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 115 章

  「咳咳……」墨易明躲在山洞裡, 面色難看地吐出了一口血。


  他傷勢沉重, 丹田又被人廢了,身邊沒有任何療傷丹藥, 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今日之前,他從父親為他準備的安身之所出來時,修仙界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


  昔日人人敬畏的引靈仙宗遭萬夫所指,人人都說引靈仙宗屠殺千萬人煉製邪器,害死萬千無辜百姓, 落到被覆滅的下場實屬罪有應得。


  當時他坐在一座茶樓的大堂上, 聽見那些人一口一句靈宗如何如何邪惡殘忍濫殺無辜,氣得胸膛起伏, 把茶杯一摔就衝上去跟人理論。


  但他不知道,像這種能開在城中供修士閑坐談天的茶樓背後都有上流仙門支撐,維護治安的通常就有兩三個築基修士。


  而他自幼在靈宗處處受人追捧,空有築基巔峰的修為, 與人鬥法的經驗卻不足, 不過幾下就被人瞧出破綻,打了個半死扔了出去。


  而後在出城時又被幾個散修打劫, 劫走了他身上最後一點丹藥靈石, 為了防止他日後報復甚至陰毒地廢掉了他的丹田和靈根!


  勉強爬進這間山洞后, 他的力氣已經差不多耗盡, 因為丹田靈根被廢, 甚至提不起靈氣療傷, 只能躺在這間潮濕陰暗的山洞裡苟延殘喘。


  可恨的是, 他明明能感知到哪些人對他懷有惡意,卻因修為太低無力避開。


  傷口疼得厲害,他卻再沒有心思去理會,腦子裡總是一遍遍地回放溫澤最後對他說過的一句話:殺了風且吟報仇!


  可是這真的跟風且吟有關嗎?


  墨易明悲哀地想著,從他出生起,父親和宗門的長老就一再告訴他,自己是仙人轉世將來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因為這點他向來自視甚高,誰都敢得罪,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可實際上,自己除了天生有看穿他人惡意和氣運的神通外,在修行上根本沒有多少天分。


  不到弱冠的年紀就能有築基巔峰的修為,在外人眼裡是天才,可他自己清楚,這是動用了無數資源后堆積起來的,只是看著漂亮,內里其實不過一團敗絮。


  二十多年前,他還沒出生,他父親就算出宗門會有覆滅之劫,而引動劫難的是那個風且吟。


  十幾年前,他父親打算布下奪運大陣,讓當時才三歲的他選了地方作為布陣的地基。他一直以為那個投入陣法內的邪物是用凶獸血煉製出來的,可是等宗門沒了以後,所有人都告訴他,血陣是用千萬無辜百姓的血煉製出來的。靈宗輝煌的寶座上沾滿了無辜之人的冤魂,他們享受的一切都浸透了那些冤魂的血肉。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相,他們靈宗是修仙界第一仙門,光風霽月舉世無雙,怎麼可能殘害人命呢?可是他與生俱來的本事又清楚地知道他們沒有騙他,宗門的一切光明與美好都不過是他臆想出來的。


  他們還說各大宗門對此事保持緘默不過是礙於渡厄老祖化神期的修為。


  他們說這樣一個奪人氣運、殘害無辜的門派已經墮入邪道,不配留在世上,斬草除根才是正理。


  他心裡清楚這才是真相,他們宗門被滅根本就是罪有應得!既然如此,又關風且吟什麼關係?難道不是他們自己作孽遭了報應嗎?


  溫澤不知道嗎?掌門師兄不知道嗎?他爹也不知道嗎?他們不知道這本來就是錯的嗎?為什麼還要逆天而行?


  宗門已經被滅了?就算真的殺了風且吟又有什麼用?宗門能活過來嗎?

  墨易明心裡清楚風且吟也算是宗門欠下的因果,但凡他心裡還明白一點事理,就不該按著溫澤說的報復他。


  可是這點理智隨著他漸漸模糊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朦朧淡薄,隨著身上越來越冷,傷口越來越疼,他開始瘋狂地想念留在靈宗的那些日子,他爹的臉、靈宗各位長老的臉、還有溫澤的臉一張張在他面前閃過,最後都變成了紀珩的臉。


  初初見到紀珩時,他對他頗有好感,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他身上的氣是縹緲的白霧狀,沒有盤做任何形狀,只裊裊騰起,又乾淨又自然,卻比他在他爹身上看到的還要強大。


  他還看到在他和風且吟身上,有一條特殊的姻緣線緊緊連著,怎麼扯都扯不斷。


  他身上不沾染任何因果,不受任何束縛,比水更純凈,比風更自由……


  這樣一個人,不會介入任何勢力的爭鬥,不會偏幫任何人。如果不是風且吟……


  如果不是風且吟授意,紀珩怎麼會衝進宗門大肆屠戮?沒有紀珩,他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他們宗門也還好好的,他更不會受人羞辱,淪落到這個地方苟延殘喘!

