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信抬頭看
「這是怎麼回事?」顏春立在門口喝了一聲,中氣十足。
顏如玉被他喝得一愣,忽然鬆開了顏多多,哭著捂住小腹朝顏春爬了過去,她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痕。顏春見狀一驚,慌忙快步上前,顏如玉緊緊揪住他的衣擺,哀求道:「大哥,寶兒不是我們的妹妹!她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幫我殺了她!我求求你殺了她!」就算是她瘋了吧,她什麼都顧不及了,她只想讓寶兒死!讓她死!她死了,這個秘密就沒有人知道了!
「小玉!發生什麼事了!」緊接著趕到的顏家幾兄弟都圍了過來。
「是啊!你告訴哥哥們,發生了什麼事?」顏夏急道。兄弟幾人見了顏如玉這模樣,心疼不已,都想將顏如玉抱起來帶去醫館,可是顏如玉卻不肯,只哭喊著要他們殺了寶兒,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顏夏擰了擰眉,看向了躲在陶醉身後的寶兒。昨夜他見了寶兒一面,熟睡的寶兒眉眼間確實與他們娘親有一二相似,可現如今,寶兒苦著一張臉,一副鄉下丫頭的模樣,他越看越覺得這寶兒和他娘生得一點都不像,保不準還真是冒充的,而今又害得自己的妹妹成了這樣,顏夏越想越氣,便沖寶兒命令道:「你過來!」
寶兒哪裡敢過去,她一見顏如玉來了這麼多凶神惡煞的哥哥,害怕得不得了,被他這麼一喝,直接就嚇哭了。
見寶兒不肯過來,顏夏與顏秋對視了一眼,顏秋手一揮,他身後的兩個侍衛就上前去了,可是才剛上前兩步,便從陶醉身後冒出一個黑衣小廝,這個小廝三兩下就將將軍府的兩個侍衛給打趴了。顏秋一驚,正欲親自出手,顏夏忙按住了他,「三弟,你別衝動。」這個小廝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只怕他們兄弟幾個都單打不過他。
「你們一個個都不疼我!」顏如玉突然失聲尖叫了起來,「我才是你們的妹妹啊!」她滿手是血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痛哭不已。
顏家兄弟以為她是因為失去了孩子才這般癲狂,更加心疼。
「小玉,」顏冬俯下身欲將她抱起來,「我先帶你去看大夫!」她小產流了這麼多血,若再不去醫治,只怕有生命危險了。
「我不去!」顏如玉死命掙扎著。
「小玉你放心,」顏夏忙勸道,「欺負你的人,哥哥定然不會放過他們,你身子要緊!」她都傷成這樣了,自然是看大夫要緊,他們哪裡還有心思先找人算賬。
顏冬剛將她抱了起來,顏如玉卻忽然掙扎著踉蹌落了地,撥下發上的簪子就沖寶兒沖了過去,可還未觸及到寶兒,便被陶醉抬腳狠狠地踢在了小腹上,她慘叫了一聲,重重撲倒在地。
「混賬!」顏家兄弟幾乎是異口同聲怒斥出口,陶醉此舉徹底激怒了他們,顏多多第一個就沖了上去,陶醉跟前的黑衣小廝立馬就與他交起手來。
顏家男兒血氣方剛,又豈能容人這般欺負他們的妹妹?除了顏春外,那三兄弟都跟著沖了上去,可是陶醉身後也突然冒出了三個黑衣衛,分別和顏家幾兄弟對上了,雙方開始激烈地打鬥了起來。
顏如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久久都沒緩過勁來。她唇色蒼白,額上冒出豆大的冷汗,顫著手捂住了小腹。她肚子好疼,真的好疼,她覺得好冷,她只知道自己整個下身都讓鮮血染透了,血淋淋,濕漉漉的。
顏春連忙吩咐人去請大夫,抬眸間,卻見陶醉沖他拿出了容王府的令牌。顏春斂眉,原來他是容王爺的人,難怪如此膽大包天。
顏春抿唇,他的絡腮鬍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冷靜的眼睛。他仔細地看著寶兒,辯著她的眉目。當年妹妹走丟了,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顏如玉,可是為了娘親,他從來都不敢提起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一直深埋在心。
