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永夜寒燈(五)
「冀州的大人們,書里提到的蒼猿的特點,是真的嗎?」——神州小地官。
「……是真的,蒼猿一族能看透人思想,甚至能布置幻象迷惑人頭腦。」——冀州州侯。
「那關於酸與呢?」
「我在幽州界歷練過幾年,也是真的。記載的甚至比我知道的更為全面,賴閻王若是早得這本書,幽州界城牆得往北再推百里!」——俞州將軍。
其實他們已經隱約清楚了這本書的價值,但是心中還有些不太相信,而正文出現后,左右求證了一遍,所有人都閉嘴了,腦中任何懷疑都煙消雲散!
這是應該是人族第一本詳實總結妖魔特點極其弱點的書!
在次之前,士兵對付妖魔都來自於前輩們口耳相傳的經驗,很多都是錯誤的,不是沒有人想過去更正,而是沒有人能夠做到。若是印證一次,可能需要賠上幾條性命,尋找到一種妖魔的弱點,可能會賠上更多性命。
沒有人能自負自己能在這般情境下活下來。
此刻,在眾人看來,這本書的字裡行間全都是人族的血,堆滿了累累白骨,每個字,每一個筆畫都是一條在與妖魔搏鬥中付出的性命!
晉州的將軍撫摸著上面的字跡,一雙手激動得顫抖個不停。
晉州邊境王氣薄弱,西抵妖族古地,總有妖魔輪番侵擾,一年中有十二個月都是提心弔膽的,防的了酸與,防不了窮奇,防的了窮奇,卻又來了蠱雕,尤其是近十年,邊境總被襲擾,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強撐這一個信念,拚死守疆,不退半寸。
信念雖然強大,但是當看見士兵以孱弱的軀體迎戰妖魔的利爪的時候,他還是一陣陣心酸,二十多歲的士兵們,年齡和他的兒子一般大,他看著是真心疼啊……
如今有了這本書,那些經常入侵晉州邊境的常客們,酸與、窮奇、蠱雕,書中都有記載,他們可以用火箭,可以用水攻,可以用煙氣迷惑它們,還可以用黑暗混淆它們!他再也不用看著年輕的士兵活生生地用一條條性命去與妖魔艱難相搏了!
晉州將軍扶著布告鏡,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鄭重地稽首,頭擱在手背上,深深地行了一個伏禮。
昨日,姬珩率領數百白羽衛決定深入幽州,他無奈贊同,心中絕極為不滿,此時此刻,他只想狠狠扇自己幾個巴掌。這樣的英雄若是不救,怕是一輩子寢食難安!
他深呼一口氣,從地上起來,亮著嗓門朝親衛吼道:「點兵,牽飛馬!幽州英雄投我以木桃,我自然要報之以瓊瑤!飛幽州!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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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官長剛回到官衙聽聞《幽州見聞錄》的事情,還沒喘一口氣,立刻又掙扎著站了起來:「扶我起來,快去攔住冢宰他們,誰都別想著回去歇息了,回皇宮,還有大事!」
一宿沒合眼的六官再次在勤心殿聚齊。
姬青桐頂著碩大的熊貓眼,狠狠灌了一口濃茶。身為一個正在長身體,卻要承受高強度勞動負擔的王朝唯一合法童工,這感覺糟心透了。
「請陛下決斷。」地官長這次學得乖巧多了。
「經由各州驗證,書中記載確實屬實。甚至比大家知道的還要多。」他補充道。
「為什麼他們能得到這麼多寶貴的經驗,王朝與妖魔真刀真槍對峙十年,卻有些模稜兩可的東西?」姬青桐問道。
這倒是問住了大家,所有人沉思不語。
半響,冬官長緩緩開口:「……老臣覺得,大概是因為王氣吧。」
「此話怎講?」姬青桐疑惑問道。
「習慣了王氣的庇護,大家都會覺得,往身後退一步,就可以被保護了,這種安全感讓人懈怠。妖魔也覺得人族有王氣,進攻也極為謹慎,絕不輕易把自己的薄弱之處暴露出來。但是幽州的那些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沒有可以退卻的地方,不拚命就會死。」
姬青桐沉默,她閉上一雙眼睛,陷入深思。
空氣格外沉悶,沒有任何一個人先開口說話,遙遠的沉重鐘聲響起,提醒眾人已經是午時。姬青桐猛地睜開眼睛,緩慢起身,道:「通知各州,孤要他們將布告鏡『投蜃影』!」
「陛下三思,此舉只怕會令民心惶恐!」
姬青桐道:「孤已經三思過了。」
王朝九州的布告鏡,其實都是妖族的蜃鏡的一部分,蜃鏡是妖祖的一件至寶,可用其折射出海市蜃樓引人痴迷,而碎裂的蜃鏡已經沒了這種效果,但是依舊可以將鏡面影像投入半空中,形成巨大的蜃景,足以讓州城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這便是『投蜃影』,一般只有重大的消息,比如皇帝登基駕崩、年號更換、重要皇令,才會用得上。
姬青桐面無表情道:「既然子民們安逸習慣了,就讓他們危機起來,若是還是危機不起來,就把這些知識強硬地灌輸給他們!就算是硬塞,孤也要他們嚼碎咽下去,要他們記進骨血里!」
