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皇陵(二)
季沁掐了自己一把,終於冷靜下來,擔憂道:「山石這樣衝下來,書院在側坡,雖然不會有大礙,但是山腳下的百姓得遭殃。」
敖苞聞言,也抬頭看過去。只見從山頂衝擊而來巨大石塊,裹挾著折斷的樹木,彷彿有萬鈞之力,守林人的木屋頃刻被吞噬掉,像是一艘撞上大海的紙船,完全不堪一擊。
而山下面,則是凰江肥沃的田野,還有正冒著裊裊炊煙的鄉村人家,本是一派安詳的景象。此刻村人們因為異響紛紛走出門來,看見山上的景象,嚇得臉色發白,趕快招呼親人逃離。
季沁心中越發緊張起來:「放我下去,得去通知他們來書院方向,怎麼能往山下跑?難道還能跑得過落石不成!」
敖苞盤旋著下落,卻並不帶她下山,而是將她擱在書院大門,詢問道:「你爺爺的妖祖骨也留給你了,對嗎?」
季沁疑惑:「……是在我身上。」
「借我。」她言簡意賅地說道,身軀浮在半空,墨青色的雙眸沉穩而凝重,她正在努力組織語言,想消除季沁的防備心,告訴她自己絕對不會濫用,熟料季沁已經直接從腰間將妖祖骨解了下來,狠心在手上畫了一道,鮮血立刻湧出,將白色骨面染的通紅。
血脈之力被封印認可,強大的力量立刻從上面外湧出來!
洪荒時代令人絕望的永恆、妖祖抵禦一切的力量,以及萬物孕育生長的勃發之力一齊暴發出來,季沁被衝擊地後退了幾步,跌倒在地上,她用力將妖祖骨朝敖苞擲了過去:「拿著。」
敖苞伸爪接過,眼神複雜的看她一眼,神色雖然依舊波瀾不驚,但是心中卻格外熨帖感動,她化形后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卻也流露出了一絲溫情。
她真的沒有想到季沁會這麼簡單地把東西給她!
妖祖骨是妖魔之祖的骸骨,大部分都藏在妖族的聖都,但是卻不知道季斬龍從哪裡弄到了一塊,而且還是最珍貴的頭骨碎片。若說王氣能夠壓制非人族的力量,那麼妖祖骨則能夠提升非人族的力量,上面殘存的妖祖氣息,足以讓他們實力立即拔高一倍!
因此,對於妖族骨的爭奪,也一直是妖魔內部一件血流成河的事情,季斬龍本來計劃用這個頭骨碎片令妖魔最大的兩個妖王相殘,但是士大夫們卻更覬覦其中的力量,幾番強奪,甚至限制了他的出行,生怕他再把東西送回妖族。季斬龍惱怒至極,便將它封印了起來,雕琢成家主印鑒,當個裝飾品掛在腰間。
當年的勤心殿,怒罵季斬龍窮奢極侈的聲音幾乎持續了半年。
敖苞將滾燙還帶著鮮血氣味的白骨緊緊地抓在爪心裡,輕聲道:「我去去就回。」
她揚天長嘯一聲,身軀筆直地飛起,直奔山石滾落的方向而去。
妖祖骨的力量讓她暫時衝破了王氣的壓制,敖苞顯露出自己真正的身形,龐大的身軀彷彿要遮天蔽日,青色的龍鱗油滑帶光,被太陽的照耀著,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山下正在匆忙潰逃的百姓們看到這番情景,紛紛吃驚的愣在原地,甚至忘了逃命!甚至有膽小的直接暈了過去。
「這什麼世道啊,山突然崩塌,這會兒又竄出來個這麼大的龍,是不是要吃人啊?跟這條龍相比,那個經常幫我們下雨的龍就是一條毛毛蟲啊!」
「別廢話了,趕緊逃命吧。」
「別往底下跑!」一個騎著駿馬的學子從他們頭頂掠過,飛馬的長翅帶起一陣風,「往山上跑!往山上跑!去書院去!」
「為什麼?」
「別問那麼多,快點往書院去!」青衣學子有些不耐煩,急急地催促道。
「怎麼辦?」
「聽他的,他是讀書人,懂的比我們多!」
「大家往書院去!」
人流鬧哄哄地改變了方向,但是騎在馬上的盧銘依舊滿臉憂慮,即便是及時調整方向,他們也不可能跑得比山石還快,很有可能半路就會被……盧銘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儘力地通知四周的村人,嗓子都喊得快啞了。
就在此時,他突然發覺天地之間一陣異動,周圍所有的空氣流動的速度明顯增快,但是卻不是風。空氣呈現不規律的形狀四下亂竄,在空中形成無數帶著雲氣的漩渦,應該是被極為巨大的力量影響到。
