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北地(七)
北地。
白雪覆蓋的孤島上,一反平日的寧靜祥和,整個島嶼外圍都是妖魔,儼然一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景象,士兵們握著武器,站在城牆上,與妖魔遙遙對峙。
只聽一聲高昂的嘶吼聲響起,像是一聲衝鋒號令,眾多妖魔紛紛躁動起來,外圍的馬腹們咆哮著,陸陸續續從半空中俯衝了下來,它們體型碩大,因而動作便不夠靈活,但是單單那龐大的身形已經足夠有威懾力,從酸與背上跳上城牆的時候,宛如數百顆隕石落地一般震顫。
士兵們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只待它們從酸與背上跳下來后,九鳳便一聲令下,所有士兵立刻如同潮水一般從外城上退回內城,動作乾脆極了,連一根箭都沒有放,更別提打鬥了。
餓了好長一段時間,本打算下來飽腹一番的馬腹連一個人都沒有逮住,紛紛氣得大吼起來,在他們背後緊追不捨。
內城的弔橋飛快升起,馬腹打算沿著冰封的護城河爬上城牆,士兵們眼看第一批妖魔進了河面,立刻往冰面上射火箭,火光隨即一躍而起,帶著濃重的桐油的氣味,將冰面上的馬腹們吞噬。
它們咆哮著滿地打滾,慘叫聲、桐油燃燒的嗶嗶啵啵聲,毛皮焦糊的氣味和肉香,混雜在一起。
護城河的冰面很快承受不了高溫和狂暴的馬腹們滿地打滾,咯吱咯吱聲響起,只聽轟隆一聲,厚實的冰面碎裂,冰水上涌,裹挾著龐大的碎冰,將馬腹們吞沒,雖然滅了它們身上的火焰,但是也吞噬掉了它們的意識,它們暈厥在冰水之中,很快被奪去了性命。
剩下的馬腹們面面相覷,畢竟是妖魔,雖然能力強橫,但是腦子愚笨,它們意識到那條護城河裡有危險,即便身後的窮奇妖將一再催促,也不肯下河,嘴裡發出哨音,尋找載它們下來的酸與,打算重新飛上城牆上。
落地的酸與簡直是滿地活靶子,人族士兵們再次將弓箭引火,長弓彎如滿月,箭去如流星,利箭帶著長長的火尾,正中酸與要害之處。
酸與最為畏懼明火,立刻四處亂竄地逃避躲閃,有些甚至乾脆展翅飛上了天空,它們沒有人族軍令的限制,也沒有道德感的約束,此次來到北地當苦力,完全是迫於饕餮妖王的威懾力,如今逃命的本能佔了上風,也不管什麼妖王不妖王,趕緊四散離開。
只有偶爾一兩隻馬腹成功空降到了城牆上,很快被人族士兵們圍毆掉,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這般落魄狼藉,陷入下風的戰場惹得饕餮臉色極為難看,鼻子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而郭必安卻淡定平靜,此景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原本也沒指望這群愚蠢的馬腹能有什麼推進,不過是消磨一下徐幽水的計謀而已。
他揮了揮手,第二聲長嘯隨即響起。
數百隻窮奇從天而降,窮奇同身赤紅,形如猛虎,卻有一雙翅膀。它們無需藉助酸與,徑直就降落在了內城城牆之上,狂笑著張口將近旁的士兵咬成了兩截,血腥氣味頃刻在雪后初晴的城池上空四散開來。
九鳳站在高處,挽起手中銀弓,長箭颯颯帶風,命中其中一隻窮奇的腦門,白色的腦漿伴隨鮮血一起噴濺起來,士兵們暫時獲得喘息之機。
然而九鳳即便弓法了得,卻也只有一個人,一把弓,他顧得了左,卻顧不了右,每逢將箭射向了東邊,西邊卻又士兵的慘叫聲響起,伴隨著骨頭被咀嚼的牙軟聲音,令他不禁手心冒汗,情緒不穩,弓法也沒那麼准了,失誤頻現。