「詔令寒方城賴炎,全力配合季家營救。」
「冬官長,數二十柄斬妖刀,和詔令一道送去。」
「孤也想讓大家明白,孤沒有決定放棄幽州,王朝一直沒有放棄幽州。即便幽州今後永遠不會再被王氣庇護,孤也會竭盡所能讓他回家。」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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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又是平靜的一天。
鳳岐書院也非常安靜,就是最近的墨經課,射御課都成了自習,讓他們清閑得有些不習慣。
敖餅又鑽進敖苞經常泡的荷花池裡找了一遍,半晌*地上來了,盤成一團,模樣蔫巴巴的。
「敖弟,你看起來像是一個花捲。」
敖餅回頭,剛要張牙舞爪地發火,看見是蒼猿,立刻蔫了下去,若是別人說他像花捲,可能是開玩笑,但是若是蒼猿,像花捲這句話,估計是用來夸人的,畢竟在蒼猿眼裡,花捲這種好吃又飽腹的東西實在是太美好了。
「你中午又沒吃飽?」敖餅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小蒼猿聊天。
「盧兄借走了我兩張餐券。」
「他那不是借,是強搶,你下回揍他啊,長這麼大的個子當擺設嗎!」
「哎?」蒼猿突然抬起頭。
「哎什麼哎,哎?」敖餅順著小蒼猿視線一看,也愣在原地。帝都方向的半空中,彷彿海市蜃樓一般,浮現出一行行碩大的字跡,而且這字跡,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些眼熟呢。
他尾巴伸到一邊的小路上,隨便捲起一個在旁邊背書的同窗過來身邊,用短爪艱難指了指天空:「怎麼回事?」
孫寶兒稀里糊塗被卷了過來,坐在敖餅尾巴尖上看著天空:「哎?那不是『投蜃影』嗎?一般只有特別重要的事情才會動用布告鏡進行投蜃影的。」
「蜃影上是在寫妖魔的事情,還有蒼猿呢。」楚紅珠也湊過來,仰頭看著天空的字跡。
「能看人心?傻大個你真的能看透我在想什麼?」敖餅小心翼翼地捂住胸口。
蒼猿撓頭沖他笑。
「還能制幻境?這也是真的?」敖餅更崩潰。
蒼猿依舊傻呵呵地笑。
「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字有些眼熟呢?」趙筠皺著眉頭說道,「你們看,這像不像季沁的字啊?」
姜瀛也越看越像,連連點頭:「我見過她趕作業,就是龍飛鳳舞成這德行,肯定是季沁。」
趙筠和姜瀛對視一眼,紛紛意識到,季沁怕是真的出事了。
兩人連忙起身,不約而同地朝後山放置飛馬的地方跑過去。
敖餅問道:「怎麼了?」
「季沁怕是出大事了!我們回城去問問!」
敖餅歪了歪頭,縱身躍起,一爪子抓住一個人,拎著他們的衣領,翻身朝帝都飛去:「走走走,帶我一個,怪不得最近哪裡都找不到我姐,肯定是季沁的原因。」
帝都。
姜家老太爺正看著半空中的蜃影出神,冷不防天空中滑過一道巨大的黑影,降落地點還正是他家後院,姜老太爺連忙捧著茶盞後退,不一會兒聽見砰的一聲,一條碩大的青龍將他院子里的假山直接砸成了粉末。
而後,他的孫子從青龍爪子下邊探出個頭,暈暈乎乎地看向姜家老太爺:「……爺爺。」
姜老太爺身後的小僕翻了個白眼,一下子軟倒在地,應該是暈過去了。
姜老太爺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此刻依舊能強行鎮定:「孫兒怎麼回來了?還……還是從天上砸下來的?」
「我暈龍,等我緩一會兒,爺爺稍等。」好不容易遏制了自己想吐的*,姜瀛長舒了一口氣,「爺爺,長話短說,我這回回來就是想問問,季家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姜老太爺搖了搖手裡的蒲扇:「原來是因為這個。這次可是大事啊,估計又得換家主了。」
「這麼嚴重?」
「是啊,季家丫頭深陷幽州,生死不明,今天一大早,季家夫人帶著商隊帶著好多玉石,去幽州營救去了,聽說為此還殺了一個季斬龍親手提拔起來的巴州老管事。」
「什麼?!」姜瀛大吃一驚。
「季家這小丫頭啊,估計是活不長了。」姜老太爺搖搖頭,惋惜地說道。他邊說邊示意姜瀛往旁邊讓一讓,別擋著他看半空中蜃影。
「爺爺別亂說,最起碼她現在還活的好好的。只要蜃影沒斷,她肯定就沒死。」
「什麼意思?」姜老太爺聽不懂。
「先別管這個,咱家庫房裡有多少玉石?」
「你問這個幹什麼?」姜老太爺警惕地捂住腰間家主印鑒。
「救人!」姜瀛眼疾手快地拽走老太爺掛在腰間的印鑒,翻身跳到了敖餅的背上,連聲催促他,「走走走,快去接小筠。」
姜老太爺阻攔不及,捶胸頓足。但是片刻之後,他看著孫兒騎龍離開的英武背影,竟然覺得心中暗爽不已。
嘿嘿嘿,季斬龍,你不是能斬龍么,你不是處處壓我一頭么,現如今,我家孫子能騎龍!哼!
