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納蘭府
天子腳下,皇城根上,一派繁華盛世的模樣。
納蘭家族是皇城赫赫有名的滿清大姓,滿洲正黃旗,如今的掌權人正是權傾朝野的當朝重臣,以「相國」榮稱的納蘭明珠,其官居內閣十三年「掌儀天下之政」,歷經榮辱興衰。
只是公道世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
當年叱吒風雲的納蘭相國如今已經老了,在歷經了喪妻后,又失去了最為驕傲的愛子后,他的生活只剩下家族、權勢,只可惜子嗣艱難,長子容若只有一子富格長成,三子揆方夫婦相繼而亡,只有兩子如今養在三子膝下,三子娶妻耿氏,至今膝下尤虛,只有過繼兄長的兒子。
因為家族後繼無力,納蘭明珠如今仍屹立於朝堂,今日的天氣不好,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起來,忠心的管家安仁撐著油布雨傘為自家主子遮風擋雨,納蘭明珠將官服的下擺拉起笑道:「老安,如今你的背也不挺了,走路也慢了,怎不讓那些年輕人來撐傘,你如今也該歇歇了。」
「呵呵,老爺,老安如今精神尚好,體力也不差,尚能為老爺打幾年傘呢再說那些年輕人做事毛毛躁躁的,老奴也不放心啊。」兩鬢半白,精神卻不錯的老管家笑著應道,兩人自小一塊長大,感情向來不錯。
納蘭明珠聽了他的話,笑著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入手的瘦弱讓他的心中一酸,他嘆口氣道:「如今也只有你陪著我這把老骨頭了。」
安仁恭敬的低下頭,他知道老爺說的是什麼,但是他卻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納蘭明珠說這些也並非為了找人去傾訴什麼,宦海浮沉,名利、富貴他都已經得到了,最終卻發現想要的不過是合歡樹下一家人的團聚,可是如今卻成了奢望,得到的失去的,如今卻是一筆算不過來的糊塗賬。
納蘭明珠走到廊內,看著連綿不斷的細雨,心內有些煩躁,這些讓他想起了生命中最痛的一些事,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找誰訴說,納蘭明珠轉過頭看著不遠處院子里的燈火問道:「富格今日可是不當值?」
「是的,老爺,孫少爺今日輪休,如今想是還未睡?」
「走,去看看他,有幾日他了,不知道如今差事如何?」
納蘭府的男人們公務繁忙,很少有坐下一起吃頓飯的時候,這也是富貴人家的悲哀。
極為氣派的納蘭府的一間書房中,修長清雅的年輕人身著石青色滾邊的服飾,端看背影就讓人覺得此人必是個極為出色的公子,如今這個公子坐於案几旁,白皙瘦削的手指執起一卷書冊,但是生的極為精緻的眉宇卻緊皺著,似乎遇到什麼困擾的事情。
房間的中間,一縷纂香裊裊升起,兩側的書架整齊的擺放著各類書籍,身後牆壁上是一些書畫,擺放的錯落有致,端看作品,雖不是什麼古籍,卻意味深遠,可見作畫之人必是一位驚才絕艷的人,也無端為房間增添了不少書香之氣。
納蘭明珠剛剛踏進看到的正是這幅畫面,眼前一陣恍惚,彷彿許多年前也有一位風流文雅的公子端坐在窗前,微鎖著眉頭,手執一本書,看到自己進來,抬起頭笑道:「阿瑪,你來了。」
那是他最自豪的兒子,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這也是他早年不敢來這裡見兒子的長子自己的長孫的緣故,兩人太像了,只是這個孩子抬起頭竟是喊道:「瑪法,你來了。」
納蘭明珠回神應道:「啊,是富格啊。」
納蘭富格恭敬的站起身,將自己的瑪法迎進來,坐在椅子上,親自奉了杯茶道:「瑪法請用,今日公務可還繁忙。」
「嗯,倒是還好,剛回來,看到你的書房中尚有燈光,就來看看,你最近差事如何了?」
「尚還有些未完,只是今日聖上念及孫兒多日未回家,故而特意讓孫兒回家休整一番。」
納蘭明珠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點點頭道:「這是聖上的恩德,更該如此,不久聖上又要南巡,一應安防事務都要小心為上。」
「孫兒明白。」納蘭富格恭敬的行禮道。
「哎,如今永壽『永福年紀尚幼,你的兄弟早夭,如今納蘭家只有你二叔和你能夠依靠,也是苦了你了。」納蘭明珠拍著富格的肩膀說道。
