絲團扇,扇面繪畫著水墨花的梅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