  既然成王敗寇,他們宗門被滅了是技不如人,是活該!那麼風且吟死了也是活該,誰讓他引來了紀珩!風且吟一死,以紀珩和他之間的關係,紀珩肯定會傷心欲絕。這樣,也算是他為宗門做了貢獻。


  無關因果道義,全憑弱肉強食,正如他技不如人死在這荒廢野洞里是活該,風且吟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該!

  隨著生命力的流逝,墨易明的想法越來越偏激,從一開始的理智到最後變成了風且吟非死不可。


  彌留之際,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詛咒道:「風且吟,我詛咒你終死在信任親近之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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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宗內,風且吟同裴鈺帶來的人打過招呼,眼見得裴羽衣帶著連心去安排住所,才問裴鈺道:「我看連姑娘的修為才堪堪築基,怎麼救得了你?」


  裴鈺當日被靈宗的一位元嬰長老打傷,之後不知所蹤。他當時的傷勢一定極重,才會令他連給宗門傳訊的力氣都沒有。


  風且吟實在想不出來,一個剛剛築基的女人,是怎麼救下當時重傷的裴鈺的?如果只是找個地方讓裴鈺自行痊癒的話,裴鈺大可在外面解決了,就算是動了情想帶她回來,也會先徵得掌門同意而不會直接帶回來。


  裴鈺明白風且吟的意思,他道:「連心修為雖然低,卻懂藥理,如果不是她一直為我療傷,只怕我到現在還沒法回到宗門。況且……」裴鈺笑了笑,「她還是消失多年的御獸門的後人,擅長駕馭凶獸,我就是估摸著掌門會同意,才會直接將她帶回來的。」


  風且吟見裴鈺滿面春風,心知兩人好事將近,連連道了兩聲恭喜。


  裴鈺溫潤一笑,問道:「對了,紀珩呢?我從回到宗門就沒見到他。」


  風且吟微微一僵,道:「他有事要辦,一年後就會回來。」


  「原是如此。」裴鈺並沒有多想,笑道:「先前掌門還問起你們呢!說是最近宗門內好好連連,便琢磨著要將咱們幾個的婚事一起辦了,來個四喜臨門。」


  「四喜?」風且吟一愣。


  裴鈺道:「裴清和海妖王,原平和季婉如,你和紀珩。還有……」他臉上一紅,繼續道:「我和連心。」


  風且吟臉色白了白。


  裴鈺見狀,關切道:「是不是身上的傷又發作了?我送你回去?」


  風且吟搖頭,勉強笑道:「我沒事。只是覺得原平的事有些突然。」


  裴鈺道:「是有些突然。我之前還以為他會和桐青走在一起,沒想到最後竟和一個外門女子成了一對。他們是在戰場上相識的,那位季姑娘雖說只是一個三流小門派的弟子,相貌也只能算清秀,難得的是品性上佳。掌門見了之後也十分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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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且吟辭別裴鈺,回長醉峰時,路上遇到了兩個修為還不到築基的師弟。兩人修為低,並沒有發現風且吟來了,依舊站在樹后小聲地議論。


  「……桐青師兄真的去了?」


  「那還能有假,當時隨著原平師兄去那個小門派提親的幾個師兄都看見了。」


  「桐青師兄真的甘心看著原平師兄和那位季姑娘成雙成對?」桐青追著原平也不止十年了,宗門裡誰還不知道他的心思?

  「那哪兒能啊!」另一人反駁道:「桐青師兄是過去砸場子的,他還揚言若是那位季姑娘敢嫁給原平師兄,就拿她們宗門上下所有人祭刀!」


  「嘶!桐青師兄膽子真大啊!那後來呢?」


  「後來,他被原平師兄打傷,原平師兄還發誓說以後跟他恩斷義絕!」


  「這也太狠了吧!那桐青師兄不得傷心死啊!」


  「那又怎麼了?原平師兄本來就不好龍陽,被桐青糾纏了這麼多年也是可憐,世上又哪來那麼多斷袖?」


  「這倒也是。男人畢竟還是得跟女人在一塊的……」


  後面的話風且吟已經沒有去聽了。他想起當年他還未拜入靈宗時的那個夜晚,他和紀珩借住在許娘子家裡,那夜,許娘子一聲又一聲,殷殷切切地囑咐原平千萬不能跟男人在一塊,當時他就站在門外,被夜風吹得心涼。


  又想起拜入靈宗好幾年之後,桐青笑嘻嘻地告訴他,「我爹跟我說了,當年他就是靠著死纏爛打這一招把我娘追到手的……原平十年不答應我就纏著他十年,百年不答應我就纏著他百年,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就不信他還能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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