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繞床弄青梅
葉如蒙「豁」地起身,將窗子猛然推了開來,可是窗外卻空蕩蕩的,只有垂柳兒在輕輕搖蕩著。
怎麼回事?葉如蒙自個兒反而嚇了一跳,難道見鬼了不成,她爬上窗檯探出身子眺望,怎麼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忽然,有一束瑩白的月光花從她頭頂緩緩落下,停在她面前,不動了,花瓣輕顫著。葉如蒙一怔,抬頭一看,見那個黑衣人正倒掛金鉤,就如她初次見到他一般,頭朝下,就這麼抓著一束倒著的月光花,舉到了她面前。新鮮嬌嫩的花瓣擋住了他的臉,只看到一雙幽深的鳳目。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中像是帶著一點點期盼的討好。
葉如蒙失神了片刻,忍不住低聲斥道:「你做什麼!」
他將花束往下遞了遞,「給你。」
葉如蒙本能地接了過來,他迅速收回身子,攀上屋檐便欲離開。
「你下來!」葉如蒙話一落音,他立刻利落地翻了個筋斗,無聲落地,落地后單膝著地,就這麼仰起臉來看著葉如蒙,黑色的面巾,如墨的眼眸。
葉如蒙一怔,忽然覺得這場景好生奇怪,忙將手中的花束遞給他。
他沒有接過,直接起了身,站起來后他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身後漸亮的晨光,將葉如蒙籠罩在一片祥和的陰影中。
「你來做什麼呀?」
祝融沉默不語,他有很多很多話想和她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的手忍不住悄悄背到了身後,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喂,你說話呀?」葉如蒙覺得莫名其妙的。
他忽然後退了一步,「我走了。」說罷足尖一點,便攀上屋檐,消失不見了。他真的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他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他生怕她會討厭這個身份的他。
「喂!」葉如蒙喊了一聲,覺得這個殺手好生奇怪。先前話不是還挺多的么,怎麼突然……難道是,上回被她打怕了?她有那麼凶嗎?
很快,西廂房那邊傳來了聲響,葉如蒙知道,這是桂嬤嬤她們起身了,她連忙爬上窗檯鑽回屋內,虛掩上了門窗。
天一亮,葉府一行人便往郊外去了,馬車行了半日,終於到了蒼山腳下,林氏的父母便是葬在此處,一片寂靜詳和的樟樹林間。此地人煙稀少,生人都鮮少踏足此處。
葉如蒙到了墳前一見,今年又是如此。每次過來,他們總能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墓碑前看到兩束淡紫色的福祿考,像每一朵都是經過祭拜之人的手精心挑選出來的,花朵鮮艷飽滿,還帶著水珠。她幼時便問過娘親,娘親說這是外祖父的學生送來的。葉如蒙想想也是,外祖父生前是書院的夫子,桃李滿天下,可是這麼有心的學生,十幾年來不曾間斷,也算是難得的了。
葉如蒙注意了下,見墓碑前有些許擺設過果盤的痕迹,前面的沙地上也有數道沙土未曾掩埋住的水漬和少量的煙灰,可見來人也是祭拜過了的,只是知曉後面還會有人來祭拜,便先將自己的供品給撤去了。
桂嬤嬤和福嬸忙碌著將供品等物擺好了,又燃上了香燭等物。
一家三口祭拜后,林氏面容仍有些哀凄,手撫著小腹立在墓前說了許多話,只是說著說著,便又忍不住開始抹眼淚了,葉長風立在她身後,輕聲安撫著她。
葉如蒙情緒也有些低落,外祖父母在她爹娘成親之前便仙逝了,她對他們自然一點印象都沒有。幼時來拜祭的時候,她總是有些歡喜的,覺得新鮮好玩,但每次看娘親都掉淚,她也就開心不起來了。那些年來,她一直都不懂這種感覺,可是等到她自己也無父無母之後,這才明白了娘親的心情。
看著娘親淚流,葉如蒙覺得心中難受,想四處走走,便抬腳往鬱郁的林間走了去。紫衣正想跟上,葉如蒙道:「不用跟著了,我想一個人走走。」
「那……」紫衣頓了頓,「姑娘別走遠了。」
「嗯。」葉如蒙的繡花鞋輕輕踩在青黃參差的野草上,心緒惆悵。她這輩子,這輩子都不想給她爹娘上墳,她寧願自己死在爹娘之前。可是,她又怎麼可以讓爹娘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她還有弟弟妹妹。對,這輩子她不會再孤身一人了。爹娘會老去,總有一天會離開她,可是兄弟姐妹就不一樣了,他們可以陪伴她久久,與她相依為命。她將會成為弟弟妹妹們的依靠,她會照顧他們。長姐為母,葉如蒙忽然覺得自己肩上像是扛上了一個甜蜜的負擔。
正思緒間,她忽地聽到些許聲響,一抬眸,便見一棵粗壯的老樟樹后隱約露出一角湛藍色的衣袍。
「什麼人?」葉如蒙警惕道。
片刻的寂靜,就在葉如蒙準備開跑喊人的時候,忽然從樹後走出來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她微愣了片刻,才輕輕喚了一聲,「宋……大公子?」
他怎麼會在這兒,而且還這般鬼鬼祟祟的?這宋大公子,怎麼看都像是胸懷坦蕩之人,為何會做出如此遮掩之事?
