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聖恩難辭
這次鄭庸卻是真的有些被皇上給說糊塗了——
那個寒冰雖然聽起來似乎是個頗為機靈的少年人,但以他的那點兒聰明勁兒,應該還至於讓濟王起了如此大的忌憚之心,以致誓要將其置於死地吧?
見鄭庸那一臉的迷惑,浩星瀟啟不由得意地一笑,開口解釋道:「左相冷衣清雖不願與濟王共謀叛朕,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支持濟王成為太子。濟王應該正是看準了這一點,認為左相遲早有一天會倒向他,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繼續拉攏左相的意圖。
而且他也猜得出來,只要他今後安守本分,朕便不會真的拿他怎麼樣。可是那個寒冰則不同。經過嚴興寶一案,他與嚴氏一族已經徹底對立,為了自身的處境著想,他自然是會站在未來的太子一邊,與濟王作對。
若他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角色,濟王自是不會將他放在眼裡。可是他如今已成了相府的大公子,雖然濟王不相信他真是左相的兒子,但若是左相自己相信了,那後果豈不嚴重?」
鄭庸邊聽邊不停地點頭,確是由衷地佩服皇上的這番分析,末了還忍不住插嘴問道:「那陛下您認為,那個寒冰到底是不是左相的兒子呢?」
「此事我已問過鳳山,他也不知自己所救下的那位叫芳茵的女子的真實身份,故而也不清楚寒冰的父親究竟是何人。不過朕倒是以為,那個寒冰肯定就是冷衣清的兒子!否則這世上又怎會有那麼巧的事,冷衣清從前的妻子也叫芳茵,而且這寒冰又與她長得如此酷似?」
「這倒也是,聽說那寒冰的樣貌極是漂亮,應不是任何人可以裝扮得出的!」
「可惜他空長了一副好相貌,卻為了一個女伶如此神魂顛倒,竟然扮作女子去登台唱戲,定也是一個胸無大志的浪蕩少年!『養不教,父之過』,想來左相必是也在為這個逆子頭疼不已!」
可能就連浩星瀟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這竟是在替冷衣清操上了心。只因如今在他的心目中,這位左相絕對是他大裕朝廷的肱骨之臣,更是他皇帝陛下的不二之臣。
然而此時鄭庸心中所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了。這位左相大人從前拋妻棄子,如今得回了兒子,卻也惹下了一身的麻煩。他的這種境況倒是多少與皇帝陛下有相似之處——
皇上當年為了迎娶嚴府的小姐為正妃,竟將自己的心上人——已懷有身孕的花府小姐遺棄,致使那位小姐含恨遠遁,最終因難產而死,卻留下了花鳳山這麼個兒子。結果這花鳳山也是對皇上心存怨恨,很多年都不肯認其為父,即便成年後懂事了些,願意認父,卻也是跟皇上一向不很親近。
不過如今看來,那位左相公子寒冰似乎做得比花鳳山還要過分上一些。他竟然絲毫不顧忌左相大人的顏面,在外面闖禍惹事不說,竟還丟人現眼地去登台唱戲,而且唱戲他也不好好唱,還故意扮作女子。如此驚世駭俗的行為,簡直是太過出格!
也難怪皇上會在這裡對那位左相大人大表同情,只因同左相的兒子比起來,皇上應是覺得自己的那個兒子起碼還像個兒子……
鄭庸猶自在那裡暗自腹誹不已,浩星瀟啟的思緒卻已從那些家常瑣事轉回到了國事之上,他咳了一聲,開口問道:「奏章的事情查問得如何了?內閣可有回話?」
鄭庸忙收斂起心神,小心地答道:「已經有了回話。依照內閣舊制,每日由一名給事中負責對上呈的奏章進行初審,但是對那些職級比自己高的官員的奏章,他亦無權閱看,只能原樣上呈御前。故而那些無關緊要的甚或是日常的請安表奏,便都被一股腦兒地送到了陛下的面前,數量自是繁多。
可是自從左相大人兼了樞密使一職后,發現各部職司確是多有重合之處,遂想到其所奏之事必也多有重複。於是,他便改了舊制,現在由兩名給事中共同審閱奏章,除標明密奏聖上的之外,其餘奏章一律先行閱看,並對那些瑣屑無用的奏議直接批閱甚或駁回。如此一來,由內閣最終呈給皇上您批閱的奏章便大大地減少了。」
浩星瀟啟聽罷,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左相如此懂得為君分憂,實是眾臣工之表率!」他忽然眯起眼睛想了想,吩咐鄭庸道,「你且派人去相府傳朕旨意,宣左相即刻入宮。」
鄭庸眨巴了一下眼睛,忙答道:「陛下,左相大人此刻尚未回府,仍在前面的政事堂中。」
「哦?今日內閣可是有何緊要之事急待處理嗎?」浩星瀟啟頗為詫異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近酉時,這位左相竟然還在政事堂中理事,其勤勉猶勝於自己這個當皇帝的,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吧?
