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個中年人站在旅店的小窗邊上，手裡拿著這家旅店根據獨特的配方製作的麵包。
中年人優雅地咬了一口麵包，而後又優雅地拿起擱在窗台上的杯子，看著窗外罩在小雨中的風景，飲了一口酒。
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變化，彷彿他就只是在平靜地欣賞風景。但他的眼神卻透露出了某種懷念的意味兒，甚至帶著濃濃的愉悅。
中年人現在所在的位置離群山中間的拉塞王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不過兩地的風景的差別倒是有些大的。
一個是山連山的起伏，一個是沒有山的平坦。
無論是平坦還是起伏，中年人都喜歡。
多少年了，他都沒有以一個正常人類的狀態在外行走了。
中年人又飲了一口酒，慢慢放下酒杯，目光慢慢變得悠遠，就好像是穿透了時空落在了歲月的另一端。
那時他還是一個年輕的人類法師。
年輕人總是活力旺盛好奇心強烈，雖然成為法師需要沉穩的心，但是總抵不住年輕這兩個字。
於是在正式拜別自己的老師后，他，一個年輕的法師踏上了旅途。而他的目標是走遍伊茲貝爾的每個角落，將那些人們所不熟悉的或者根本就沒見過的東西找出了，然後記錄下來。
這一路上法師遇到了很多東西，也遭遇了許多危險，但是法師總能憑藉著他強大的實力和聰明的頭腦化解這些威脅，而且他還能從這些經歷中感悟出一些東西，創造出了一些比較有用的小咒語。
不過說實話，這裡面的一些咒語使用頻率實在是不高，可以說是一點用都沒有，但他又捨不得放棄，就把他們記在了紙上，以免忘記。
時間就在驚險刺激和平淡無味中的交替中慢慢過去。年輕法師對這樣的生活感到非常滿意，並且他覺得他對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滿意下去，但是在他遇見一個人之後這一切就變了。
其實，更準確地說，這個「人」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龍。
年輕法師對於一頭龍維持著人形的樣子住在人類的地方感到很奇怪。因為根據前人的記錄和他自身實地觀察所得到的結果，龍是不喜歡人類形態的，並且在大部分龍的意識中人類形態是一種非常侮辱龍的形態。
他清楚地記得他在某個山脈中尋找獨翼蝶的時候，親眼見到有兩頭龍因為互用人類形態罵對方而大打出手，它們噴出的火焰甚至差點燒到他這個無辜的暗中觀察者。
所以這頭維持著人類形態的龍實在是太特別了。他的好奇心告訴他這頭龍是非常好的觀察對象，一定要緊緊地跟著，不能跟丟了。
就這樣年輕的法師跟著一頭維持著人形的龍，翻越了一座山，經過了很多條河，路過了許多村子和小鎮，最後走進了一個有著強大結界的地方。
年輕法師看著人形龍類毫無阻礙的進入結界，也跟了上去。
法師在布置結界方面是個好手，並且他在破解結界方面也是個好手，所以幾乎沒一會兒他就像那頭奇怪的龍那樣進入了結界中。
結界內的植物比結界外的植物大了很多，法師看著前面躲躲藏藏的走著的那頭奇怪的龍，不知怎麼的就覺得有些好笑。
他覺得那頭奇怪的龍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因為在與這些大得離譜的植物的對比中，他們一個真正的人類和一個維持著人類形態的龍就像是
塵埃那樣微不足道。而這樣小心翼翼地隱藏根本毫無意義。
當然看著這頭奇怪的龍的奇怪行為，法師對這頭似乎是有秘密的龍越來越感興趣了。
謹慎起見，法師快速檢查了一遍自己，確認完全隱藏了自己的氣息之後，快步跟上了距離他越來越遠的那頭龍。
他跟著那頭奇怪的龍走了很久，景物變來變去都是那些大得離譜的數，突然那頭奇怪的龍停了下來，繞到一棵樹的後面，探著腦袋向樹的那邊張望，似乎是在窺視某件東西。
年輕法師見那頭龍的這個動作，心中也開始猜測起來，好奇心折磨著他，讓他先看清楚那頭龍看的東西。
