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戰八方
天人有五衰,凡人有四災、九劫。
渡過天、地、人三煞即為天人,此外俱是凡人,天人五衰不可除,凡人災劫猶可為。天人好比常青樹,五衰則是樹中火,由內至外焚燃,大限一至,任你有天大的本領,也會化作飛灰。凡人災劫雖多,卻由七情六慾而起,都是由外而引內,所以,若是應對得當便有一線生機。
在民間便有沖喜一說,夫妻命運相連,以氣盛的一方幫助氣弱的一方渡過災劫。
青陽沒見過天人,但李錦蘇必然是凡人無疑。原本,青陽想以逸待勞,靜待李盛懷褪煞,到時再作計較。可如今既與李錦蘇成親,二人命運實已相聯,一個念頭突至青陽心靈:李盛懷若欲凝煞,則需高人護法,若是高人不再高,或是盡數亡故,那麼唯有褪煞。
於是,青陽便站在了這裡。
凄冷的夜,青陽一步踏入院中,不溫不火的看著眼前眾人。
「來得好!」在那一瞬間,張宗越就知青陽為何而來,既然不能依計行事,便只能傾力死戰,猛然一揮手。
「嗖!」
光影逆轉,移形換位,張宗越佔據東方,青冠上的劍簪飄浮於肩頭,光芒吞吐欲滴,鋒刃直指青陽;五花婆婆佔據西方,寬大的衣衫鼓盪不休,內藏毒盅無數;紅肚兜佔據了南方,雙手高高揚起,臉上的嬉笑已化為凝重。
北方,青陽背後站著玄明和尚,雙手合什,面色依舊古樸如水,只是那對長眉卻已豎起,彷彿在頭上插了兩枚鶴羽。
青陽位於正中,四面皆敵。
張宗越笑道:「青陽先生,陽賓士都功印何在?若是先生可將此物歸還,張宗越即刻便離此地,何需與先生為難!」
「陽賓士都功印……」
青陽皺著眉頭想了想,神情茫然,轉而伸手入懷,掏了一掏,舉著一枚玉印,冷聲道:「便是它么?」
此印一出,即刻散發著柔和的玉光,將院內照得晝明如雪,仔細一瞅,四四方方,厚有七分,縱橫各有二寸半,其上盤著一條四爪金螭,須吻高翹,翼尾似刀,底部撰著六字篆文。正是正一教的鎮教之寶,陽賓士都功印。
眾人色變,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五花婆婆心想:『陽賓士都功印是正一教的無上法寶,據聞乃是道德真君親傳,為正一教號令天下教眾的信物,怎麼到了他手上?』
張宗越一見此印,目光發直,肩頭的劍簪嘀響如潮,腳步不由自住踏前半寸。
不想,青陽卻把那印在手裡掂了掂,揣入了懷中,淡然道:「我好像記得你了,不過,此印乃是令師張,張應機輸給我的,不能給你!」說著,眼光一溜,轉向身後的玄明和尚,辯了一陣,皺眉道:「你這小和尚,也有些面善,莫不是……為它而來?」雙手入懷,各持一物:一卷經文,一把金剛杵。
那經文呈捲筒模樣,邊角處銘著梵文:胎藏!金剛杵長有八指,色澤金黃,兩頭尖翹呈蓮花合攏之勢,中有佛尼珠,杵身遍布密文,方一出懷即光芒燦爛,猶若日臨人間,且散發著莫名香氣。
一印,一經,一杵,都不是小部件,也不知他從哪裡掏出來,胸口依舊一平四展。
玄明和尚沒有說話,眼神卻直勾勾的落在那一經、一杵上,隨即,慢慢退了三步,合起雙掌朝著經與杵深深一拜,然後徐徐抬起頭來,雙眼吐電,嘴巴大張。
「啊!」
一字脫口,乾坤變色,天地間最為純粹、最為原始的聲音盪如洪鐘,無邊的氣浪將青陽擊飛丈許。玄明和尚飛身而前,如附骨之蛀纏著青陽,再吐一言:「嘛!!」
六字真言,閉口禪!
玄明和尚閉口二十年,蓄勢二十年,等得便是這一刻!
