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死循環
三人兩壇酒,喝得乾乾淨淨。酒意蔓延全身,三個都熱血沸騰,雙目血紅。何大麻子滿臉麻子粒粒血紅,幾乎破皮滴血。
「老爺子,你歇著,我們得開工了。」何軒卿起身,與餘墨楓結伴進了簡易工棚。
何大麻子熱血翻湧,坐立不安。便起身走動,轉悠到了久違的工棚。進入工棚一刻,整個人頓時僵硬不動。
何大麻子費盡心力篆刻一面字元的棺材,何軒卿不過用了短短一天,便將其餘的面全部篆刻完畢。字元與何大麻子的字元渾然一體,根本辨別不出任何差異。
餘墨楓,何軒卿正蹲在一隻開啟油漆桶,調製紅漆。二人各自伸手一隻手掌,掌心朝下,血紅的鮮血一滴一滴滴落油漆桶內。
「你們在幹什麼?」何大麻子努力恢復鎮定,失聲驚呼。
「油漆不夠紅,我們調一點顏料進去。」餘墨楓酒紅的面色已開始暗淡慘白,語氣已有些中氣不足。
消耗熱血之後,他的氣血已有些不足。
「是血封印!你們要把我封印在棺材里?」何大麻子警覺地後退一步。
「不是封印,是剝離。整個棺材外表的符號鋪展開,是一張上古遺留的血符離魂圖。它可以將你的智慧從腐朽老化的軀體分離出來,在你死去之後的七日內,轉移到接納記憶的那個新生命個體。
血符必須以鮮血浸潤,方可引出蘊含其中的魔力。
老爺子,油漆顏色已經足夠紅了,您也放三滴血,將你的軀殼與血符離魂棺對接一下。」何軒卿起身,淡淡地陳述了顏料加入鮮血的理由。
何大麻子半信半疑,猶豫著湊近過去。
他已經行將就木,勘破了生死,很快便控制了自發而生的恐懼。
走近鮮紅的血漆桶,何大麻子緩緩伸出了一隻乾癟的手掌,被老酒激發的血脈,鼓起一條條血紅色的蚯蚓,在手背上蠕動。
何軒卿一把捏緊何大麻子乾枯的手腕,手中的刻刀輕輕一劃,劃破了何大麻子的中指,一個鮮紅的血泡快速脹大,脫離手指肚,滴入了油漆,綻放出一個小小的漩渦。
一滴,二滴,三滴!
三滴落下,何軒卿鬆開了何大麻子,滴血立刻終止。
何大麻子放了三滴血,膨脹的血脈立刻清爽了很多,頭腦也似乎格外的清醒。一雙渾濁的目光,陡然清晰了很多,緩緩抬頭,居然望見了久違的宿命星。
「老爺子,你的時間不多了。趁著迴光返照,去交待一下後事吧。記住,只能意會,絕不可傳言。」何軒卿幽幽而語,眼神多了一絲感傷。
何大麻子被他這麼一說,腦袋的神經立刻繃緊,匆匆離開工棚。將收起的那一張謄寫數列題目的白紙,攤在橫在躺椅前的破木几上。乾枯的手捏了一隻筆,對著那個題目,苦思冥想起來。
幾次想落筆解題,落筆一刻又感覺不對,收起了筆尖。
反覆折騰了一個時辰,何大麻子頹然的丟下了筆,緩緩直起身,默默地踱步到大門,推門而出,信步在月色籠罩的村莊轉悠起來。
何軒卿,餘墨楓並沒有干涉約束他,任由他自由來去。
月色撩起了他無數鄉村舊事,竟然生出一種戀戀不捨的情緒。淪落鄉村的生命,平淡無聊,只是一天天的不斷重複,他早已厭倦。可是臨近別離一刻,他竟然生出了無限留戀,開始珍惜每一個鄉村俗事,每一個鄉村俗人。
無聊的何大麻子,先去拜訪了幾個比他年長的村中元老。默默地坐了一下,抽了一隻煙,便起身離開。
最後轉回到隔離的二弟何二白家裡,蹲在院子里跟老二默默地吸了一支煙,沒有說話,默默起身,轉回了自己的院落。
進入院門,一陣陰風撲面,冷得他打了一個哆嗦。
清冷的院落,多了一曾壓抑的陰沉。那一個簡易工棚,已被改造成了一個靈堂,中央擺放了一具鮮紅的棺材。
完成了工作的兩位神秘晚輩,已悄悄隱退,將何大麻子的後事留給了何大麻子。
何大麻子慢慢走近棺材,用力推開了沉重的棺材蓋,開啟了一個幽深而溫馨的長條空間。他踩著墊起棺材的支架,攀越側壁,躺入了依然散發淡淡血腥味道的棺材。
他親自量身定製的棺材,長短寬窄都很合適,躺著很舒服。他支撐棺材蓋,緩緩地將自己封閉裡面,阻擋了外面的寒氣。
外面走了一大圈,他感覺有些疲乏,棺材封閉一刻,一陣暖意襲來,竟然不住不覺陷入了沉沉地睡眠。
心中牽挂,他睡得也不安穩。
恍惚中,他看到了清冷月色下,一個個小小的身影,正爬在院子中央的木几上,捏著一支鉛筆,對著一張白紙思考。
何大麻子悄悄走到他身後,發現正在思考那一道屬於他的作業題。
那一道熟悉的題目,躍然紙上。