於是年輕的法師冒著被發現的可能，小心翼翼地向那頭奇怪的龍的方向靠近。
年輕的法師離那頭人形的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一轉一跳躲在了那棵巨大的樹的另一端，模仿著那頭龍的樣子探出了腦袋。
而後年輕的法師就被他眼前所見的一切震驚了。
那是一個巨大的湖泊，大得就像是海，當然大得就像是海的湖並不值得見多識廣的年輕法師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
真正讓年輕法師驚訝地是，湖邊上聚集一頭又一頭的龍，一些龍的身邊還有一兩個巨大的蛋。
法師輕輕地打了個響指，猜測這是幼龍的蛋。
天哪，他竟然見到了龍類的集會，而且好像是母龍的集會。
這實在是太罕見了，從來沒有前人提到過龍類還會有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他一定要把今天看到的東西寫進日記記錄下來。
不過那頭奇怪的龍偷看這些母龍幹什麼？
年輕法師望了一眼那頭奇怪的雄性龍類的方向，頓時覺得那頭奇怪的龍有些猥瑣。
年輕法師閃過這個想法，就看到那頭奇怪的龍偷偷摸摸地往母龍們聚集的方向走了過去。
奇怪的龍隱藏的很好，一路走過去竟然沒有被任何龍發現。
估計是因為對龍來說人類太小的關係。法師在心中猜測。不過它到底要做什麼呢？該不會真是些猥瑣的事情吧。
那頭奇怪的龍最後倒是沒有靠近母龍們，它移動到了那個巨大的湖泊旁邊，趁著眾龍不注意的時候，扯了一把湖邊一種非常不起眼的植物，然後迅速地回到原來他躲藏的那棵樹下。
年輕法師在那頭龍在湖邊的時候沒有看清楚它到底扯了什麼東西，於是在它趕回來的時候一直盯著它的手，想看清楚。
好了，現在法師對奇怪的龍的疑惑越來越多了，他覺得要是不弄清楚這件事，他根本沒有心情去做其他事情。
於是年輕法師又跟著奇怪的龍出了結界，只見奇怪的龍進了一個空曠的山洞，為了避免自己暴露，所以法師沒有跟進去，只是在外面等著。
法師克制著自己的好奇心，忍著不進去。
突然山洞中傳出了一陣聽起來非常痛苦的龍的叫聲。這下法師再也剋制不住了，就這樣闖進了山洞。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頭巨龍倒在地上，似乎昏了過去。
這實在太奇怪了。法師一邊從老師給他的戒指中拿出治癒藥劑，一邊在心裡感嘆。
不行，他實在等不下去了。
於是年輕的法師直到黑龍醒來之後都沒有離開。因為他要直接問黑龍他的疑惑。
當然，法師也不是沒有想過黑龍可能不會回答他，所以年輕的法師表示他不介意使用一些些小手段來獲取他想要的信息。
不過那頭奇怪的龍的反應倒是讓年輕的法師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那頭龍先是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
「人類？」那聲音就像鼻腔里發出來的，很符合剛醒的龍類的狀態，不過下一秒，奇怪的龍就發出了極大的叫聲。
「人類！」
年輕法師以為它會攻擊他，正要念一個防禦咒，沒想到那頭龍動都沒動，只是原本只開了一條縫的眼睛忽地睜大。
那雙巨大的眼睛中流露出的光彩，讓年輕的法師怔了怔。
這頭奇怪的龍似乎對見到他這個人類感到非常的驚喜。
事實也正像是法師所猜測的那樣，奇怪的龍對法師這個人類非常有好感，在得知是法師救了自己之後，對法師的好感度更是增長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法師也如願以償地知道了他一直好奇的事情的始末。
奇怪的龍叫做布萊克，很普通的名字，但是它喜歡的東西卻是在龍類社會中非常不普通的。
它是一頭喜歡人類的龍，它也喜歡自己的人類形態，不過因為在與人類相處方面沒什麼經驗所以從沒有好好觀察過人類，而且它也比較害怕暴露自己的龍類身份。這次有個人類不怕它，又救了它，還願意這麼近距離地和它說話，它別提有多開心了。
