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深林
馬車駛出了城北,直到了郊外林邊一僻靜處才停了下來。
馬車停下后,從馬車底下鑽出來一個身手敏捷的女子,女子吹了聲口哨,便從林中跑出了一匹矯健黑馬,緊接著,馬車簾被人掀開,一個年約二三十的女子倒扛著葉如蒙從車上下來,二人將極其利落地將她扛至馬背上,正欲捆綁住,忽而從馬車頂上下來一個灰衣暗衛,暗衛出手極快,見血封喉,一下子,那名原先從車底下鑽出的女子便倒了地,年輕些的女子一驚,泣喚了聲姐姐,立即對暗衛撥刀相向。
車夫見狀,立馬下車揚起馬鞭相向,暗衛對這二人有留活口的心思,與這二人交手時狠而不絕。雙方過了數十招,暗衛便領了上風,女子憤恨不已,忽然從口中吐出一枚棗核,棗核穩中黑馬的屁股,黑馬吃疼,驚叫了一聲,立馬就帶著背上的葉如蒙往林中奔去了。
暗衛暗道不好,急欲起身追去,只是那車夫與女子二人拼盡全力阻攔,待暗衛將二人擒住劈暈后,只余馬蹄聲了,他連忙施起輕功追上。
***
葉府,此時已是夕陽西下,暮靄沉沉,葉長風風塵僕僕趕了回來,林氏這邊剛用完晚膳,連忙迎上前關切道:「夫君,你吃過了嗎?」
「我吃過了。」葉長風步履匆匆,上前輕輕摸了摸她肚子,「你吃完了?」
「剛吃完呢。」林氏面帶恬靜的微笑,「蒙蒙還沒回來,這天都要黑了,晚點你去寶兒那接她回來吧。」
「唔,我才剛從陶府回來,寶兒那邊聽說受了些驚嚇,蒙蒙說今晚她和顏夫人在那兒陪她睡一覺。」
「啊?怎麼了?」林氏驚訝問道。
「女孩子家的事,我也不便細問,蒙蒙今晚當是不回來睡了。」葉長風倒是挺放心的樣子,「陶公子避嫌,今日也會去友人府上借宿。」
「可是……」林氏覺得還是有些不好。
「你怕什麼?」葉長風笑道,「顏夫人都在,此事也傳不出去。」
「唔……」林氏想了想,「那我去給蒙蒙收拾一下東西。」
「不用,紫衣她們已經在收拾了。」葉長風又道,「對了,我現在要出去一趟,之前翰林院有些公務沒交接完,目下緊急得緊,晚上可能晚點回來,你先睡。」
「這個……」林氏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你不是都離任了嗎?」
「都是公務上的事,我一時間也說不清。」葉長風耐心道,輕輕擁著她。
「哦。」林氏點了點頭,並沒有往下追問了,「那夫君處理完一定要早點回來,我給你留燈。」
「好,你要先睡,別忘了你肚子里還有我們的孩子,那是蒙蒙的弟弟妹妹。」葉長風眸色帶著一二隱忍。
林氏彎彎唇一笑,臉上洋溢著幸福。
「夫人,」紫衣踏了進來,面帶微笑道,「姑娘說想將滾滾帶過去陶府呢,陶府那邊也有一隻小獅子狗,說是兩隻小狗可以作個伴。」
林氏笑,「那就把滾滾一起帶過去吧,我看滾滾今日也有些鬧騰。」滾滾平日里還真的挺纏葉如蒙的,林氏又問道,「她在那邊吃飯了嗎?」
「我過來的時候,姑娘正和顏夫人還有寶兒一起吃飯呢,估計這會兒也吃完了。」
「嗯。」林氏沒有懷疑,以前葉如蒙也會在國公府過夜,不過這次還是第一次在外人府上過夜,她有些不放心,又細細交待了紫衣一些事,讓她們幾人守夜時注意下。
紫衣抱著滾滾從垂花門走出來的時候,便聽得葉長風在影壁那對著馬氏等人低聲道:「這事誰要是不小心說漏嘴,全部打二十大板再逐出府去!」
「老爺放心!」馬氏她們連忙應諾,姑娘早晨失蹤之事,他們全部人嘴巴都閉得緊緊的,在夫人面前一個字也不敢說。
