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絲初種
聽到密室門開啟的聲音,蕭玉起初並沒有在意,以為是岫雲派的弟子來收拾碗筷。可是當他再次聞到那縷熟悉的幽香時,不覺微微一怔,唇邊慢慢露出了一抹淺笑,輕聲道:「洛兒姑娘——」
水泠洛見蕭玉雖是與昨日一樣半倚著石壁而坐,可是他的樣子卻已完全變了——髮髻蓬亂,臉色蒼白如紙,身上的白色長衫滿是褶皺臟污和斑駁的血跡,外袍也只是略搭在膝上,而此刻他的身體可能是由於寒冷,正在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你……怎會弄成了這樣?」她忙急步上前,矮下身,替他將蓋在膝上的外袍向上拉了拉,蓋住了他的雙腿,隨後又抬手輕輕地將遮住他大半面孔的亂髮向兩側理了理。
「昨夜睡得不甚安穩,不小心撞到了傷口,便弄得如此狼狽了。」蕭玉低聲解釋道。
水泠洛不由略帶責備地道:「昨日你還說傷口已無大礙,怎會又如此不當心!」
蕭玉只好無言地笑了笑。
「再服下一粒止血丹吧。」水泠洛將丹丸遞給他。
「不必了,洛兒姑娘,我——」
「你就是一向這般啰嗦!」水泠洛不由惱了,將丹丸遞到他面前,「快拿去吃了!」
蕭玉下意識地將雙手往袖中縮了縮,同時輕輕搖了搖頭。
水泠洛方要發火,忽然想起他是看不見的,馬上放軟了語調:「沒關係,我喂你服下去吧。」
感覺到丹丸已到了自己的唇邊,蕭玉只好張開嘴,將它吞了下去。
隨後水泠洛又拿起水袋,喂他喝下了一些水。
「今日我還要將一套新習的劍法練熟,怕是沒有機會再來看你。且給你留下一粒止血丹,酉時過了再服下。」水泠洛邊說邊又取出一粒丹丸,扯了扯蕭玉的衣袖,示意他伸手接了。
「血已經止住了,以後我一定會當心些,不再碰到它,真的不需要再服止血丹了。」蕭玉近乎哀求地道。
水泠洛卻是哼了一聲,「你這人說話最是不老實,我信你才怪!快把手伸出來,否則我便自己將它拽出來!」
蕭玉的薄唇微抿,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終是慢慢地將一直攏在袖中的右手伸了出來——
水泠洛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大睜了雙眼看著面前那隻五根手指的指尖已露出森森白骨的手,就連自己手中的那粒止血丹何時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過了半晌,她才顫抖地伸出雙手,輕輕捧住了蕭玉的那隻右手……
蕭玉感到某種熱熱的東西不斷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心中不由起了一陣疼惜和不舍,忙伸手想去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可他剛剛抬起自己那隻同樣也是血肉模糊的左手,便馬上意識到了不妥,忙將手掌翻了過去,用手背小心地向前方試探著。當他的手終於輕觸到那張梨花帶雨的嬌顏時,卻又似被突然燙到了一般,微微抖了抖,才慢慢將那不斷湧出的淚水一滴滴抹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們會這樣對你……,我不該抓你回來的,對不起……」水泠洛哽咽著道。
蕭玉一邊繼續為她擦眼淚,一邊柔聲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她們的錯,只是我們各自的立場不同而已。」
「可是你的手——,這究竟是怎麼弄的?」
「是我神志迷亂時自己弄的,不過是些小傷,沒事的。」蕭玉慢慢地將手收回來,重新縮入袖中。
十指連心,怎麼會是小傷!一個人要被逼迫到何種程度,才會將自己的雙手生生磨成白骨?
