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拍賣(二)
「最後一件。」
剛剛還在為鮫人鱗喧囂的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季家商行為什麼舉辦這次拍賣會?大家來到這裡究竟是想看見什麼?季家這塊招牌以後還能不能保得住?全在這最後一個箱篋里了。
大管事拍拍手示意各層的夥計,「滅燈。」
偌大商行,頃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眾人在漆黑濃重的黑暗裡,越發安靜下來,只盯著檯子的方向,生怕錯過了一個細節。
大管事親手打開了箱子。
一條水青色的龍形光霧立刻從箱子中騰躍而起,眾人耳邊隱約聽見一聲遙遠的龍嘯,帶著憤怒和怨恨席捲而來,隨著蒼茫的龍嘯聲,盈盈的暗青色漸漸瀰漫了整個會場,泛著微腥的水汽,似乎把人帶去了海天之際。那道龍形光霧依舊不停地在空中咆哮、翻滾,似乎昭示了主人失去鱗片之時的憤怒。
有人大著膽子伸手去觸碰它的尾巴,它立刻一個回身朝那人大吼。片刻之後,它似乎有些累了,蜷縮著身體盤在了半空中,圓圓的雙目注視著場內一舉一動,渾身隱隱還帶著龍族威嚴。
「眾位不必害怕,未死之龍的鱗片,還具些許神性,因而形成這種異景。」李朔難得說了這麼多字解釋。他示意重新點燈,燈光亮起,那青色龍形依不消去,只是顏色淡了些,它懶洋洋換了個姿勢,狠狠噴了一下鼻子。
李朔再次擊磬,同時宣布:「拍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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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以前,李朔每次擊磬,底下都會安靜下來,這一次,彷彿像是叫醒夢中人的鈴聲,整個拍賣會頓時喧嘩大作,幾乎要掀翻整個房頂。
「快快快!回家調銀子!」
「什麼?店裡關門了?告訴掌柜,只要他沒死,就立刻給我爬起來準備銀子!我要家裡所有的現銀!」
還有一些做不了主意的,「快去通知家主,讓他老人家親自過來一趟!」
「聖醫他老人家回帝都了沒有?」
「不知道啊,前幾天布告鏡上不是還有文章,說他老人家在幽州界治療好了那裡的馬疫嗎?」
「唉,可惜了,他老人家最愛鑽研藥材。錯過了這次只怕要再等幾百年了!」
冢宰看著堂下熱熱鬧鬧的場景,鬍鬚無風自動,他眼中憤怒幾欲噴火而出,右手狠狠拍上欄杆。
地官長勸說道:「大人何必氣惱,王朝有活龍青鱗拍賣也是幸事!說不定會研發出什麼罕見的效用啊。」
「我是惱怒季家人目無天子!」冢宰指著下面的場景,手指微微顫抖,「季沁為什麼能弄來活龍青鱗,還有剛剛的那個東海龍女,一切只能證明當年季斬龍真的藏了一顆龍珠!此等大事竟然瞞天過海一百年,季家當死!車裂亦不足以泄吾憤!」
「大人……」
「只可惜,我沒有證據,否則!」他又惱怒地拍了一下欄杆。「還有這拍賣會,活龍生鱗乃重寶,這般隨手拍賣,萬一被姜家那種老鼠竊得,恐怕根本不會有什麼效用問世,只會在庫房裡發霉!」
地官長聞言,也有憂慮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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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拍賣會已經開始,會場中響起了絡繹不絕的舉牌聲。門口更是比會場更為熱鬧,許多還在睡夢中被匆匆叫醒,此刻衣衫不整步履匆忙地往拍賣會趕,季沁甚至還看見了死對頭姜家的少爺。季沁發誓,她看見那貨得意地沖她挑了挑眉毛。
季沁剛要衝他後背丟石頭,冷不防被一隻手握住了手腕,那手細白纖長,手背腕骨處有個明顯的疤痕,季沁回頭一看,才發現身後的街道已經被內廷衛清場,所到之人正在接受嚴格的檢查。
而姬珩正站在她身後,他身著玄色墨衫,露出衣衽一綹素色,格外令他清冷精緻的面容靜而生冷,姬珩看著她,淺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淺淺的笑意:「蹲在門口咬人,像只蠢兔子。」
季沁歡呼一聲,根本沒聽見他對自己的評價:「心肝心肝你來的真正好,快帶我進去,我被李朔趕出來了!我自己的拍賣會我進不去!有沒有這個道理了!我怎麼喧嘩了,不就是砸爛房頂了么!」
「等。」姬珩撐開她的額頭,轉而去另一架馬車前,季沁認出那拉車的馬是軍隊專用的飛馬,真正可以展翅翱翔天際的飛馬,數量極少只供軍隊,是她用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馬車上下來一位醫者,身著醫家人統一裝束的白袍錦帶,上面綉著醫家六不治準則。他非常精神,頭髮烏黑,視線炯炯有神,模樣似乎四十多歲,但是卻一般四十來歲的人看起來要健康得多,他身邊的小葯童輕聲喚了一句:「太爺爺,我們到了。」
季沁這才覺得不對勁,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秦大夫。」姬珩迎了過去。
秦大夫的人拱手作禮:「殿下,竟勞駕您親自過來,折煞草民,這位是?」他耳朵動了動,疑惑看「望」向季沁的方向,眼神卻是毫無焦距。
季沁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姬珩便簡潔回答:「內子。」
季沁驚異看他。
姬珩依舊平靜地面向那位秦大夫,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所言有不妥之處。
「原來如此,再下秦橘景有禮了。」
「不敢當,聖醫折煞我。」
這秦橘景應該就是那位秦橘景了,出身扁鵲家族,是一位手到病除的妙手仁醫,窮困人家出不起診金的,他便讓人在病好之後栽種杏樹以抵診金,輕者一株,重者十株,如今已經成了一片浩蕩杏海。神醫這個名字已經不足以表達人們的敬重,大家轉而稱呼他為聖醫。然而,可憐醫者不自醫,這位大夫的眼睛自從出生起便看不見,著實令人惋惜。
只是季沁聽說這位老大夫應該有一百多歲了,是和她爺爺差不多年齡的人物。可看模樣竟然還像四十多歲一樣。
季沁跟在姬珩旁邊,大搖大擺進了會場,這次李朔只是看了她一眼,沒再搭理她,繼續主持:「下一個拍品,鮫綃十匹,起價每匹五百兩銀子。」
「五百五!」
「七百!」
「七百五!