盧銘一愣,抬頭向天空看去。
一隻巨大的青龍正趴在在鳳岐山開裂的下方,發出一聲蓄力的長嘯,用力地將下涌著的石浪向北推動,以避開山下的村莊,每推進一寸,她身後的山林草木就被刮禿一寸,就這樣,爪子深深地陷入泥土中。
就這樣,她硬生生地用身軀將山石下涌地軌跡向北挪動了三丈有餘。約莫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後,奔涌的山石和這段的蒼天樹木直瀉湧進了沉日湖,萬鈞之力被湖水的力量消減,不停的發出沉悶的噗通的落水聲。
那青龍也耗盡了力氣,伏在山間喘息。
然而,周圍的空氣漩渦依舊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風攪動著殘葉和泥土,讓空氣都變成了一片黃色,即便被沙子迷得睜不開眼,盧銘感覺到的卻不是骯髒,而是一種強大的氣息在生成、積攢。
很快,那氣息強大到近乎頂點爆炸的趨勢,在空中凝結成了一顆光芒剔透的圓形珠子,珠子樸實無華,僅僅散發著淡淡的光芒,疲憊地青龍猛地飛躍而起,將那顆珠子一口吞入口中。
異響倏而停止下來。
風停、葉落、一切都安靜得有些可怕。
他看見那青龍吞了珠子之後,搖尾游向了書院的方向,也立刻拍馬趕了回去。
在書院附近避難的百姓們這會兒也不害怕了,他們明白過來剛剛是青龍改變了山石下落的方向,他們才能得救,這會兒紛紛對著她作揖道謝。
敖苞一句話也沒說,她控制著縮小身形,游到了季沁面前,用角頂了頂她,季沁回頭,歡喜地揉了揉她的耳朵:「你回來了!」
敖苞搖晃著用額頭蹭了蹭季沁的腦袋。
「癢,好癢!」季沁連忙左右亂扭地躲開她。
在旁邊的敖餅剛剛是一臉哀戚,因為他這才發現,即便是在路州城的海邊,她姐揍他那次,她也根本沒盡全力,甚至連正兒八經的原形都沒用上。
而這會兒,他又成了一臉崩潰。
為什麼她姐會這麼對季沁,似乎是……在撒嬌?天啊他那個高貴冷艷的姐姐呢?難道進個階就轉性了?!
等等……進階?
啊!他反應過來,剛剛的力量涌動確實是龍族進階,凝聚而成的那顆閃亮亮的珠子也確實是龍珠!
他姐是龍王了!!而且是個史無前例的擁有雙龍珠的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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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龍宮。
敖滿正歪在蚌椅上閉目養神,海中突然一陣異動,一道聲音彷彿在他耳邊炸起,似乎和善,但卻具有莫大威能。
竟然是他那閉關多年的老龍爹的聲音,而且從聲音里明顯能聽出來,他龍爹心情極好,說話甚至帶著顫:「吾兒進階龍王成功,三日後東海龍宮擺宴,請各位務必賞光。」
這道聲音同時在東南西北四海的龍宮響起,而後是其餘各位叔伯們恭喜的聲音,還有北海那個愣頭青小叔叔:「好事好事,小滿卡在龍侯都兩百多年了,總算進階了,我都替他著急!」
空氣中陡然沉默起來。
「怎麼沒人說話了?」北海龍王疑惑地問道。
「若是小滿進階,我們在龍宮之中應該會有感應,但是這次只有大哥有感應,所以……」
「不是小滿那是誰?不會是餅餅吧?哈哈哈太逗了餅餅能進階龍王我都要成龍聖了!」
東海老龍王輕咳一聲,打斷了他,「不才正是小女。她也不年輕了,都一百一十八歲了。」東海老龍王說的謙虛,但是還能聽出來滿滿都是炫耀。
「小苞啊……我一百一十八歲還是龍子……」
「龍比龍,氣死龍啊。」
「怎麼會是小花苞?」還是愣頭青北海龍王。「她不是斷角了嗎?」
「老四你還是閉嘴吧!」其餘兩位叔叔都記著照顧敖滿的情緒,這會兒提起這茬,豈不是說明敖滿連斷角的殘疾龍都不如嗎?
敖滿啪地一聲,捏碎了手裡的酒杯。
心中驚異轉化為嫉妒,而後是濃濃的憤怒。
憑什麼?
憑什麼敖苞進階那麼快!她才剛剛恢復了龍侯的水準,而且經過流放事件之後,她再也不勤修苦煉,而是去人族當一個沒用的教書先生,怎麼會這才過幾個月,就成功的進階龍王!