「孫兒不孝,讓瑪法如此擔心。」納蘭富格心中也有些愧疚,畢竟祖父年事已高,卻還在為納蘭家的榮耀而奮鬥。
「富格如今懂事能幹,瑪法開心的很,若是你阿瑪能夠看到必然也依你為榮,都怪瑪法這些年沉迷政務,以致於疏忽了對你的教導,不過你能成才,也是你父親保佑,富格,納蘭家如今看似太平,卻也搖搖欲墜,瑪法早年做了一些選擇,如今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故而很多事情並未讓你摻和進去也是為了你好,只望你記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只要忠於聖上,即可保你們一家的平安,即使是大阿哥的事情也莫要多管。」納蘭明珠低聲的和納蘭富格說著話。
納蘭富格驚訝的抬起頭,看到他兩鬢的斑白和眼中閃耀的關心,心中一暖,他自幼喪父,和瑪法並不親切,只隱隱約約覺得他每每看自己都是愧疚和悲傷,故而自己漸漸的和他疏遠了,待長大后,瑪法想方設法的將自己送到御前當侍衛,並未按照慣例將自己送到宮內當皇子的伴讀,誰知聖上愈發重視自己,平時也多有照應,聽說是因為自己的父親的緣故,瑪法此後皆是避談宮中的事情,年幼時候以為是他不關心,待漸漸長大看到愈發激烈的權勢鬥爭才知道瑪法也算是為自己另闢了一條得以保全自己的路。
如此,可見瑪法對自己並非漠視,只是感情太過複雜了,想到這裡納蘭富格心中也是一暖,說道:「瑪法也要注意身體,如今您年事已高,若是在家好好休養定可以含飴弄孫,如今立哥也很是想翁庫瑪法呢。」立哥是納蘭富格的長子,如今一歲多,正是天真純稚的好時候。
想起納蘭家的下一代,納蘭明珠也是一聲朗笑:「明日讓立哥抱來看看,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卻是很難放下一切,不過這些你莫要管,不要太靠近那些阿哥們,若是有個什麼,對於納蘭家族也是一種保全,你瑪法和你叔父如今沒有什麼轉圜,不過你們還有。」
「瑪法。」納蘭富格眼中一酸,低聲喊道。
「算了,不提這些,你明日還要當值,早些歇息吧,在皇上身邊,你莫要分神,你的處世我一向放心,不過還是要養足精神。」納蘭明珠說著轉身就走了。
「孫兒送瑪法。」納蘭富格攙著納蘭明珠的胳膊向前走去。
「嗯,好,咱們走走。」
兩人就如同普通人家的祖孫,倒是少有的一番溫情,喜的安仁管家悄悄摸了眼淚,想著當年大少爺和老爺兩人時常如此在家中聊天,一陣欣慰。
待送自家瑪法到了房內,納蘭富格也回了自己房間,但是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收到的音訊,那不省心的熊孩子遞過來的消息,如何能夠好好的歇息,想到這丫頭如話家常般告知自己她要成親了,納蘭富格怎能不驚了一跳。
雖然不在自己跟前,但是這熊孩子倒是時不時的給自己一個「驚喜」,當年自己費了多大的勁幫她遮掩行蹤,想到開始十四阿哥看到自己就問顧元的行蹤,自己的輾轉反側至今難忘,又有四貝勒,雖說因兩人年紀相仿,又因被聖上時常派些公務協助親太子的四貝勒,故而兩人的交情倒是還不錯,誰能想到淡漠自持的皇子竟還記得那個「顧元」,他本以為他公事繁忙必然忘了,誰知為了接下來的南巡事宜兩人見了一面,又聽到四貝勒問道顧元如今是否在江南。
納蘭富格當時心中一陣咯噔,這讓他如何應當,這熊孩子真是給自己留了一堆爛攤子,但是誰讓這是自己唯一的妹子,即使流著汗也要撐住,只好含糊過去。
回來又收到這封信,自己卻也是無可奈何,既然這孩子選擇留在江南,又有那位沈家夫人的遺願,自己又怎敢硬來,唯有暗地裡告知自家娘親備好嫁妝,雖不在身邊也要好生將人嫁出去。
今日聽了瑪法的落寞,富格心中也是有些於心不忍,他不能說出納蘭家尚有子嗣,瑪法雖說心軟了不少,但是他身後有許多人,這些人為了權勢財富什麼都能做的出來,更別提那個野心勃勃的大阿哥和自家的二叔了,畢竟承襲了父親的容貌和名聲的納蘭家的姑娘一向是個不錯的名頭,那些人定是不會放過的,他不能讓阿浣那孩子冒這個險,只能這樣愧對瑪法了。
納蘭富格定下主意,打定主意明日悄悄的告知母親,又想到那時候聖上又將南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趕過去,雖說不能堂堂正正的做娘家人,但是也要為她撐個腰,思索著這些納蘭富格漸漸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