此刻,張宗越已動,牢牢把住東方,身上浸了一層光,鬚髮皆張仿若天神降臨,十指結印如輪轉,嘴裡喃喃有辭,即見得,那枚劍簪拉起丈許銀芒,繞著不住暴退的青陽,鋌、刺、纏、削。
「叮鈴鈴,叮鈴鈴……」
四象殺陣,一動皆動,紅肚兜時進時退,身形飄忽如鬼,不斷震起腕上金鈴,一道道淡金色的光暈向青陽罩去,時而,瞅得空隙,更是把脖子上的銀項圈一扯,朝著青陽便扔。那銀項圈也非凡物,撕風裂幕,遇樹,樹拆,逢柱,柱斷。
「吱,吱吱……」
五花婆婆一聲不吭,只管飛舞大袖,一隻只毒蟲濺射如潮,其中,更有離虹經天,時爾在東,倏而在西,俄而又挑飛向天,猛然一個拆鉤,直直往下墜,疾取青陽頭顱。
當是時,四人圍著青陽窮追猛打,由上往下看,四人合圍成圓,青陽則是那圓中一點,無數的光芒與氣浪在那一點處不斷爆開,恰若燦爛的煙花。直直一看,四人排陣成海,青陽則是怒海孤舟,莫論東奔西走,迎頭俱是滾浪滔天。
「叭!!!」
玄明和尚張開大口,氣息狂涌,霎那間千鑼萬鈸齊震,磅礴的無形之力竟然凝成了實物,虛空中突現一柄降魔杵,罩著青陽排山倒海地砸去。
「唰!」
千均一發之際,青陽調轉酒葫蘆,伸掌一拍,壺中劍奔雷而出,與那降魔杵兩廂一接,光爆如蓮散,劍裂,人飛!
「嗖!」
青陽倒飛途中,劍簪已來,狠毒叼鑽,銳利不可檔。正欲提氣往上沖,頭上盪起金光、削人神魂,璇即,那銀項圈又飛來,寒光逼人,直取青陽的脖子。與此同時,背心如遭火灼,那奔雷血煞盅竟然竄到了身下,正欲挺身鑽背。
「咣!!!」
避無可避,青陽將青玉葫蘆一轉,青光大作,青幕如牆,驟然一爆!劍簪滴溜溜飛走,金光破散,銀項圈倒飛,那奔雷血煞盅則尖叫一聲,振翅杳飛。
「碰!!」
青陽撞在樹上,粗如人腰的槐樹應聲而斷,就在這時,玄明和尚便若一隻禿鳩瘋狂掠來,雙目圓瞪,血口急張。
「咪!」、「轟!」
言出法隨,青陽如斷線的風箏倒飛,將沿途一切事物撞得稀爛,軟墜於十丈外。
院牆轟然倒塌,斷石殘礫四飛,灰白色的長衫在塵沙中,一盪,一盪。
眾人一步步逼近,玄明和尚走在正中,灰褐色的僧衣裂盪如旗,隨時準備再來一擊,張宗越在左,五花婆婆居右,紅肚兜處后。
李錦蘇抱著貓在院外打轉,明知前方即是東院,卻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只知青陽定然在裡面,一進去便沒出來。而此時,西院中橫七豎八的躺著數名護衛,都被她給打暈了,誰也不知道李大小姐竟有一身好本領。
且說東院內。
風聲嗚咽,張宗越乾笑如鬼:「哈哈,哈哈哈!」
笑得一陣,看著不遠處一動不動的青陽,大聲道:「青陽?先生?世人都說青陽先生身具大法,與之為敵,唯有一死!不想,離了青陽山的先生,不過如此!」
玄明和尚盯著青陽,不發一言。
紅肚兜冷聲道:「三位,事先已然說好,我要那葫蘆!」話雖如此,腳下卻不動如山,且偷偷瞅了五花婆婆一眼。
「說恁多作甚,老身先取了這身骨肉,再去尋李老大的晦氣!」
果然,五花婆婆最是性急,若依計而行,他們本應在青陽為李盛懷護法而耗盡法力時,圖窮匕現,圍殲青陽。此事,李盛懷也口口聲聲說萬無一失,不想青陽竟然敢搶先發難。依得她的性子,自然是要與李盛懷算上一算的,當下便將手一招。
「嘰,嘰嘰……」