而他身邊各種仙草異寶,每日修鍊不輟,卻依舊突不破龍王這道界限!
一百多年了!他還是要處處被敖苞壓著一頭!
敖餅這個蠢貨,送他去鳳岐書院看著他姐,結果到現在連一封信都沒捎回來過。他就知道不該指望這隻蠢毛毛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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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石剛平息,姬念夫人出面安撫逃上來的眾位村人,看時間該吃飯了,索性請他們來書院食堂吃晚飯,村人們折騰這麼一次,肚子也餓了,謝過姬念夫人,跟隨留校的學子們進了書院。
剛一進大門,他們說話的聲音立刻停下,面帶崇敬地打量著讀書人的地盤,連呼吸都小心了很多。
一位母親扯了扯手裡的孩子:「多吸幾口書院里的味道,這樣你以後就能聰明、不受欺負,遇到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也能知道怎麼才可以保命!」
小孩子眼睛頓時一亮,而後哀求地扯著母親的袖子:「娘,我也想在這裡讀書!」
衣衫襤褸的母親面露苦澀:「你要真想讀,娘砸鍋賣鐵也供你。」
「娘……」孩子小小的,已經明白生活艱辛,立刻閉口不言。
姬念夫人搖搖頭,走上前來,道:「書院以後會輪流派一些學子們下山,教孩子們認字,你就讓孩子跟著他們學一學,到年紀了,就送來參加考試。書院會調查學子的家庭情況,若是真的貧窮交不起束脩,也可以先上學,書院提供一切書本筆墨,只要答應畢業之後無償去當三年的夫子,便是償還束脩。」
孩子眼睛又重新亮起來,恭敬地請求道:「山長大人,我能去看一看學堂嗎?」
「當然可以。」姬念夫人召來一個學子,帶小孩子們參觀學堂、實驗房和藏書樓。
她則停下步子,詢問身邊童僕:「看見季丫頭了嗎?」
「沒有,她和敖苞夫子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裡。」
姬念夫人眉頭皺起,回望鳳岐山上倒塌的方向,太陽已經西斜,暈黃的日光中,一切都變得影影綽綽起來,越發令人覺得彷彿蹲踞著無數妖獸。姬念夫人心事沉沉,也沒了吃飯的心情,抬步去尋找其他夫子。
書院門口。
假期並沒有結束,但是大家不約而同地提前趕回了學院,看到書院安然無恙,下流的山石也正好瀉入了沉日湖中,大家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運氣真好啊,一塊山石都沒砸到田裡,連一棵糧食都沒有傷到!」姜瀛感慨道。
留校的盧銘撇了撇嘴:「太天真。」
「怎麼了?」姜瀛疑惑地問道。
盧銘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不告訴你們,這是我和敖苞夫子之間的小秘密。」
大家整齊地翻了一排白眼。
「話說這是怎麼了,我剛出城門,帝都就開始戒嚴了,只許進不許出,孫寶兒晚我一盞茶的時間,這會兒估計都困在城裡了。」楚紅珠說道。
「我來的時候,縱馬多走了一會兒,發現皇陵那邊全是內廷衛,我還看見暗衛了,應該就是皇陵出的事。」
趙筠點點頭:「鳳岐山凹陷的方向確實是皇陵方向。話說出這麼大事,我怎麼沒看見季沁?」
「來就沒看見她。蒼猿和敖餅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姜瀛道。
「走去問問季二。」
「好的。」
「哎,你們看明辨鏡沒有?」楚紅珠問道。
「什麼時間了你還在刷鏡子!」盧銘搶過她手裡的明辨鏡,也哎了一聲。
「求教兄長姐姐們,在密閉的空氣不流通的空間里,怎麼活下去?嚶,好怕。」——「膚白貌美大長腿」。
而底下季沁的回復更是力透紙背的焦急:「您怎麼樣了?你舅舅是不是跟你一起?有沒有危險??」
「舅舅找不到了,我還好,就是餓,想吃包子。」——「膚白貌美大長腿」。
「這是誰啊?」盧銘好奇地問,「我怎麼不知道學校里除了敖苞夫子,還有誰膚白貌美大長腿?」他說著,在明辨鏡上回復道。
「有沒有被困地方的大致平面圖?」——「帥臉被撓花」。
「什麼是平面圖?」
「就是地形圖啊,一看就是上課沒好好聽!」
「這個有啊。就在天一樓頂層!」
打算幫助同窗逃離的幾人面面相覷,愣在原地。
天一樓是皇家藏書樓,頂層則全是皇室辛密,不經允許看一眼就是掉腦袋的事情。這位拿著明辨鏡的被困「同窗」究竟是什麼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