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國師無崖(四)
果然如大族長所料,清平公主的離開,也帶動了族中大部分的年輕人。他們懷著一腔熱血,要追隨清平公主,一起去為天下蒼生盡一份心力。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大族長的兒子凌天。
經歷了七年多的浴血苦戰,無數次的出生入死,無數人的流血犧牲,在清平公主、凌天和陰無崖的鼎力輔助之下,浩星奇終於統一了南方大部,除了周邊幾個弱小的附屬國,大裕的疆土幾乎已橫跨中原大陸,南至廣闊海洋,與北方新崛起的戎國成了對峙之勢。
天下初定,浩星奇正式登基稱帝,年號為永定。
舉國歡慶之際,裕帝浩星奇兌現了他對清平公主所許下的第一個承諾——立清平公主為後,並且宣布,清平公主腹中所懷若是皇子,便是大裕國的太子。
可惜這些好消息清平公主本人並未在場聽到,因為她此時正受孕症折磨,已卧床靜養了月余。多年征戰,清平公主的身體已受到了極大的損傷,還未及好生休養恢復,便又懷上了身孕,最終能否保住腹中的胎兒,尚在未知之數。
皇上浩星奇雖對她關懷備至,可是新朝初立,百廢待興,國事日益繁重,實是令他分身乏術。
而陰無崖身為國師,也須終日陪在皇上身邊,為他出謀劃策,對清平公主的事情便也過問得少了。
未幾,北方傳來捷報,凌天率部在荊江大敗北戎國主宇文雄,一舉收復前些時候被戎軍侵佔的包括永州在內的一十四州,徹底將北戎人趕出了大裕北境,直接退回到津門關外。
凌天班師凱旋那日,裕帝浩星奇率百官出城親迎,場面極是壯觀熱烈。
然而,對於皇上浩星奇所說出的那些彰表之辭,以及當眾所賜下的厚封重賞,凌天只是一臉淡漠地口稱謝恩,甚至連一眼都未去看那些擺在一旁的金珠玉器。
一直耐著性子等到皇帝陛下終於閉上嘴之後,他才淡淡一笑,然後提出了一個請求,懇請皇上准他去探望病中的清平公主。
皇上浩星奇的臉上雖仍然保持著微笑,可是那笑容中已多了一絲冰冷之意。
將這一切皆看在眼裡的陰無崖也不由得眉頭暗皺,認為凌天此舉實是太過倨傲無禮,在他的眼中,竟只有一個清平公主,卻絲毫沒有大裕的皇帝陛下。
若只是凌天一人態度如此,皇上浩星奇的心裡可能還不會想得太多,可是那些隱族人竟全都與凌天一樣,唯清平公主之命是從。
這樣一來,事情便顯得極為嚴重了。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清平公主即便貴為皇后,也只是皇上的臣民,絕對不可有任何逾越皇權之尊。
浩星奇最終還是准了凌天所請,但外臣入後宮,畢竟與禮不合,陰無崖作為清平公主的表兄,便陪著凌天一起入了宮。
見到凌天平安歸來,清平公主也是異常激動,笑逐顏開地與他聊了很久。他們談起了南北統一,談起了大裕的未來,甚至還談起了她腹中的孩子將繼承他們共同的理想,為天下人開創一個清平世界。
陰無崖一直坐在一旁默默聽著,並沒有試圖打斷他們。直到有宮人端來湯藥,說是太醫叮囑要皇後娘娘在晚膳前半個時辰服用,一直相談甚歡的兩人才意識到已近晚膳時分,而他們實是已聊得太久。
在凌天告辭離去之前,清平公主對他說,為了安胎,自己還要卧床休養多日,反正閑來無事,想著還像小時候那樣,做些人偶來解悶。她讓凌天畫些北戎人的圖樣給她,她要將荊江之戰做成人偶戲來演給他看。
當時已被世人公認為世間第一高手,並被尊稱為「箭神」的凌天,在聽了清平公主的話之後,竟像個少年一般,羞澀地笑了起來。他本想要搖頭推拒,可是一看到清平公主臉上那種他再熟悉不過的堅持與任性,不由又軟了心腸,終是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眼中卻儘是憐惜與寵溺。
出了清平公主所居的壽康宮,陰無崖邀凌天去他那裡小坐片刻,言稱有關於清平公主的事情要與他相商。凌天雖是態度冷淡,卻仍是隨陰無崖去了其所居住的凌虛殿,想是他心中對清平公主極為關切,竟連自己一向不喜的陰國師的邀約都沒有拒絕。
方一落座,陰無崖便開門見山地對凌天道:「皇后玉體違和,實需靜養,凌將軍今後還是不要再去後宮打擾為宜。」
凌天聽了只是冷冷一笑,「浩星奇以為他只要把清平關在這重重宮門之內,便能徹底將她據為己有嗎?清平的心絕不是任何宮門可以關得住的!她胸中所懷有的天下,也不是浩星奇與你這種井底之蛙所能理解的。終有一日,她會走出這座宮城,帶領那些不願再屈膝為奴的大裕子民,向浩星奇討回他所承諾給他們的平等和自由!」
陰無崖表情淡漠地看著凌天,「遺憾的是,皇后她再也不會有能夠自己走出皇宮的那一日了!」