那奔雷血煞盅已然通靈,振起翅膀,拉起虹光,朝青陽撲將而去。
「噗……」一聲悶響。
「嘰!!!」
「啊……」
尖利與凄慘的叫聲同時響起,五花婆婆氣血上涌,禁也禁不住,「哇」地噴出一口血,奔雷血煞盅則被人一巴掌拍飛,本命心盅非同別物,盅若傷,養盅人亦傷。
「想吃我,沒那麼容易!」
青陽歪歪斜斜的站直了身,面色慘白若紙,雙眼卻清冷如冰,慢慢的掃過齊步後退的四人,漸而,似嫌奔雷血煞盅的叫聲太過難聽,眉頭一皺,揚起葫蘆猛然一震。
「煌!」
壺中劍脫鞘而出,劍鋒吐煜,光芒狂泄。奔雷血煞盅是靈物,非是死物,趕緊振翅暴退,誰知那壺中劍卻不依不饒,一擊連一擊,一浪蓋一浪,硬生生將它的毛翅斬斷,再打橫一拍,將其拍得無影無蹤。
快極,不過須臾之間,眾人眼中便失去了奔雷血煞盅的影子,唯留一灘赤血,將青石地板灼得滋滋冒煙。
「啊,老身與你拼了!」
五花婆婆連連呼喚心盅,半點回應也無,心下狂怒,揉身遙飛,張開大袖,數不盡的盅蟲,密密麻麻布滿了天空。
「吽!!」生死悠關,玄明和尚騰飛在天,身形漲得無比巨大,一言吐出,又急劇縮小。
「嗖,嗖嗖……」、「叮鈴鈴……」
張宗越與紅肚兜也不慢,貪慾攻心之下,二人壓箱本領齊出,照著青陽殺將而去。
青陽不作一言,冷漠的將酒葫蘆一拋,葫蘆口盪起青幕如海,將眾人攻勢險險抵住,少傾,葫蘆渾身一振。
劍光,劍光。
劍光如雪,劍光如潮。
以葫蘆口為中軸,一柄又一柄的壺中劍爆裂開來,如青蓮展葉,似大日開眼,四面八方遍布壺中劍!
……
長夜凄清,樹燈映著青石道。
微弱的燈光將李錦蘇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長,夜風徐拂,烏髮瀑灑如雪,懷中的貓靜靜的躺著,突然,也不知它看到了什麼,驚赫無比的叫了起來:喵,喵,喵……
紅繡鞋驀然定住,李錦蘇慢慢回過頭來,一眼卻見漆黑的夜空中飛來一點赤光。
愈來愈近。
「啪嗒!」,墜在三丈外。
李錦蘇柳眉一皺,壯著膽子上前一看,這是個活物,渾身血紅,正在地上微微蠕動。
「太大了。」
取出一枚胭脂瓶,比了比,裝不進去,便欲起身不理,突見那物猛地抬頭。
紅光一閃。
「喵!!!」貓叫聲凄厲而短促,餘音尚未盡出便已斷絕。
地上,駭然一張貓皮。
李錦蘇蹲在貓皮旁,長長的睫毛眨來眨去,神情似懂非懂,良久,一點,一點的攤開手掌,雪白的掌心趴著一物,約有指甲蓋大小,紅勝血玉,頭似蜈蚣,身若蠶蟲。
正是方才那物,只是小了許多,莫非,它聽得懂人話?
李錦蘇歪著腦袋想了一想,再次掏出胭脂瓶,欲將它納入其中,誰知,那物卻不願入,在她的掌心不停打轉。
越來越急,越來越慌。
驟然,紅光疾閃,掌心若被針扎,微微一疼,再看之時,渾白無暇的手心多了條血線,仿若活物一般輕微顫動,竟不覺痛楚。
「啾,啾啾!」
這時,耳際傳來陣陣破風聲,李錦蘇皺著細眉,緩緩起身,搭眉一看,只見夜空中再度飛來數物,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身前。
銀晃晃,金閃閃,兩枚鈴鐺,一個項圈。
隔得一陣,再來一物,是支發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