「小鳳凰。」禺強一族的妖王趁機在他頭頂傲慢地說道,「我們往日雖然有極多誤解,但是看在你身受徐幽水蒙蔽的情況下,只要你肯放下弓箭,給我們磕頭請罪,我們就放你離開,如何?」
禺強族人中間立刻暴發出一陣嘲笑聲。九鳳平日里沒有少獵捕他們的族人,如今看他狼狽落魄,可真是報應啊。
九鳳心中默念清心訣,顫抖的雙手逐漸穩定下來,他雙眼凝視半空中的禺強,又是一次搭弓射箭,銀尖鐵劍颯如流星,禺強妖王疾疾避開,可依舊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禺強妖王頓時怒從心生:「既然如此,也別怪我心狠手辣,進攻!」
禺強妖王話音剛落,它背後的禺強一族紛紛嘶吼著衝上前來,士兵們應付窮奇已經是乏力,著實無法再阻攔禺強們的攻勢,眼看它們就要通過士兵們的阻攔,直飛如內城百姓聚集區,大開殺戒。
九鳳目眥盡裂,心中悲涼升起,大吼道:「不!」
禺強妖王狂笑著說道:「哈哈哈晚了!北地本就是我禺強一族的領地,被你們人族搶佔,我們今天就要把一切都討回來!」
形如亂蝗般的禺強從內城各個方向降落,每飛到一個地方,底下立刻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婦孺尖叫哭喊聲!
城牆上還在抵禦窮奇的士兵們只覺得頭皮發麻,想哭卻哭不出來,他們的家人孩子都在內城,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成為妖魔的盤中餐,有些士兵只是這一個走神的功夫,就被窮奇的利爪從背後狠刺,瞬間沒了呼吸。
士氣隱約有崩潰的趨勢。
遠遠觀望的郭必安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昭示著他對事情的發展很滿意。饕餮也喜形於色,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就要這樣,揍得這群狡詐的人族哭爹喊娘,看他們還敢不敢自稱什麼萬物靈長!還有,告訴禺強,要是一個時辰解決不了戰鬥,就別怪本尊親自出馬了!」
此時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彷彿被烏雲籠罩,整個戰場過早地瀰漫著一股哀戚的氛圍,凝重的血腥氣味,骨頭被妖魔咀嚼的咯吱聲,彷彿又將他們帶回了幽州淪喪的絕望之中,原來苟且偷生十餘載,終究是命喪於此。
就在士兵拿不動刀,百姓閉著眼睛等死的時候,一道洶湧澎湃的力量突然四散開來,向上直貫日月星辰,甚至沖淡了饕餮周圍的幻影。而且這股力量暗含鎮定人心的力量,驅散悲戚與絕望,令人心中充滿了無邊勇氣。
正在內城準備降落的禺強一族們突然感受到一股龐大阻力,整個內城像是像擁有了一個防護罩,將它們重重地擋在了內城之外,只要一觸碰道那白色光霧的罩子,就會被用力彈開,而且越靠近那白色的光芒,它們就越感覺渾身力量被消弱得厲害,彷彿是一隻雛雞一般,誰都可以拎著它們的翅膀揍一頓。
白色的光罩漸漸外擴,將整個內城、包括城牆都籠罩在其中,剛剛還在城牆之上得意咆哮的窮奇們,突然感受到渾身力量流失得厲害,打在士兵身上的拳頭變得軟綿綿的,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立刻被憤怒地士兵們亂刀砍在了身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饕餮臉色大變:「王氣!」但是旋即,它就否定了自己,妖魔們對自己的天敵「王氣」還是知之甚多的,王氣顏色赤紅,而且只有皇室身上才有。北地絕無皇室成員,而且這種「氣」的顏色也不是王氣的赤紅,而是皎潔如玉,但是卻明顯擁有和王氣一樣的力量——削弱和抵禦妖族!