寶兒被他看得害怕,緊緊拉住了陶醉的袖子,陶醉將令牌收回,伸出一隻手抱住了她,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低聲道:「別怕,陶哥哥保護你。」
寶兒雙手緊緊懷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口,悶聲哭著,她不想找爹娘了,她只想回去找蒙姐姐。
「都住手!」門口,傳來一個女子的喝聲,顏家兄弟一聽,連忙住了手,這是他們娘親的河東獅吼啊。別人不知道的,都以為他們家娘親有多溫婉,可那是在外面。平日在家裡,他爹要是不小心惹娘生氣了,都得和他們一樣,像個兒子似的。
孫氏一見躺在地上的顏如玉,差點都站不穩了,踉蹌著朝她奔了過去,一下子跪倒在地,慘聲道:「小玉,你怎麼了?」
不得不說,剛剛陶醉那一腳踢得又准又狠,幾乎要了顏如玉的半條命,再加上失血過多,她這會兒已是奄奄一息,蒼白的唇張了張,豆大的眼淚落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快去請大夫啊!」孫氏失聲喊道,緊緊抱住了顏如玉,「玉兒別怕,別怕,有娘在!娘在,你不會有事的。」
「娘,已經派人去請了!」顏春忙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麼會這樣。」孫氏抱住她,連連摸著她冰涼慘白的小臉,忽而抬頭狠狠看著屋裡的人,「這是誰做的!誰做的!」
「我做的。」陶醉面目沉靜,看著眾人坦然道,「是我推了她,她才會小產。」
孫氏詫異地看著他,又看著悶在他懷中抽泣的寶兒,一時間辯不清是何情況。
「陶掌柜,」顏春道,「我知道你是容王爺的人,但我們將軍府不怕容王府。如果你今日不給我們一個解釋,明日我們父子便能將京城三閣燒了,再參那祝融一本!」
顏春話一落音,樓下便傳來了馬蹄聲,顏多多耳朵一動,「爹來了!」
這是他爹的寶馬落啼的聲音。
陶醉唇角一彎,「人到齊了,我就說。」
片刻后,顏華便趕了上來,見了當下情景后,也是一驚,還未待他發怒,門口便有一個黑衣護衛將一個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押了進來。這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粗布裋褐,一看便知日子過得極其窮困潦倒,此時此刻,原本有些狡猾的面容卻是一臉愁苦,見了在場眾人,惶恐得緊,兩條眉毛都往下耷成八字型了。
「他是什麼人!」顏冬看著陶醉急道,「你有話就直說,別在這裝神弄鬼的!」
顏多多已經等不及了,那大夫還不來,他妹妹都快死了。他抱起了顏如玉,就想將她送去醫館,卻被陶醉的人攔了下來。
「你們什麼意思!」顏多多抱著顏如玉怒道。
「大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陶醉從容不迫,「你們先聽他說完,再決定救不救她。」
「你是瘋了不成?」顏多多怒急,「她可是我妹妹!」
「寶兒也是你妹妹!」陶醉忽而喝了他一聲,他聲音陰沉,向來不急不緩,突然這麼高聲一喝,倒也將眾人給喝住了。
與此同時,那黑衣護衛把一袋子東西放到了桌上,將口子敞了開來,陶醉開口道:「不知顏夫人,還認不認得這些東西?」
孫氏伸長脖子一看,頓時心中一顫,連忙快步走了過去。
眾人探頭一看,見裡面是一些迷你小巧的珠釵,看著像是小女娃的東西,許是因為保養不當,顯得有些陳舊了,但仍不難看出當年的精緻與華貴。孫氏一看,眼淚就掉了出來。
當她顫著手拿出裡面的長命鎖的時候,連顏多多也認了出來了,這個是他妹妹寶兒的福壽萬年蓮花長命鎖,是寶兒一歲的時候,她娘特意命人打造的。
孫氏捧著長命瑣掩臉直泣,「我的孩子,我的寶兒。」忽地,她像是明白了什麼,恨恨地看向了那個中年男子,「是你!是你拐走了我的寶兒!」
那中年男子連忙跪下求饒,「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小人當年也是迫不得已!」男子嚇得兩腿發軟,連連求饒。看這一戶人家,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呀!