等等,孫兒他說救人,他拿走庫房裡的玉石是想救誰?不會是去幽州救季家丫頭吧?姜老太爺又不是滋味起來。怎麼覺得自己這孫子像是給季家養的,人家家主一出事,他跑這麼快做什麼!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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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譚然已經兩日不眠不休,小五勸她休息片刻,李譚然只搖手拒絕,前方已經可以看見幽州界寒方城的輪廓,她努力打起精神。
帝都尚且只穿單衣,來到寒方城,溫度已經冷得人直哆嗦,李譚然接過小五遞過來的大氅,突然道:「她離開前應該也只穿了件單衣,如此天氣,我兒不知冷不冷,餓不餓?」
「家主她吉人自有天相。」小五勸慰道。
李譚然忍了心中憂戚,繼續朝前走去。
賴炎已經在城牆上等了半天了,還順便攔下了意圖強闖關口進去幽州救人的冀州小將軍帶隊的三百人,晉州刺史帶隊的五百人。
七百人,七百匹飛馬,浩浩蕩蕩地站在寒方城下罵娘。
「賴閻王你想當龜兒子,就當別人也是縮頭烏龜?!」
「我告訴你老賴子,這幽州我進定了,這人我也救定了!你在寒方城閉目塞聽,是不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叫聲爺爺老子就好心告訴你!」
「滾你大爺的。」賴炎道,「以為就你們州城消息靈通?告訴你,當天陛下的詔令就送到我這裡了,總而言之,你們這群狗崽子現在都給我趴好先等著!」
「你罵誰狗崽子?」
「誰應聲罵誰!哎喲,瞧瞧,我還以為這是誰呢,這不是冀州那個跟我搶斬妖刀的小將軍嗎,告訴你,現在爺不稀罕了,爺現在足足二十柄斬妖刀!」
底下所有人立刻紅了眼睛:「憑什麼!賴閻王你給陛下灌了什麼*湯!」
「嘿,你這就不知道了吧?主要是咱老賴唇紅齒白長得俊,陛下喜歡,特地多給我東西。」賴炎特地拍了拍掛在身側的斬妖刀,挑逗著底下人的神經。
「姓賴的,你那臉比那城牆拐角都厚啊!」
賴炎和底下人鬥嘴正起勁,副將在一旁稟報道:「將軍,季家夫人到了。」
他連忙收斂了弔兒郎當的德行,轉身下樓。
李譚然正疑惑地看著城門下怒罵的將領和士兵,側頭看見賴炎,溫雅地拱手行禮:「商隊為進幽州一趟,誰知竟然勞動將軍大駕。在下失禮。」
「季夫人,不敢當。」賴炎連忙將她扶起,「陛下有令,竭力配合您救出季家主和幽州諸英雄,從這一刻起,我,我的親兵們,還有外邊那五百個精銳士兵,就都是您的了!」
李譚然愣住。
賴嚴驕傲地介紹道:「城牆外邊那七百人,是晉州和冀州的精銳,人雖然長得磕磣了點,但是實力還是能睜眼看,而且騎的飛馬是最頂尖的飛馬,至於老賴我的親兵,那戰鬥力更是沒得說!」
「而且咱還有二十把斬妖刀,嘿嘿,這會兒老賴渾身是勁,就是幽州妖王饕餮站在這,老子也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