水泠洛雖有些單純不諳世故,卻並不糊塗,當然能夠想象得到,她的師祖將蕭玉抓來,不會只是簡單地關著,想必是已在他身上用了一些狠辣的手段,以逼他說出他師父的下落。
「昨日我一直未見到師祖,也沒有機會替你求情,稍後我便去見她,一定求她放過你!」
「不,洛兒姑娘,雪宗主與我之間並不是單純的誤會,更不是簡單的仇恨,所以沒有誰放過誰的問題。你若去向令師祖為我說情,除了會激怒她之外,根本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水泠洛急道:「可我總該為你做些什麼!難道就這樣日日看著你遭受折磨?」
蕭玉不禁啞然失笑道:「什麼折磨?!哪裡有你想得那麼嚴重?罷了,你若真想幫我,我倒真是有一件事想求你——」
「那你快說!無論多難,我都會為你去辦!」
「我想請你耽擱半日的功課,隨令師一同去忠義盟走一遭。」
水泠洛眨了眨眼睛,奇怪地道:「忠義盟?師父她沒有說今日要去忠義盟啊。」
「她若是不去,那便作罷,可她若是去了,就請你跟隨她左右,不要離開。」
水泠洛想也未多想地答道:「當然沒問題!即便是她不讓我跟著,我也會偷偷地在暗中跟著,這樣可好?」
蕭玉點頭笑道:「如此就多謝洛兒姑娘了。」
水泠洛忽地又冒出了一句:「若是師父她要把你交給萬橫江,我便回來帶你逃走!」
蕭玉聽了不由一怔,知道水泠洛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洛兒姑娘,令師只是在幫我——」
「你又來啰嗦了!」水泠洛不耐地打斷了他,「就連稱呼也同樣地啰嗦!洛兒便是洛兒,為何總要加上『姑娘』二字?我就是喊你蕭玉,難道你也要我在後面加上『少俠』二字?」
以蕭玉的聰明通透,已經漸漸摸清了水泠洛的脾氣,當然知道如何說話才不會惹她不高興,遂笑著道:「好,蕭玉便是蕭玉,洛兒便是洛兒,那些『少俠』、『姑娘』之類的稱呼,就留給那些在意它們的人去吧。」
水泠洛終於「撲哧」一笑,「這聽起來才像話!說真的,我覺得你這個大惡人的徒弟其實還挺不錯的!」
蕭玉登時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忽然感到身邊有人靠了過來,那縷本來似有若無的幽香剎時變得濃烈起來……
水泠洛緊挨著蕭玉的身旁靠牆倚坐了下來,並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蕭玉,你從前的武功是不是很高?否則像蕭天絕那麼厲害的人物怎麼會收你為徒?」
蕭玉此時的心一直在「呯、呯」地亂跳,只覺得這股幽香竟比那無盡丹還要厲害上百倍,竟是讓他根本無法清楚地思考,只能胡亂地答道:「是很高,我能一下子就跳到谷中最高的那棵大柳樹上,折下上面最綠的那一枝,送給湘君姐姐,就連比我大好幾歲的棄羽哥都做不到。」
「誰是湘君姐姐?」水泠洛忍不住問道。
「她是凌谷主的女兒,只因比我早生了幾日,便非要逼著我喊她姐姐。」
「那她現在何處?」
「應該是在南方吧。十年了,也不知她過得如何?若是真有一日再見到她,我便喊她一聲湘君姑娘,氣一氣她!」蕭玉雖是笑著,神情中卻忽然多了幾分感傷。
「那你方才叫我洛兒姑娘,也是故意在氣我了?」水泠洛嗔怪地用手肘重重地搗了蕭玉一下,倒是立時將他那稍許的感傷搗得無影無蹤了。
蕭玉假意「哎喲」了一聲,「洛兒女俠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水泠洛「咭」地一笑,隨即板了面孔道:「從今日起,你只許叫我洛兒,對於其他的女子,隨便你叫她們『姐姐』、『妹妹』或是『姑娘』什麼的都好,就是不許像對我一樣,直接叫她們的名字。」
蕭玉的心又是猛地一跳,輕聲道:「好,從今以後,只有一個洛兒,對於其他的女子,我只以『姐姐』或是『姑娘』相稱。」
水泠洛想是也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有些霸道無禮,突然間便不好意思起來,沉默了半晌,才紅著臉道:「是你自己答應的,我可沒有逼你!」
蕭玉卻立即厚著臉皮一本正經地道:「你若是真的逼我,那我以後便都把她們稱作『姑姑』也無妨。」
水泠洛又是「咭」地一笑,轉瞬又輕嘆了一聲,「只要你不再像昨日那般趕我走,我就不逼你。」
蕭玉的笑容不由微微一僵,也輕嘆了一聲,「可你終究是要走的,再過片刻,負責打掃清理的人就要來了。」
「那我明日再來看你如何?」水泠洛有些依依不捨地問道。
蕭玉突然感到心中一陣抽痛,方才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為何只想著要與她這般廝守下去,竟然忘記了今夜之後,自己將與她從此分離,也不知今生是否還會有緣再見!
「洛兒——」停頓了許久,他終於微微笑著道,「好,我們明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