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血脈
何大麻子痴痴地反覆端詳著一雙結滿老繭的手,腦袋裡高速旋轉著無數個問號。他的手為什麼觸不到剛剛出生的孫兒小白?他和小白之間,究竟隔離了什麼?
明哲可以抱小白,雅娟也可以抱小白,證明孩子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唯獨自己無法觸碰到孩子,難道自己也化身虛無,已經死了?
如果自己三天前那一夜已經死了,周圍的人和事怎麼還一如既往,並無任何改變。
如果自己已經死了,化為一縷遊魂,現在又怎會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按照鄉俗傳說,鬼是見不得光的,只能深夜出來。
何大麻子驀然起身,快步出了院門,轉到了隔壁何二白的院子。院子很安靜,幾個小孩子正在嬉戲,並沒有理會匆匆而入的他,把他當成了空氣。見孩子們對自己視而不見,何大麻子陡然生出一絲惶恐:難道他們看不到自己?
屋檐下晾曬穀物的二白老婆,一直低頭撥弄穀物,對於匆匆而入的何大麻子不理不睬。正屋門敞開著,何二白正蹲在炕桌前,面前擺了一堆票據,一個算盤,正在悶頭算賬,何大麻子進屋,他依舊專註工作,似乎並未察覺。
何大麻子繞到他對面拖鞋上炕,與低頭算賬的何二白默默相對。
「哥,回來了?」何二白並不抬頭,隨口招呼一聲。
「你能看到我?」何大麻子一陣驚喜,脫口冒了一句。
「哥,你這話啥意思?咱可是親兄弟,都是自己家,你還見外了。」何二白以為老大嫌自己怠慢了他,抬起眼皮,語氣有些不悅。
「老二,那晚出啥事了?我給我折騰到省城醫院。」何大麻子無暇顧忌這些細枝末節,直接切入了主題。
「哥,你年齡大了,別整天爬上爬下。那晚我聽到你那邊有動靜,一隻黑貓趴在牆頭,不停的叫喚。
我覺得不對勁,趕過去一看,你躺在院中央,摔得鼻青臉腫,人事不醒。看情形,應該是從屋頂摔下來的。我趕緊喊人幫忙,找了一輛拖拉機,連夜送到縣醫院。
縣醫院的值班大夫簡單急救,上了吊針,怕耽擱了病情。派了一輛救護車,連夜送到了省醫院。這一路折騰,估計得折騰好幾千塊錢。
現在明哲兩口子雖然是公家人,可一月也就幾百塊錢工資。剛剛生了孩子,負擔也挺重,你就省點心,別再給娃添負擔。」何二白解釋完經過,順帶數落了老大幾句。
世事變化,他現在是一村之長,曾經外出當官的老大已淪落成他治下得一個地道的村民。地位轉換,他的態度也徹底轉換。
要不是看在明哲在外當官,他對老大的態度會更加肆無忌憚。
何大麻子見老二夫婦態度生硬冷淡,尷尬地念叨幾句,便起身出門,獨立溜達回了自己的院子,無力地躺在了躺椅上。
忙碌完的何二白,感覺自己態度太硬,傷了老大的面子。中午的時候,端了飯菜過來,從老大柜子里收藏的老酒選了一瓶,兄弟倆坐在院中央,默默地喝著酒,有一句沒一句的信口扯著家常。
喝到太陽下山,老二紅頭脹臉地回屋睡覺去了。
喝了一點酒,何大麻子一臉麻子亮起來,灰暗褶皺的老臉也翻出了紅光。身子舒服地靠入躺椅,一雙朦朧恍惚的目光對上了一天繁星。
就在他與星空對峙一刻,脊背冒出一絲寒氣,頓時酒意全無,蒙蔽眼神的朦朧一掃而光,泛出兩道驚異之光。
那一顆早已暗淡,瀕臨隕落的本命星,竟然變亮了!
它原本是整個星空最暗淡,最沒落的一顆星,現在居然成了夜空中最耀眼最輝煌的一顆星。金光四射,光彩奪目。
三天前,本命星隕落,這一刻它非但還在,而且光耀星空。其中變化實在太詭異,究竟是怎麼回事?