「老爺。」紫衣輕輕喚了一聲,面容愁苦,已沒了先前在林氏面前的輕鬆愜意。她和藍衣香北醒來的時候,姑娘就已經失蹤了,暗衛追進林中,可是林中樹木雜亂如迷宮,耳旁溪流風聲不斷,消音消得利害,他尋了許久也不見蹤跡。
葉長風面對著她,終於現出一臉疲憊,只抬眸看了她一眼,「滾滾要抱哪去?」
「我、我們試一下讓滾滾去林子里找一下,看能不能尋到姑娘。」
「嗯。」葉長風點頭,聲音有些嘶啞,「去吧。」他說完,只覺得心悸得利害,一想到蒙蒙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就像是被人緊緊地掐住脖子,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女兒今日早晨被馬匹帶入深林中,那片深林深處連綿著七八座險峻的深山,一般人走上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走得完,更別說是誤入了。自午前收到消息那一刻起,葉國公府、還有將軍府、容王府都出動了所有人進深林搜查了,可是尋了整整一日,從日中找到日暮,竟是一點蹤跡都沒。
現已入秋,入夜後林中氣溫極低,寒冷程度絲毫不亞於寒冬臘月,可是挨餓受凍這個已經不值得一提,他就怕林中猛獸!林中熊狼虎豹皆有出沒,若是天黑前找不到,只怕凶多吉少了。
葉長風想到這,只覺得頭腦一陣眩暈,人也搖搖欲墜,福伯連忙扶住了他,「老爺,姑娘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葉長風定了定神,一想到那個始作俑者,他就恨得直咬牙,一腳跨出大門,「我們再去一趟國公府!」
馬車急馳到葉國公府前驟然停下,還沒停穩葉長風便風風火火地跳下了馬車,他未待人通報,便風馳電掣地來到了後院,直接闖入祠堂。
葉如瑤這邊已在祠堂中跪了半日,雙腿又麻又痛,葉長風的忽然闖入,將她嚇了一大跳,一回頭還沒看清來人,便被一隻大腳狠狠地踹在了肩膀上!
她一下子被踢得重重地磕到了地上,發出悶沉的一聲,一陣頭暈目眩后,只覺得肩骨像是被人用鐵捶打碎了般地疼,好不容易爬起來后還有些懵,直看到瞋目切齒的葉長風,這才嚇得大聲地哭了出來。
她身旁的幾個丫環婆子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攔住葉長風。
葉長風怒火中燒,三兩下便推開了這些婆子們,還想狠狠踢上葉如瑤幾腳,可是一抬起腳,便見柳若是衝過來擋在了葉如瑤跟前,一手張開,一手扶著自己的肚子,柳若是激動道:「大伯你不能這樣,我夫君都帶了所有人去幫尋了,你怎麼能趁府中無人的這個時候來動手!」
葉長風顧及她腹中胎兒,憤憤收回了腳,怒斥道:「若是蒙蒙有個三長兩短,我必讓你這個跋扈的女兒十倍奉還!」
葉如瑤這會兒嚇得瑟瑟發抖,連哭一聲也不敢,只能將整個身子都躲在她娘親身後,這個大伯真的凶死了!她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不是她娘趕到,大伯一定會打死她的!
「老夫人來了!」門外有婆子喚了一聲,匆匆踏了進來,可是見了裡面這劍拔弩張的陣勢,只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了。
「風兒,你這是在做什麼!」葉長風身後,傳來葉老夫人蒼老的聲音,今日這事,氣得她連晚飯都沒胃口吃!
