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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國士無雙(九)

  敖苞進階龍王不過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再加上鳳岐書院刻意隱瞞,除了陛下和冢宰、六官,知道者無幾,其他書院也只知道鳳岐有個殘廢的獨角龍女夫子,卻並不知道這龍女的具體實力,現在看到一向樂觀的鳳岐學子,如今一個個痛哭流涕地鬧著要退出,他們終於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太對。


  「別拉著我,我不去,我死活都不去,你們又不是沒見過敖苞夫子揍敖餅,大塊的假山直接一巴掌拍成粉末。」


  「我可沒敖餅皮厚!」


  「她動個小手指頭就能捏死我們了!」


  「不過既然是你們的夫子,說不定可以求她稍微放個水?」其他書院的學子提議道。


  楚紅珠當即嗤笑出聲:「我這樣跟你們說吧,前段時間敖苞夫子回龍宮,所以我們年終的射御考試是根據平時表現給成績的,季沁因為逃課,可是直接捧了零蛋。」


  季沁一臉憂鬱:「這沒良心的,我費勁力氣地養著她,整天怕她餓著,怕她渴著,怕她無聊,結果她考試還給我零蛋。你指望她放水?」


  「放水是不可能了,但是就這麼退出,也心有不甘。」


  「大家還剩下多少乾糧?」


  「大概還夠吃兩天。」季二簡單計算了下。


  「那就這兩天吧,大家分散觀察下那邊妖王老巢的動靜,看看有沒有機會可趁。」


  季二埋頭整理包裹,眨了眨眼睛,突然詢問長嶺書院:「你們抽到的身份是什麼來著?」


  「晉州烽火台的補給兵啊。」長嶺書院的學子回答。


  季二立刻眼睛發直地盯著他們的包裹。


  「我們沒補給食物,只有一些助燃乾柴的藥材而已。」長嶺書院的學子連忙解釋。


  「是『陰君』和『陽侯』嗎?」


  「是啊。」


  季二放下手中包裹,嘖了一聲,扯了扯他姐的袖子:「竟然有硝石和硫磺啊,我又有可以開啟爽文模式走上人生巔峰的錯覺了……」


  「咦?」季沁一臉茫然。


  ·

  西陂荒林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學子們的動靜。俞州軍將軍在圍剿撲了個空之後,意識到又被一群孩子給耍了,他又等了兩天,發現還是沒有學子主動投降,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分好奇。「妖王老巢」那邊是什麼情況,他身為布置者是一清二楚的,難道他們還真想硬闖一番?

  他示意士兵們只留下數人在林中制高點警戒,其餘人退出西陂荒林,自己則策馬趕去了妖王老巢附近的山峰之上,這裡居高臨下,正好可以觀察附近的動靜。


  他趕到的時候,此地已經有人先到了,他看清來人,連忙下了飛馬,單膝跪地,恭敬道:「殿下。」


  姬珩身披玄色大氅,頭髮束起,鬢髮被強勁的山風吹得有些散亂,看樣子是已經來了很久,他回身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下頭。


  俞州侯站在姬珩身後,已經被寒冷刺骨的山風凍得渾身哆嗦,看見自家將軍,頓時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被一幫學子搶了乾糧和盔甲也就算了,被人逼得光屁股四處亂跑也就算了,你們居然還腆著臉去報復,而且報復吧居然還撲了個空!你是要把我這張老臉丟個乾淨啊!」


  俞州軍將軍站在原地,滿臉不服,小聲嘟囔道:「又不是光我一個丟人,謝將軍還被直接淘汰了呢。」


  謝沉巒正侍立在姬珩身後,他耳力極佳,當然能聽見這句話,俊雅的臉上頓時青青白白,奈何也辯駁不得,只好轉移注意力去看山下妖王巢穴,立刻雙眉皺起,提醒眾人:「他們來了。」


  山巔眾人安靜下來。


  此處只有他們零散幾人,八州考官一人未到,夙喬本來要過來,但是姬珩以他身體虛弱為由,半強迫地將他留在客舍休息。


  因為其實在兩天前,學子們跳出俞州軍和白羽衛包圍,真正意義上國士選就已經結束了。


  這次試煉沒有最終的勝利,女皇和考官也沒有打算讓他們能夠勝出。他們安排最後妖王巢穴的真正含義,就是讓學子們見識到妖王級別的恐怖,意識到自己和妖族的差距,從而激勵他們更加勤奮進取。憑藉他們那些卷刃刀破爛盔甲,勝利?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看到學子們開始主動對「妖王老巢」發起進攻,圍觀者們也只有憐憫。