「五千兩。」有個聲音打破了喧鬧,十倍的價格讓大部分人有些不堪承受,猶豫地準備放棄。
還有人準備繼續加價,畢竟鮫綃已經多年未見,如果配以攬秀閣的手藝,製成衣物,那價格翻二十倍也不成問題。
「五千五……」
「黃金。」剛剛那個聲音又補充了兩個字。
底下頓時嘩然。
「現如今黃金和銀價幾乎是一兌十一,誰家這麼財大氣粗?」
「季沁自己的拍賣會,自己應該不會叫價。是不是首富姜家人?」
李朔很快證明了他們的猜測。
「五千兩黃金一次,還有比姜家少爺更高的價格嗎?」
「五千兩黃金二次。」
「五千兩黃金成交!」
季沁氣得要跳起來了,「李朔他為什麼要放姜家進來,他還看不懂嗎?這是姜家給所有人的一個下馬威,要他們最好別跟他搶活龍青鱗,姜小子最陰了,我剛剛就應該在外邊先替他腦袋開個瓢!」
姬珩明顯對這不太感興趣,他坐在季沁旁邊,在袖子里輕捏她肉嘟嘟的手指,秦橘景坐在他們對面,她不會明目張胆排斥任他。
聽到外邊的叫價,秦橘景越發惋惜起來,他無奈道:「老夫那點家底遠遠爭不過姜家。可惜,我真的很像碰一碰那生鱗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若是我不是個瞎子多好,起碼買不起,也能近前看一看。」
季沁眨了眨眼睛,看向他,問了個古怪的問題:「秦大夫覺得面子重要,還是活龍青鱗重要?」
她其它話還沒說出口,姬珩便料到了她想做什麼,揉了揉額角,有些想笑。
「不許笑。」季沁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順勢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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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項拍賣品,活龍青鱗。」李朔雙手攏在袖子里,「因王朝並無活龍青鱗估價,因此起價為一兩銀子。」
「一萬兩!」剛第一聲,價格就直接飆了一萬倍。
「一萬一千兩!」
「一萬五千兩!」
「兩萬!」
底下競爭競得激烈,然而四樓卻暫無任何聲音,大家都明白,他們是在等下邊的競價淘汰多數人之後,才會參與進來。
「十萬兩。」突然有個聲音說道,「還有青州倉郡的五百畝杏林,這是老夫的全部身家。」
有個聲音由遠及近而來,慢慢來到了檯子下,有眼尖的人立刻認出他來,驚呼一聲:「秦聖醫!」
「啊,是扁鵲家族的秦聖醫啊!」
秦橘景上了檯子,看了下周圍的人,撩起袍子席地坐下,慢吞吞道:「老夫今年一百零九歲,生死於我眼中皆為小事。唯獨嗜好尋葯,想效法神農嘗百草,奈何資質駑鈍,於今一事無成。唯獨吃先人老本,勉強不辜負醫之一字。如今活龍生鱗問世,想效法神農,摸清它的藥理,配藥成方,希望各位給老夫一個面子。」
「秦聖醫說到哪裡去了,我兒子的命是您救得,不就是一場拍賣嗎,我放棄!」
「我也放棄!」
「這話就不對了,雖然我也尊敬您老,但是拍賣這種事情,價高者得。」有人並不想放棄,「更何況,這不同於別的拍賣品,這東西拍下來,可是等於拍下了一條命,你們放棄,我可不想放棄!」
「對!」
秦橘景理解地笑了笑,當大家以為素來體貼和善的老聖醫準備順遂民心的時候,他卻突然話鋒一轉:「你們說的有道理。但老夫唯獨老臉一張,不賣給我我就賴在這裡!誰買下了我便賴在誰家。只為你一人,老夫從此伐杏林,封橘井,永不再醫。」
堂下沒有放棄的眾人嘴角一抽,無言以對。
天下找聖醫治病的人何其多,若是他老人家準備永不再醫,只怕天下人的口水明天就得把他們淹死。而且恐怕女皇也不樂意,皇室太醫基本都是這位聖醫的徒弟,若是老師打算永不出山,學生也跟著老師鬧個罷工,那追究起來責任可沒法擔啊。
看不出來啊,這位老聖醫一向斯斯文文的,耍起賴來也是一把好手。
貴賓間內,姜家少爺氣得摔了杯子。
「少爺,誰也料不到突然冒出來個秦橘景啊,您消消氣。」
「突然冒出來的?」姜家少爺咬牙切齒,「你這蠢貨沒聽出來?那耍賴的口氣根本就是季沁的翻版!這秦橘景分明是她教唆來的!」
「啊……她拍賣不是為了掙錢嗎?幹嘛要這樣?」
「少爺我若能猜透那個敗家子在想什麼,我就也是敗家子了!」姜少爺怒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