凌天不由劍眉一挑,盯著他問道:「你這話是何意?清平她怎麼了?」
「凌將軍雖是世間第一高手,卻對用毒絲毫不懂。今日我便實言相告,皇后她之所以沉痾難起,並非生病,而是中毒。」
「她中了何毒?!是什麼人下的毒?!」凌天的眼中頓時射出一道凌厲的光芒。
陰無崖依然面色沉靜地道:「皇后所中之毒名叫天毒異滅,是專門對付隱族人天生奇異體質的一種奇毒。只是皇后目前體內的毒性尚極其輕微,還不足以傷及性命,而且對她腹中的胎兒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原因是她每日都在服下解藥,將她體內的毒素控制在身體某處,不會向四處擴散。可是此毒並未徹底根除,只要她停止服用解藥,毒性將立即開始向全身擴散,三日之內,她便會毒發身亡。」
說到這裡,陰無崖抬眼看著一臉痛惜與憤怒之色的凌天,用一種平靜得有些不正常的聲音道:「這毒——,是我下的。」
「你——!」
凌天的眼神如利箭一般地射在陰無崖的臉上,同時他的手指輕動,強自忍著沒有對陰無崖施出那令所有人聞之喪膽的離別箭。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才咬著牙沉聲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要為大裕保住這來之不易的天下,不能眼看著它最終斷送在你們這些隱族人的手中!」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這天下本就是我們隱族人助浩星奇奪下的,又怎會被我們所斷送?!」
「你不可能不知道,當年清平公主曾迫皇上立下誓言,要在大裕廢除皇權,實行禪讓制。這豈不就是要將大裕的天下拱手送人?!」
「原來在你等的心中,這天下只能是他浩星氏一家一姓的!既然如此,浩星奇當初又為何要立下那個誓言?莫非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騙局?從一開始,你們就從未想過要遵守它,對不對?!」
「確是如此。」陰無崖居然毫無愧色地點了點頭,「當初裕國弱小,強敵環伺,隨時皆有滅國之危。皇上在無奈之下,才去向隱族求取幫助。
不過,皇上他雖然是在權宜之下答應了清平公主的條件,但他當時心中所想的,並不是要對她食言。皇上只是希望,清平公主在嫁給他之後,能夠夫唱婦隨,放棄原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助他將大裕變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帝國。
可是我們誰都沒有料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清平公主已成了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后,可她時常提起的,仍是自由平等,而你們這些隱族人所心心念念的,也仍是那個永不會出現的清平世界!」
「於是為了那個能夠皇權永固的天下,你們便不惜毒害自己的至親之人!若是連世間最珍貴的情感都要捨棄,那個冰冷的皇位得來又有什麼意義?!」凌天痛笑了一聲,緊閉上了雙眼。
「這便是你們隱族人最大的致命傷!你們太看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太相信那些關於人人平等的謊言!那個被你們實行千年的禪讓制,雖然帶給了你們和平安樂的生活,但是它也限制了你們征服天下的腳步。所以存在了幾千年的隱族,至今仍是蟄居重淵一隅,只能做到獨善其身。
清平公主便是因為看出了你們的問題所在,才會毅然走出重淵,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這個世界。可惜的是,前寧的覆亡並沒有教會她如何認識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反而讓她生出了一些非常離奇可笑的念頭。那個所謂的清平世界,只是她幻想出來的東西,而她所想要的那個人人平等的天下,也是任何人都無法給她的!」
凌天猛地睜開雙目,沉聲道:「說吧,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陰無崖只是面色陰沉地看著他,良久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