  就像是看一群在考場上奮筆疾書的考生,無論他們再怎麼勇敢、無畏,等待他們的還是一樣的失敗結局。


  ·

  黃昏。


  妖巢外,兩日不眠不休的學子們終於等到這個時刻,根據他們的觀察,黃昏時候妖巢門口肯定得進行一次換班,此刻巡邏最為鬆懈,他們可以趁機混進去。


  但也是混進去而已,真想作為一把插入妖王心臟的尖刀,他們還不夠鋒利。但是大家爭論了半響,還是決定嘗試一番,否則對不起一路上的艱苦。


  他們披著樹葉和野草編織成的大氅隱蔽在冥暗的天光之下,氣氛緊張得彷彿空氣都變得格外粘稠,大家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他們時不時地根據巡邏隊伍的方向調整自己,實在是躲不過了,就用大氅將自己整個包裹起來,躲在陰影里,靜待巡邏隊伍走過去。


  就這樣,他們竟然混到了妖巢的最外層。


  然而好景不長。


  畢竟是從未經過系統軍事訓練的學子,而他們面對的,則是身經百戰的白羽衛精銳。孫寶兒剛躲過一支巡邏隊伍,剛長出一口氣,扭頭想趕上大部隊,熟料一腳踩在青黃的草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嘎嘣聲,他踩斷了草叢裡一支幹枯的樹枝。正在巡邏的小隊長立刻機警地回頭:「誰?」


  孫寶兒揮手示意前方眾人快走,自己把大氅一脫,小狼一樣回身猛衝,直接撞在了前來抓他的小隊長身上。


  小隊長一邊揪住他的領子,一邊冷冰冰道:「你被淘汰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有刀,我應該能拖你一盞茶的時間!」孫寶兒道。


  「你太弱,我三招就能打趴你。」


  「那就先把我打趴。」孫寶兒一點沒有流露出放棄的意思。


  尖銳的口哨聲開始響起,此起彼伏的「敵襲」聲傳向妖巢每個角落,燈火頓時通明一片,周圍到處都是盔甲碰撞和刀劍出鞘聲。孫寶兒擔憂地看了一眼同伴離開的方向,但很快回過頭來,他下蹲身子,扎了個馬步:「來啊,反正只要我站著,就絕對不允許你過去!」


  約莫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孫寶兒就被小隊長按在了地上,掙扎著被在脖子上繫上代表被淘汰的紅巾子,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安生,找準時機擺脫了控制,七手八腳爬到了帳子頂上,指揮起附近的同窗們:「盧銘你往西跑啊,姜瀛你個笨蛋回頭,前面有兩隊白羽衛,你要跟他們單挑不成?陸之善!左拐,往左拐!」


  小隊長頓時鐵青著臉,示意大家把孫寶兒趕快逮下來,這次索性把他嘴巴也給塞住了。


  在附近山峰上觀看的謝沉巒等人搖了搖頭:「他們這分明是破罐破摔了。」


  「大概是心中有氣吧,被陛下這麼折騰了一番,本以為聯合在一起,該柳暗花明了,熟料最後還有這麼個根本無法破解的難題。」


  「可我還是覺得有些詭異。」俞州軍將軍說道。「我前兩天要圍剿他們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我看你是被一群孩子嚇得草木皆兵了。」俞州州侯搖了搖頭。「你看,他們現在完全就像是一群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沒有絲毫戰術可言,完全是在『自殺』嘛。你說呢,謝將軍?」


  謝沉巒深深覺得俞州州侯所說沒錯。但是他現在卻不敢輕易下結論,只是溫和地笑了一下,繼續觀看下面的情況。


  此刻的學子們完全像是一把撒進湖面上的石子,有的還能亂蹦一兩下,有的只蹦躂一下就沉寂了下去,但是他們也的的確確擾亂了平靜的湖面。


  盧銘騎在一個小將軍的脖子上,呲牙裂嘴道:「我覺得我能阻攔你兩盞茶的時間,你看怎樣?」


  「一盞茶都不行。」


  那小將軍努力地把他從身上往下薅,盧銘左右亂躲地踹走兩個上來幫忙的小兵,繼續和他商量:「一盞茶不行,那半盞茶怎樣?我體格很好的,你看我還有肌肉。」


  他得意做了一個「我很強壯」的姿勢,結果立刻被那小將軍猛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按著他給戴上了淘汰紅巾。


  「你這是趁人之危!」盧銘瞪眼道。


  「你被淘汰了,別亂動。」小將軍將他交給身後小兵,繼續火急火燎地往前趕去。這群孩子們說是武力值較低的學子,但是一個比一個滑手,這麼一折騰,也浪費了他不少時間,幾個本應該能逮住的學子也不知道又竄到哪裡去了。