「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陶醉聲音沉靜,輕輕拍了拍寶兒的肩膀,像是無聲的安慰。
男子嚇得瑟瑟發抖,如實招來,「小人、小人叫牛大羅,原本是在雜耍班裡打雜的,有時……有時會負責買一些小女娃回去。在十年前,我們班裡來到京城,雜耍了兩個月。快走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有一個婆子悄悄來尋我,說她想將她一個兩歲的孫女賣了,說是模樣長得極俊,我當時就說先看看長啥樣,後來她便與我約在了一個小巷子里。」牛大羅說到這,咽了咽口水,「第二天我一去,看見竟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帶著一個兩歲的小女娃來的,而且……她們還是兩姐妹!」
他此言一出,將軍府眾人都一驚,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顏多多懷中的顏如玉。
顏如玉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唇顫抖得利害,指尖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掌心。她要制止他,制止他往下說,可是如今的她,卻疼得連開口哭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牛大羅繼續道:「這兩姐妹穿金戴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小人哪裡敢要呀!可是……可是那個姐姐非要把她妹妹給賣了!她一下子就從懷裡掏出了把剪子,把她妹妹鞋子一脫,襪子一扯,直接就挑了個腳趾頭給「咔嚓」剪了,血淋淋的呀,她硬逼著我帶走她妹妹,說我要是不帶走她就喊人,說是我乾的!她還知道我是哪個雜耍班的!小人從來沒見過哪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有這麼狠的心!我看那小女娃一直喊她姐姐,粘她粘得很,你們說,她的心怎麼能這麼狠呢!後來沒辦法,我……我只能把那小女娃給帶走了。」牛大羅說完連連擦汗,看這家人的陣勢,根本就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而是京城裡有權有勢的官家呀!
「胡說八道!難不成你還想說是我妹妹賣的!這些都是我妹妹做的!」顏多多衝他吼道,他說的他一點都不信,定是這人胡扯!
孫氏全身顫抖,眼淚一顆一顆直往下掉,雙目盯著這中年男子,「你……確定?」她全身顫抖得利害,連聲音也是,寶兒的姐姐……可是寶兒只有一個姐姐,寶兒小時候,最粘的就是顏如玉了。
「千真萬確!」牛大羅指天發誓,「那小女娃笑起來可愛得緊,兩個梨渦,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她一直喊那小姑娘叫姐姐,後來那個小姑娘剪掉她的腳趾后,她哭得利害,還扯住那小姑娘的衣服想要讓她抱,那小姑娘一下子就兩個耳光扇了過去,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都把小女娃扇到地上滾了一圈。那小女娃哭得我心都碎了,我看得不忍心,這才將她抱了過來。」
「胡說八道!」顏多多哪裡會相信這樣的話,連忙捂住懷中顏如玉的耳朵,不想讓她聽到這些。顏如玉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她就那麼睜開眼,流著眼淚看著他們。
「當年那個小姑娘為了讓我走,還把她的首飾也塞給我了!都在裡面,夫人你可以看看!」牛大羅連連磕頭。
孫氏閉上眼,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兩個女兒的首飾,都是她親手買的。
「後來呢?」陶醉冷道,他聲音是冷的,可是胸口卻是熱的,他另一隻手也環住了寶兒,將寶兒削瘦的身子緊緊地箍在懷中。這些話再聽一遍,他仍是心疼得利害。