6,13,17,23,25,30,31。
7,9,15,23,29,31,32。
11,13,17,22,26,27,35。
6,11,13,18,22,2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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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麻子愛撫地摸了一下小白的頭,開始指點小白的作業。在何大麻子的指引下,小白笨拙地落筆,寫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數字:
11,13,17,23,29,31,35。
數字完成一刻,一陣陰風卷過,何大麻子發現自己緩緩穿過一道隨風飛揚的雪白窗紗,消失在窗紗深處。。。。。。
何大麻子愕然驚醒,卻發現只是一場似曾經歷的虛無夢境。而他自己正端坐木幾前,一支幹枯的手捏著一支鉛筆,那幾行數列下面,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數字。
痴痴面對那一行熟悉的數列,那一段被塵封幾十年的失憶人生,一幕幕在他面前快速呈現而出。
數字中獎,父母雙亡,舒曼墮落,李一指點,籌備探險,遠渡朝鮮,西入印度,南下廣東。。。。。。
快速閃過的往事,在飛船墜落一刻戛然而止。
何大麻子頹然倒地,頭暈目眩,腦袋一片紛亂,兩個鼻孔淌出了兩道鮮紅的血。他伸手擦了一把鼻血,癲狂而起,沖入了平時起居的正屋。飛身撲上土炕,按照數字的指示,輸入他的人生密碼。
他的手指觸及密碼輪,立刻化為烏有,被冰冷的鐵箱吞噬。他折騰了幾次,發現面對冰冷的鐵箱,他的手指已變成了虛無,他的驅殼已變成了虛無。
何大麻子跌落炕上,追悔莫及。
他終於明白,一切都是預謀的陷阱,連餘墨楓都在欺騙他。他們根本沒有給他任何選擇的機會,早已設計好了一切。
他解開人生密碼一刻,也就是傳輸人生一刻。
他放棄了密碼箱,飛身又奔出了房間,沖向了大門,伸手去開啟反鎖的大門。伸手一刻,他發現自己已衝出了大門,詫異回頭,發現大門依然緊閉。
他無暇顧及,風風火火的衝到了隔壁老二的家裡。
老二正橫在炕頭呼呼大睡,何大麻子衝上去想要叫醒他。雙手一空,根本無法觸及何二白的軀體。
「哦,好冷,大半夜的,門怎麼自己開了?」酣睡的何二白打了一個冷戰,光著身子爬起,從何大麻子驚愕僵立的身體穿過去,重重地帶上了房門。
他轉身打了一個哈欠,睡眼朦朧的原路衝過何大麻子驅殼,爬到炕上,繼續呼呼大睡。
難道我已經死了?
一個惶恐的念頭,何大麻子跌跌撞撞衝出緊閉的房門,直奔自家院落。
院門口一道隨風獵獵作響的白幡,提醒他自家院落死了人。他慌慌張張沖入院子,院中中央的靈堂,靈堂中央的紅油棺材,棺材頂上一盞長明燈。。。。。。
何大麻子面對自己的棺材呆立半晌,緩緩湊上去,想要輕輕摩挲一下,手卻伸入了棺木之中。他猶疑片刻,試探著將面部貼近棺材,竟然透過了棺材蓋,透入了幽暗的棺材內部。
努力適應裡面的幽暗,他赫然發現,自己一身壽衣,雙目緊閉,安靜地躺卧在棺材裡面,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
一絲絲刺痛襲入,何大麻子一個哆嗦,急忙退卻。卻發現自己已被血紅棺材表面的血紅字元延伸出的無數細小血線侵入肢體,控制了行動。
侵入身軀的血線,緩緩蠕動蔓延,割裂著他的血脈,他的肢體。頃刻間,他的軀體已裂出無數血裂,開始支離破碎。他的意識開始斷裂,分裂成無數零散的碎片,一片片被血符伸出的觸角吸納吞噬。。。。。。
朝鮮歸來,六十年的風雨人生,散碎成一個個記憶符號,被收入了血符離魂圖,化成一種可傳承的字元信號。
被肢解的記憶,將植入一個全新的肌體。隨著歲月的侵蝕,會一點一滴的重新復現,綻放出一個嶄新的人生輪迴。
他的靈魂從此不死,他的人生卻進入了無盡的死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