  畢竟是訓練有素的白羽衛,在花費了小半個時辰后,他們終於把所有的學子逮住,都帶上了紅巾,小將軍輕點人數,數著數著發現不對勁:「林中原本剩下多少人?」


  「一百三十個人。」小兵回稟道。


  「那這邊為什麼只有一百二十八個人,那兩個混到哪裡去了?」


  「……說不定那兩個沒闖進來?」


  「連只有我膝蓋高的小孩子都進來了,他們肯定是全部出動!」小將軍怒斥道,「還不快找!」


  「小將軍,敖龍王住處的東側有動靜!」


  「快去看看。」


  士兵們飛快奔跑過去,不一會兒就在附近的草叢裡找到了躲在那裡的謝沉姍,她不緊不慢地脫掉身上野草偽裝,自己戴上了紅巾,模樣依舊笑眯眯的,一點都沒有被逮住的懊惱。


  「還有一個!」小將軍催促道。


  原本在帳子里補眠的敖苞被外邊動靜吵醒,她懶洋洋地走到外邊,伸了個懶腰,隨手招來了門口站崗的小兵,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花苞覺得呢?」小兵的聲音清脆軟糯,熟悉極了。


  敖苞彎起唇角,不急不緩地笑了,回頭果然看見季沁穿著一身不怎麼合身的盔甲站在那裡,懷裡還抱著一隻機關獸。


  「沁沁見我一面,需要這麼大的陣仗嗎?」


  「是花苞說要給我驚喜,我忍不住,索性自己湊上前來了。」


  「那有沒有驚喜到?」


  季沁老實回答:「驚倒是有了。」


  正在四處尋找那個漏網之魚的小將軍終於發現這裡不對勁,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謹慎地打量季沁一番,遞給她一塊紅巾。


  「你被淘汰了。」敖苞接過來,給季沁綁在手腕上,然後捏了捏她的臉,「去吃東西吧,我餓了。」


  季沁搖搖頭,糾正道:「不是淘汰,是同歸於盡。」


  旁邊的小將軍噗地笑出聲:「姑娘,同歸於盡也要講道理啊,一路上那群小不點都不敢提同歸於盡,頂多是想阻攔我們半盞茶時間,你這麼身子這麼弱,竟然要和敖龍王同歸於盡?」


  季沁嚴肅點點頭:「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我們做不成國士,卻可做死士,死士就要同歸於盡。」


  這下不僅是小將軍,周圍所有的士兵都哄堂大笑起來,敖苞也微微流露出幾分笑意。


  季沁這才彎腰,放開了懷裡的機關獸,四肢短小的銅殼機關獸立刻砰砰砰跑遠,直到碰到了五百步開外的山石,這才停了下來。


  緊接著,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傳來,所有人一陣陣耳鳴,周圍塵土飛揚,像是一陣狂風卷著沙石泥土迎面刮過,空氣中滿是硝石硫磺的味道。眾人待塵土平息下來,再定眼看去,剛剛那個機關獸縮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個深約七尺的大坑,周圍堅硬的石頭被炸得粉碎,天空上還撲撲地落下被震得暈過去的小鳥。


  「這樣可不可以同歸於盡?」季沁看向小將軍。


  小將軍也沒什麼主意,求助地看向敖苞,敖苞剛從震撼中清醒過來,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此等威力,若我毫無防備,能傷我極重。」


  「那您的意思是?」


  敖苞沉思半響,吐出了一個字:「可。」


  周圍被綁著紅巾的被淘汰學子們眼前一亮,立刻嗷嗷亂叫地歡呼起來。


  他們一路上各種「自殺」拖延時間,彼此放棄隔閡相互扶持,即便被打倒還強撐著站起來,就是為了讓季沁抱著肚子里塞滿黑/火/葯的機關獸接近敖苞,那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一路上的各種艱辛,被妖魔追得到處亂跑,被白羽衛趕得又是爬樹又是下水,在此刻終於得到回報,雖然所有人都被淘汰,但是他們也成功地擒住妖王,本以為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他們居然真的做到了!


  此刻結果在他們眼裡卻已經沒有了意義,過程顯得更為璀璨,少年們終於在隔閡、相處、患難、扶持之中產生了彌足珍貴的袍澤之情,在他們漫長的歲月中,這些情誼令他們受益良多。


  盧銘和陸之善抱在了一起歡呼,待看清身邊人的時候,盧銘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你做的不錯啊,我看你拖住了那一個小隊好長一段時間呢。」


  「你也很棒啊。」陸之善笑道。


  兩人相視一笑,勾肩搭背地去找同窗們:「今晚西陂最大的酒樓,小爺包場了!大家都來啊!」


  「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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