牛大羅這會兒後悔不迭,也沒力氣跪了,直接癱倒在地上,「後來,後來我就帶著這個小女娃走了,可是這小女娃實在太精貴了,我哪裡養得起,我、我路過青柏村的時候,就把她放村門口了,然後我就連夜跑了。之前那小姑娘有說過,她讓我帶著小女娃往南跑,就不會有人去追,後面我也不敢信,直接往西跑了,再也不敢回來了。只是……」牛大羅這會兒低頭抹了把眼淚,「我這些年來,日子過得一日不如一日。我原本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可是後來,大兒子去逛青樓時得罪了人,被富家公子派人斷了命根子;有一個女兒嫁了人,卻和一個殺豬的好上了,被村裡浸了豬籠,還有一個女兒……竟自賤淪落到了青樓,連我的小兒子,最後我才發現他竟然是我婆娘和一個更夫生的,我婆娘帶著他,卷了我的所有身家就和那姦夫跑了。現在想想,這些都是報應啊!」
「你活該!」顏多多啐他一口。
「我們沒興趣聽你的故事,」陶醉直言道,「告訴他們,後面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牛大羅哽咽,「當年,那些首飾太貴重了,我根本就不敢帶在身上,怕出城的時候被查,就將它們埋在青柏村裡了。可是這些年,我真的一個銅板都沒有了,我想著這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沒人查了,便想回來將首飾挖出來變賣,誰知道我一挖,你們就立刻冒了出來。」牛大羅哆嗦著身子爬了起來,對著他們連連磕頭,又狠狠掌了自己幾個耳光,「各位大老爺,我真是人渣!我已經將我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了!我發誓每個字都是真的!你們放過我吧!我以後再也不幹這些缺德事了!我都遭報應了啊!那些事情都報應在我自己的妻女身上了,我也斷子絕孫了呀!」他對著陶醉連連磕頭,「公子,我該說的都說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我說過,」陶醉微微歪頭,只憐愛地摸著寶兒的頭髮,也不看他,「只要你老實說了,我就放過你。」
「是是!」牛大羅磕頭,「公子還說,一定會留我一命。」
「嗯,」陶醉點了點頭,看向將軍府的人,「留他一命,剩下,隨你們處置。」
「饒命啊饒命!」牛大羅爬向將軍府,連連磕頭。
「將他帶下去。」顏華沉聲吩咐,將軍府眾人面色沉重,都看著顏如玉。
顏如玉這會兒終於蓄得了一些力氣說話,只是慘淡一笑,看著他們,虛弱道:「你們相信嗎……你們都懷疑他說的那個人是我?」
「當然不信!」顏多多想也不想,「不會是你的!怎麼可能會是你,五哥不信!」
「對啊,小玉,」顏冬也道,「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們會去查的。」
顏夏也上前一步,「快,我們先送你去看大夫!」那大夫到現在還不來,再等下去,只怕小妹身上的血都要流盡了。
顏如玉幾個哥哥都不肯相信這中年男子說的,可顏華和顏春卻是信了一些,就這麼看著顏如玉,沉默不語,孫氏則面如死灰。
顏如玉落淚,慘淡一笑,「爹和娘,還有大哥,都不相信我吧。」她看著他們,曾經最熟悉的面孔變得陌生,曾經寵愛的眼神也只余懷疑。
眾人沉默不語,就在這時,陶醉忽然打橫抱起了寶兒,他一隻長靴踩在了凳上,將寶兒頂坐了起來,一隻手利落地除了寶兒的鞋襪,抓起了寶兒的右腳,對準了將軍府眾人,怒道:「顏將軍,你是行過軍打過仗的人,你自己看看這傷口!」
寶兒難堪,欲收回腳,陶醉順手包住了她的小腳,將她腳趾收入掌心,他直視著眾人道:「我陶醉,只允許你們傷害她這一次。若你們還不悔悟,那我便帶著寶兒離開,你們此生休想再見她一面!」
「不要!」孫氏連忙道,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頃刻間淚如雨下。
顏家人心中一緊,陷入兩難。
「我就是不信!」顏多多雙目通紅,「寶兒是我妹妹,小玉也是我妹妹!我的妹妹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小時候最疼寶兒了!她吃螃蟹的時候都是將螃蟹肉擠出來給寶兒!每天都喂寶兒吃東西!吃西瓜的時候都是喂寶兒吃最甜的一口!她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那個小女孩肯定不是小玉!此事我們將軍府定會查個清楚!」
「不管是還是不是,現在先送小玉去看大夫!看了大夫再說!」顏秋急道。
「不許。」陶醉堅決道,他並無看眾人,只將寶兒輕輕放在凳上,讓她坐好,而後單膝下跪,雙手極為珍重地為她穿上鞋襪,為寶兒穿好鞋襪后,他低沉開口,「將人帶上來。」
陶醉話一落音,門外便進來了一個人,顏如玉瞪大了眼,瞬時失去了所有狡辯的力氣,無力攤倒在顏多多起伏的胸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