這次主要是其它龍對它的行為非常的看不慣，所以揍了它一頓，它為了躲那些要揍它的龍服用了隱藏龍類氣息的草，躲在人類的鎮子里，終於那幾頭找它的龍都走了。
不過它卻遇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它無法變換回龍的形態了，雖然它很愛人類的形態，但是老是這樣太過不方便了。
於是它決定潛入龍谷——生育的母龍的聚集地，去拿之前那種草的解藥。
然後找了個山洞，把它扯來的那一把囫圇吞進了嘴裡。
再然後就是年輕法師所看到的那個樣子——它由於吞了太多解藥草而昏倒了。
年輕法師聽了有趣，所以在布萊克要求與他同行的時候竟也答應了。
不知不覺中龍和法師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有一天，他們來到了一個叫做帕斯王國的國家。在年輕的法師與龍看來這是一個特別的國家。
因為這個國家竟然有一頭巨龍守護著。
布萊克感知著周圍的龍類氣息莫名覺得這個國家特別的親切。
當然和它一樣喜歡人類的同類也讓它感到非常親切，於是布萊克決定要把家安在這個國家的附近。
可是年輕法師卻無法這樣長久地逗留在一個地方，因為他覺得那樣太無趣了。最終布萊克和法師還是在帕斯王國分別了。
不過也並不是那麼悲傷的，因為法師在布萊克的洞穴附近做了個遠距離傳送陣，可以隨時回來。
法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布萊克的洞穴了坐一坐，他知道布萊克雖然相比其他龍類對財寶什麼的看得比較淡，但心裡其實還是喜歡的，所以每次來得時候總會帶上一些他從別處收集來的東西。
那些東西奇奇怪怪的，不過每一樣布萊克都很喜歡，都好好藏著。
不知不覺間二十年過去了，年輕法師成為了一個中年法師，布萊克的外貌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只是不論是人形的布萊克還是龍形的布萊克都看起來非常虛弱。
「布萊克，你到底怎麼了。」中年法師很擔心。
「我可能快要被死神帶走了。」布萊克虛弱地說。
「這怎麼可能，你現在還是一頭非常年輕的龍呢！」
「可能是當初解藥草的副作用吧。」布萊克淡淡地說。
「一定有辦法，能讓你恢復過來的。」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布萊克抓住法師的手臂，阻止他要出去的腳步，「我還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你還能陪伴在我旁邊呢。」
「我本來想說不定能支撐到和你一起死亡的時刻，看來完全不行。不，不，你聽我說，我現在快要死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活的久一點，我知道你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呢。」
「所以在我死亡以後，我希望你能夠挖出我的心臟，這是我們龍類的秘密，只要吃下我們剛死不久的心臟你就可以延長壽命，並且變得更加強大。」布萊克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完全消失。
中年法師一隻低頭聽著，突然聽到布萊克的聲音消失，馬上提起頭，卻發現布萊克已經閉上了眼睛。
然後看著它維持著人形的魔力慢慢消散，最後顯出一頭躺在冰冷地上的死氣沉沉的龍。
中年法師無聲地留下眼淚——為著他生命中的這位龍類摯友。
很快，中年法師冷靜下來，他覺得他的摯友的死亡的原因肯定不止是那把解藥草的問題。
他沒有照布萊克說的挖出它的心臟，而是完完整整地埋葬了布萊克的身體。而後進入了帕斯王城。