鄭庸聽了,卻是「呵呵」一笑,神情中頗有些幸災樂禍之意,「陛下,非是內閣中出了什麼大事,而是左相大人的家中出了大事,所以他才會滯留宮中,至晚不歸——」
浩星瀟啟盯了鄭庸一眼,嚇得他馬上收起了臉上的奸笑,恭聲解釋道:「聽說是左相大人的兩位公子之間起了衝突,大公子寒冰似是將那位小公子給打了,而左相夫人自然心疼自己的兒子,便也與寒冰起了爭執。左相大人夾在中間亦是左右為難,便整日躲在政事堂中,圖個耳根清靜罷了!」
浩星瀟啟直聽得眉頭大皺,揮手對鄭庸道:「你且先將他傳來再說。」
不久之後,冷衣清就趕到了選德殿。
行過了禮,浩星瀟啟細看了一眼冷衣清略顯憔悴的面容,不由暗自搖頭,和聲道:「這麼晚了,左相竟然還未回府,可見內閣政事之繁重。只不過公事再忙,也不應過於勞累,你是朕的宰輔之臣,朕今後對你還多有倚重,萬萬不可因此累壞了身子啊!」
冷衣清忙感激涕零地躬身謝恩道:「謝陛下關懷!微臣愚鈍,致令政務累積,故而耽擱至此。不想竟勞煩陛下垂詢,實是慚愧之至!」
浩星瀟啟微微一笑,道:「左相不必過謙。朕聽說你對內閣審閱奏章的規製做了改進,此舉甚合朕意。本想為此嘉獎於你,可一時又想不出合適的賞賜,且過些時候再說吧。
朕今日召你來,是有一事要與你商議。朕欲立七皇子浩星明勇為太子,可是按照歷朝慣制,皇子需要先行冠禮,之後方可確立名位。只是七皇子才十四歲,朕已問過禮部,至少要待兩年之後方能給他加冠。這卻是令朕頗費躊躇,不知左相對此可有何想法?」
「回陛下,特殊時行特殊事,慣制也不是絕無可改之處,況且前朝時,確也有過皇子未滿十二歲便加行冠禮的先例。臣以為,此事全憑陛下聖心獨裁,諸位朝臣們當不會有任何異議。」
冷衣清的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實是極合聖心,浩星瀟啟的臉上不由更見和悅笑意。
「左相此言有理。如此一來,朕也再無任何疑慮,過兩日便下旨立儲。說起來,當初還是你向朕提出了立儲之議,實是於社稷有功。朕聽聞令郎世玉性情溫厚且聰慧伶俐,決定命他為太子伴讀,入宮陪太子讀書。但望日後太子與令郎之間,也如今日朕與左相一般,相互扶持,成就一段君臣佳話!」
冷衣清對此事雖然早有所料,如今聽到皇上親口提起,心中卻仍是倍感焦灼,只能抱著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向皇上委婉地推辭道:「臣聽聞七皇子果敢剛毅,聰慧明理,而犬子世玉卻生性怯懦,愚鈍少識,只恐其不堪大用,難以擔此重責!」
「誒——,左相實不必如此過謙!朕早已命人打探清楚,令郎雖是比朕的七皇子年幼,但學識上並不輸於他,足以勝任太子伴讀之職。此事便這麼定了,左相還是早些回府,去將這一喜訊告知左相夫人與令郎世玉吧!」
在說這番話時,浩星瀟啟始終面含微笑,竟是絲毫也沒有疑心冷衣清會心有不願。畢竟這太子伴讀便如同是未來皇帝的心腹,日後登堂拜相皆有可能,這可是其他那些朝臣們求也求不來的一項殊榮!
冷衣清此時也意識到事已不可為,若他再要借故推辭,怕是就會引起皇上的疑心了,因為他的心中十分清楚,皇上此舉含義頗深,並非完全是出自對他的褒獎之意。
以皇上耳目之聰,恐怕早已覺察到濟王對他這位手握重權的左相的百般拉攏,其目的自然是為了那個皇位。故而皇上才特意將他的兒子選來做太子伴讀,如此一來,他即便不對皇上的榮寵感恩戴德,起碼也要為自己兒子的前途三思而行吧?
皇上的這招棋下得不可謂不妙,既示了恩,又將他牢牢拴在了太子一方的陣營之中。可是皇上的招數再妙,卻也妙不過那個一肚子陰謀詭計的假王爺!
如今想來,這一切的起因,竟都是出自那道提出立儲之議的奏章。而那道奏章,豈不就是他在那假王爺的百般哄勸之下所寫就的?沒想到當時的權宜之計,原來竟是提前為自己挖好了坑,此時不跳都得跳了!
可惜現在已不是痛恨那假王爺的時候,而這裡更不是由得他後悔的地方,面對這所謂的天降隆恩,冷衣清不敢再有絲毫猶疑,只能按照皇上所希望看到的那般,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跪倒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