昨日之死昨日死,今日之生今日生。
何大麻子腦袋裡突然冒出兩句似曾相識的兩句。恍惚中,他依稀記得這話應該是何有道說過,但何時何地所說,卻有些模糊不清。
對應著這兩句,他立刻想到了小白。他一直困惑他與孫兒小白之間,彼此無法觸碰的詭異。
這一刻,似乎有了一種貌似合理的解釋。
代表他的本命之星已隕落,代表小白的本命之星已佔據了他的位置。
天道輪迴,人事更迭。
他老了,生命已隱退。小白出生,生命已啟航。
爺孫二人,命運相通,血脈相連,所以他們的本命星之位置相同。星還在那個位置,卻已代表了一顆新生命。
一陣陰風撲面,打斷了何大麻子的凝注。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院門大步跨入,帶著一陣涼颼颼的風。
「有財,大半夜的,你怎麼來了?」何有憶急忙起身,迎了一步。
「老了,睡不踏實,過來跟老朋友聊聊天,敘敘舊。」張有財臉色灰白,一頭斑白,頹廢地坐在了何有憶對面。
「有財,你臉色不太好,出啥事了?」何大麻子發覺不對,緊張地追問。
「沒了,孩子沒了。」張有財木訥的念叨。
「孩子沒了?啥意思?」何大麻子一頭霧水。
「我們家青雲的媳婦,懷孕七個月了。今天出去買菜,過馬路等紅燈,出了車禍。大人,孩子都沒了。」張有財一臉凄惶,老淚橫流。
「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得繼續生活。我們經歷了那麼多,最後還不是堅持活到了現在。」有了延續他的新生命,何大麻子的人生態度變得積極了很多。
「青雲年輕時,年少無知,造下了冤孽。有道曾經給他下了批斷,一生多劫,有根無後。起初我們並不相信,經此一劫,果然有了報應。」張有財語氣唏噓,二目空洞痴迷。
「別那麼悲觀,我們不也是熬到40歲,方才老來得子。你也知道,我家明哲也並非我的血肉,是野外撿來的野孩子。
來日方長,萬一將來親生續接不上,領養一個也成。」何有憶現身說法,想給老友一絲希望。
「老何,別糊弄我了。打我看到明哲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你親生兒子。你毀了容貌,無法對比,但性格氣質,神態語氣,與你一模一樣。
他是撿來的沒錯,但撿到的也許就是你失去的。」張有財努力擺脫自己的悲傷,點破了何有憶一直埋藏的疑惑。
「嘿嘿,從小養到大,性格氣質是受了我影響。」何有憶不願掙扎,試圖一笑帶過。
「現在科技發達,我建議你驗一下dna。血脈這東西,是你生命的延續,一定要弄清晰,你走得時候才不會心存遺憾。」張有財卻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推斷。
何有憶含糊應酬,倒掉冷置的茶,又替老友填了一杯熱茶。
「天就要亮了,我得趕回去。老何,多保重。」一直憂心忡忡的張有財,起身告辭。他與何有憶聊了很久,卻並沒有動面前的茶杯。
何有憶急忙起身送他,身子一個趔趄,差一點栽倒院中。
何有憶努力收住身子,卻發現又是南柯一夢。夢醒一刻,一直絮絮叨叨的張有財消失不見,只有他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院子。
他一生經歷無數靈異,也讀了一些關於靈異的書籍。夢醒一刻,心中立刻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如果不出意外,昨夜張有財已經離開。臨走一刻,他託夢給老友,是在跟何有憶道別。
斷了血脈的張有財,帶著最後的遺憾離開。
因為失去,才會倍感珍惜。
作為老友,告別一刻,他點破了一個局,一個埋藏何有憶內心深處幾十年的局。在何有憶內心深處,也一直有一種感覺,明哲跟他之間,一定有某種牽連。
經過張有財臨走提示,他可以確認,他與明哲的牽連一定是血脈。
除了張有財的提醒,小白出生那一夜發生的詭異故事,也似乎有一種暗示。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血脈牽連,他們之間怎麼會有感應?
小白出生的一刻,他怎麼會突然昏迷不醒,跌落屋頂?而他們的本命星怎麼會高度重疊?
還有,他清楚記得,那一夜本命星隕落一刻,閃現出一幢似曾相識的小白屋,還有清楚聽到嬰兒出生的啼哭。
他可以確認,他聽到的嬰兒出生一刻的啼哭,就是小白出生一刻的啼哭。
可是,小白明明出生在醫院病房,自己卻恍惚中看到他出生在一個荒蕪的白房子,這中間是否隱含了某種暗示?
難道是那一幕,是埋藏他失去的記憶深處的一幕?
小白屋並不是孤立的,它周圍好像還有草坪,草坪之外還有圍欄。那不是一片荒蕪,應該是一處安靜的營地。
營地坐落在一處荒島,荒島之外是茫茫的大海。。。。。。
一道白光刺目,何小白腦袋一陣劇痛,頭暈目眩,跌入了破舊的藤椅。昏迷不醒,面色慘白,兩隻鼻孔淌出了兩道鮮紅的血。
小院死一般寂靜,一陣陰風襲來,捲起牆角落葉,形成一道小旋風,環繞著昏迷的何小白轉了三圈,沖向也夜空,彷彿一縷裊裊而起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