宋懷遠立在原地,面色有些難堪。忽然,他面色一變,猛地朝葉如蒙撲了過來,葉如蒙驚叫了一聲,下一刻就被他撲倒在地。
二人倒地的瞬間,葉如蒙似聽到利器從耳旁「咻」的一聲飛射而過,「咚」的一聲悶沉地射在了她身後的樹榦上。
二人摔倒在地,未待宋懷遠起身,葉如蒙便猛地推開他,反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耳光清脆悅耳,在這寂靜的林間似還帶著迴響。宋懷遠有些沒反應過來,捧著臉一臉獃滯地看著她,葉如蒙滿面憤慨,心中震驚無比,沒想到宋公子竟是這樣的人!真是個衣冠禽獸!
葉如蒙連忙爬了起來,破開嗓子大喊,「來人啊!」
「小蒙蒙!」宋懷遠連忙起身拉住她,欲將她拉下來。
呸!什麼小蒙蒙!真不要臉!葉如蒙連忙甩手,抬腳便在他心口上狠狠踹了一下,緊接著撥腿就想跑,可是才剛一轉身,她的臉便對上了一條還在吐著紅色蛇信子的——蛇!
這條蛇是赤金色的,約有三尺來長,幼兒拳頭般粗壯,尖細的蛇尾已被一隻飛鏢釘在了樹榦上,可是蛇身仍在劇烈地掙扎著,猛然一甩身,便沖葉如蒙張開了大口。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道飛鏢又迅速破空襲來,直中它的七寸,一下子整個蛇身被死死地盯在了樹榦上,那蛇尾無力地掙扎了兩下,終於軟了下來,不再動彈了。
「姑娘,你沒事吧!」紫衣迅速趕來,扶住了葉如蒙。
葉如蒙一下子驚出了一身冷汗,剛剛那蛇在她眼前吐著蛇信子的時候,她甚至能感動到周遭的空氣都在動。
「遠兒!」此時,不知從何處跑來了一個身著青松色長衫的中年男子,這名男子忙將地上狼狽的宋懷遠扶了起來。宋懷遠一手捧臉,一手按住了胸口,忍不住悶咳了幾聲。
「蒙蒙!」葉長風等人聽到聲響也趕了過來。
「宋江才,你怎麼在這!」葉長風見了這中年男子,沉聲質問。
林氏見了,唇張了張,卻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低垂了眸子,後退一步退到了葉長風身後。
宋懷遠在其父的相扶下站了起來,只是……葉如蒙咬唇,不敢抬頭看他。
「葉伯父,葉伯母。」宋懷遠連忙恭敬行了禮,只是動作有些僵澀,不若以往般抬頭挺胸。胸口悶疼是一回事,主要是他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地疼,實在無顏見人。
「這個……你是遠兒?」林氏上前一步,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俗話說三歲看老,這小懷遠幼時便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比同齡的孩子要穩重許多。怎麼長大后……這臉是俊俏而白凈的,可是怎麼會有四根紅色的指印?這衣裳也算乾淨整潔的,可是胸前怎麼還有個灰色的腳印?
林氏眉毛跳了跳,忽然瞄了一眼一旁頭都快低到地上的葉如蒙,目前這一切看起來好像是……她女兒的傑作?
葉府前廳。
葉長風和林氏夫妻倆坐在主座上,林氏低頭抿了一口茶,將茶盞放回桌上,葉長風的大掌便攀越過了方桌上青翠迤邐的羅漢松盆栽,一把包住了林氏剛放下青花瓷茶盞的小手。
林氏小臉一紅,想抽回手卻掙不開,只能由著他去了。唉,她這個夫君,只要一碰上宋大哥就會變得幼稚較真,她自個兒想想都覺得有些丟人。
這宋江才是林氏老父的得意門生,年少時便心繫林氏,長大後進京赴考,本想著等考取到功名后再去和林氏提親,誰知道功名還未考上,林氏便已經先嫁人了。後來這事不知道怎麼地就讓葉長風知道了,本來葉長風也沒說什麼,心裡吃下悶醋就算了。後來有一次和林氏對酒當歌,醉酒的林氏不小心說漏了嘴——若是沒遇見你,宋大哥來提親的話,我定然就嫁了,小時候我便答應過要嫁給他的。打那以後,葉長風一見宋江才便會冷臉,他夫人小時候居然喜歡過他,還答應過要嫁給他!他一想到就來氣!
座下的宋江才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可是葉長風那故意為之的霸道動作已盡數落入了他眼中。宋江才心中嘆了口氣,這個葉兄雖然才氣過人,但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小氣得讓人難以置信呀,十年過去了,還是不變。
宋江才鄰座,端坐著微微垂首的宋懷遠,他正拿著包裹了冰塊的面巾敷臉。自他記事起,他便謹聽夫子教導,君子遇急事需處變不驚,他從小到大,自問凡事多能泰然處之,何曾像今天這般狼狽過,當下心情很是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