郭必安盤坐坐在酸與背上,臉上罕見地露出了個笑容:「果然。」他欣賞地看著內城抵禦妖魔的光罩,享受地閉上了眼睛,「『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聖人所言誠不欺我!」
饕餮怒道:「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我的窮奇妖將已經死光了!萬妖陣外圍已經被消耗了一半,而且若是北地真的有這種類似於王氣的『氣』,這讓我們妖族如何和他們硬耗?」
「稍安勿躁。」郭必安道,「據我猜測,這種氣和王氣不同,不是生來就具有的,而是靠後天修鍊積累的。所以徐幽水才會將所有人都聚集在內城,這樣才能方便她最節省力氣的情況下護佑眾人。呵……我倒要看看,你徐幽水胸中有多少浩然之氣,又能撐得起這護罩多久?守得住這北地城多久?」
「你早就知道?」饕餮終於明白過來,吃驚地看著他。
郭必安微微點點頭。
「你早就知道北地有『氣』,居然還看著本尊的手下去尋死,只為了把這股力量逼出來而已?!」
郭必安斜了饕餮一眼:「這是大妖王的意思。」
饕餮渾身發抖:「可死的是我的手下!」
郭必安冷哼了一聲,不再回答,饕餮看著他,勉強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無從發泄,仰天憤怒地咆哮一聲。
「哎喲,叫什麼叫啊,耳朵都聾了!」一聲弔兒郎當的聲音從他們頭頂響起,饕餮抬頭看了一眼,只見一隻青龍正趴在一朵小雲彩上,正懶洋洋地看著他們,「不好意思,來晚了,剛剛從海眼裡爬出來費了點事,誰知道這裡海眼冰層那麼厚!改天應該跟北海小叔叔商量下,起碼招呼幾個蝦兵蟹將定時除雪鏟冰啊。」
「你是誰!」饕餮道。
「居然不認識本侯!」青龍有些疑惑,「咱們上萬年前可是一家呢,只不過本侯是龍族根正苗紅的純血統,而你是個……雜種。」
饕餮剛欲發火,一聲清嘯響起,制止了那青龍:「敖餅,不得無禮。」
「姐,我說的都是事實啊。」那青龍面向一個方向,撒嬌地搖了搖尾巴。
饕餮這才注意到,原來青龍的背後,還有一隻體型更為碩大的青龍,她匍匐在半空之中,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身下眾妖魔。
「東海龍族,你們不要多管閑事!」禺強妖王道,「這是我們和人族自己的事情,不用你們插手,速速離去!」
敖苞沉默片刻,油光水滑的鱗片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她側著腦袋,似乎是在認真思考它的意思,片刻后,她緩慢道:「禺強一族不敬龍族,再三失禮,本宮以東海雙龍珠龍王的身份,請對禺強一族進行封海,所到之處,雷電驅逐,巨浪吞噬,請南海、北海、西海各位叔叔配合。」
禺強臉色大變,它沒想到只是一句話而已,便惹得東海直接對他們下達了封海令,它們禺強一族喜愛生活在島嶼上,這不是要它們的命嘛!
下一個瞬間,遙遠而令人震懾的嗓音在北地附近響起,分別來自其餘三位龍王的萬里傳音。
「南海附議。」
「西海附議。」
「北海附議。」
北海龍王話音剛落,站在距海面較近的礁石上的一群禺強立刻被天雷轟中翅膀,隨即被巨浪吞噬,封海令的威力已然初見成效。只怕禺強一族從今往後,恨不得離海百里遠,再也不敢靠近虛海一步。
敖苞冷漠地看向禺強妖王:「不好意思,這閑事我管定了!」
她又看向郭必安:「我剛聽見你問徐幽水她能守多久,如今本宮在,你覺得這城能守多久?」
「還有我在!」敖餅連忙跳出來搶她姐的威風。
「我也在。」幼蛟也怯生生地在他們姐弟倆下面露出了個腦袋。
「我在!」騎在幼蛟背上的蒼猿和小咪舉了舉手中武器。
「我在!」剛從海眼出來的學子們立在城牆之上,手拿斬妖刀,大聲吶喊。
「我在!」季沁站在徐幽水身邊,扯著嗓子回應他們。
「我在!」九鳳緊握著手中弓箭,頓覺慷慨激昂。
「我們在!」渾身沾滿血跡,傷痕纍纍的士兵們頑強地齊聲大喊。
「我們也在!」北地城內百姓緊握著菜刀、鍘草刀。自發地將老幼婦孺護在身後,此刻也在一聲接一聲地呼應他們。
所有的聲音匯聚成一道道質問,打在了郭必安的臉上:「你覺得我們能守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