中年法師在王城中轉了一天，通過王城中的居民們給出的零零碎碎信息，終於知道加速布萊剋死亡的真正原因。
也是龍的領地意識那麼強，怎麼會對入侵者沒有反應呢。
據王城中的居民說那天巨龍和一頭外來的龍打了一架，把那頭龍打得遍體鱗傷，後來那頭龍逃走了。
中年法師非常平靜，當天晚上他在黑龍的洞穴中想了很多。
他找出那塊被布萊克珍藏的石碑，細細讀起石碑上的文字。
然後對著帕斯王國的那頭巨龍下了詛咒，控制著巨龍破壞王城。
而後他又以英雄的姿態出現，取得了國王的信任，得到了實施永恆法咒的重要物品。
他殺了那頭巨龍用龍血畫出法陣，接著念起了咒語。
說實話，成為一個死靈之後，他確實獲得了更多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他也發現強行改變的壽命也讓他感到越來越無趣，他不在永遠人類的皮囊，儘管他可以用變化咒偽裝，但是作為一個人的感覺完全沒有了，甚至可以說作為一個生物的感覺完全沒有了，沒有痛感，沒有味覺。
看起來那麼誘人的食物嘗起來卻是那麼的無味。
就這樣經過了幾百年，法師徹底想明白了，於是他開始研究解除咒語的方法。
他試了很多方法，最為穩妥的就是將咒語轉移出去。
然後，他開始有意的留下線索。
幾百年後，終於讓他遇到了合適的人。
沒想到那男孩也和一頭龍做起了朋友，而且看起來比他有著更深的執念。
法師很高興，也沒有太過為難他和那頭龍。
咒語成功后獲得新生的法師，馬上離開了。他去重新體驗人該有的感覺，也順便去取回他分散在各本手記之中的力量。
特別是保留在那個叫做「崔斯」的孩子那裡的手記。
回憶到這裡，中年人嘆了口氣，因為他想到垂垂老矣的崔斯燭火將近的時候。
這或許才是一個生命該有的循環吧。
中年人咬了一口手上的麵包，又想到了那頭龍和那個男孩。
本來他到拉塞王國去是因為崔斯說，他的幾本書在那邊的一頭龍那裡，遇到小龍和小男孩后他反倒是忘記了幾本藏有他力量的書了。
也不知道他們最後的決定是怎麼樣的。
法師拿起酒杯，忽然動作一頓，又放下了酒杯，扯起了嘴角。
黑龍抱著伊魯踢開了法師房間的門。
「看來你們想好了？」法師說。
「解除他的詛咒！」黑龍從黑色的袋子里拿出他搜集的解除咒語的必須物品，盯著法師大聲道。
「難道你不擔心我之前說的嗎？」
「這我以後會想辦法的，我不能看著我的小財寶這樣總是承受這樣的痛苦，我更希望我的小財寶健健康康的。」
「你真的想好了？」
黑龍堅定地點頭。
「其實有一個方法可以滿足你的那兩個心愿。」法師笑了笑。
「什麼方法？」黑龍懷疑地看著法師。
「共享生命，將你和他的命聯繫在一起，你死了他也會死，他死了你也會死。」
黑龍沉默。
如果是真的它肯定願意嘗試它可不願意他的小財寶離開它。
「其實你可以相信我，事實上我從沒有傷害過你們。」法師察覺到黑龍的疑慮說。
「可你讓他這樣痛苦。」黑龍恨恨地說。
最終黑龍還是接受了法師的那個提議。
看著臉色恢復正常的伊魯，黑龍的心中總是鬆了一口氣。
「喂，你的這個咒語會不會有副作用？」黑龍抱著伊魯，斜眼看著法師。
法師沒有馬上回答，剛才施用那個咒語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
「當然有。」
「是什麼？」黑龍順了順伊魯的頭髮緊張地問。
「就是之前說過的，你死，他死，他死，你死。」
黑龍一聽是這個，頓時鬆了一口氣。
而後抱著尚未醒來的伊魯走了。
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謝謝」。
那是一個陽光特別明媚的早晨，伊魯和往常一樣醒的特別早。
但是也和往常一樣，他沒辦法一醒來就起床，因為此刻黑龍正牢牢地抱著他。
伊魯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反而近距離地觀察起黑龍睡著的樣子，然後對著黑龍的嘴唇親了那麼一小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