葉如瑤一見是葉老夫人,立馬就探出了頭來,低聲哭訴道:「祖母,大伯踢了瑤瑤一腳,瑤瑤肩膀好疼,現在整隻手都動不了了。」她一開口,眼淚便不住地直往下掉。柳氏一見,果然,葉如瑤的右肩骨都鼓起了一塊,想來是被葉長風給踢脫臼了。柳若是頓時心疼得不得了,眼淚都掉了下來,低泣道:「大伯,你怎麼能這麼狠心,瑤瑤可是你的親侄女呀!」
「我狠心!」葉長風氣得全身發抖,瞪著葉如瑤,「小小年紀,心思竟如此歹毒!在鬧市中使出那麼一出,誘得蒙蒙上了馬車,可見已是蓄謀已久!七弟妹,你看看你安排來保護她的那兩姐妹,凈幫她做了荼毒姊妹之事,此事你也難辭其咎!」葉長風越說越氣,一向儒雅的他第一次罵得口沫橫飛。
他喘歇著,看向了葉老夫人,痛心疾首道:「母親,您真當以為她只是想嚇唬一下蒙蒙嗎?那個林子,便是老獵人都不敢獨自進去!就算是行過軍打過仗的人,都不一定能活著走出來!將軍府的人進去了,都給黑熊傷了三個人!蒙蒙她從小膽子就小,晚上還怕黑,她一個人進了那個林子,你可想而知她會有多害怕!她這是要致蒙蒙於死地!」葉長風說到這,忍不住哽咽,他難以想像女兒醒來后的無助與惶恐,又想到家中柔弱的妻子,更是心如刀割,「此事若是讓柔兒知道了,她腹中胎兒如何保得住!蒙蒙若是出事了,柔兒還活得下去嗎?柔兒要是出了事,兒子必死生相隨!你們只道這葉如瑤年少不懂事,卻不知她心思之惡毒!她此舉是想讓我們長房一家四口俱亡!」
「我真不是故意的。」葉如瑤哭得梨花帶雨,一隻手耷拉著,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柳若是的衣裳,「我也不知道那個林子有那麼大,瑤瑤真的知錯了!」
「大伯!」柳若是連忙跪下哀求,「是我教女無方,我已經叫了我娘家鎮國公府的人入林搜查了,他們一定會找到蒙蒙的,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找到蒙蒙!等找到蒙蒙了,你到時再來處置瑤瑤也不遲啊!」
葉長風氣得髮指,若不是顧及柳若是有孕在身,這樣一個七弟妹,他都想狠踹其一腳!
「夠了!」葉老夫人喝了柳若是一聲,吩咐道,「在找到蒙蒙之前,三姑娘就在這兒好好反省!一滴水一粒米都不許給她!」
與此同時,郊外殘陽如血,林邊人馬嘶啼,不少護衛都帶著獵狗從裡面出來了,真尋不到人,再呆下去一入夜他們也會有危險,如果還要往裡搜尋,那他們還得重新出來配備武器和乾糧。
國公府的人出來后,已經有些遲疑了,他們今日在裡面搜尋已是受了許多苦了,若入夜還要搜尋,那可能會沒命的,都紛紛看向了府里的管家,管家為難地看著葉長澤,「爺,您看我們……」
葉長澤想了想,「府中護衛留下,先休息一下,吃頓飽飯,吃完飯大傢伙進去一起找,別走散了。」
他話落音,府上許多護衛卻是為難了,他們平時在府上輕輕鬆鬆,可不想丟了這條命呀,一下子大家都悶不吭聲了。
就在這時,祝融也從裡面出來了,衣衫都劃破了好幾次,滿鞋是泥濘,只有一張臉,仍是俊美無雙,可是神色卻凝重如冰。他一下子跨上馬,嘶啞著嗓音高喊道:「尋到葉四者,賞銀每人一萬兩!」
他話一落音,眾人眼睛都亮了,能找到葉四姑娘的,每人賞一萬兩!是每人,不是一萬兩均分!他們都是十幾個人聚一堆搜尋的,就算是一萬兩給他們均分,每人分個幾百兩都是一筆巨款了。一下子,眾人都像打了雞血似的,也不休息,直接帶上乾糧裝備等便爭先恐後入林去了。
祝融下馬後,迅速換了一套便利的衣裳,他中午收到消息時,直接穿著朝服便入了林子,搜尋到現在才出來。他接過青時遞來的糯米雞吃了起來,一邊補充體力一邊和墨辰梳理地圖。
這片林子錯綜複雜,將葉如蒙帶入林中的那匹馬已經找到,可是已經被群狼吃得只剩個骨架了,祝融在尋到馬屍體的地方劃了個圈,「大致方向已經有了,出動所有暗衛,重點搜索此處,」他圈出一個橢圓形,這是馬入林中的大致走向,她一定走不了多遠,他又往外圈了一圈,「讓王府護衛搜索這裡,再往外,將軍府的人……」他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如同在行兵步陣。
青時抿唇,今日的爺冷靜得不像話,其實不是冷靜,他是緊張到了極致,從午後開始,爺全身就像是綳得越來越緊的弓弦,越綳越緊,青時立在他旁邊都覺得害怕,彷彿只要沒有葉如蒙的消息,他就可以這樣一直緊緊繃著。
當他們看到那匹馬的屍骨時,他們都以為葉如蒙已經遇害了,可是爺卻是出奇地冷靜,絲毫不往這一方面想,而是蹲下身來查證。萬幸,他們在附近連片衣衫角都沒有看到,這葉四姑娘在馬遇狼群之前就和馬分開了。
青時難以想像,若真的有不幸的消息傳來,那麼爺身上這根弦的綳斷,會帶來什麼樣可怕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