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識途的老馬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大鬍子看著身邊僅剩的三十幾個兄弟,咧著嘴笑道:「獸人奶奶的,看來今晚要把這兩百來斤交代在這兒了。」他用腳撥了撥腳下的枯骨,「用不了多久,咱們就跟這些骨頭一樣,全都碎成渣。都是些人渣啊!」他看著天際的黑線,不知道是在感慨當下的處境,還是在咒罵哪個混蛋?
「人渣就人渣吧,出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反正我老娘和自家那個小氣娘們兒都有總督大人養著呢!」一個臉頰上破了了一個血洞的士兵呲牙咧嘴道,「倒是大鬍子長官你,嘿,又要辜負人家柔娘了。」
「老子的事兒輪到你操心?」大鬍子斜睨著對方,提高音量道,」女人嗎,不就那麼回事兒,老子自會託夢讓她找別人嫁了,難道還能讓她沒了著落?」
士兵嘿嘿一笑:「人家柔娘可是認定——」他的話還沒說完,笑容就凝固在臉上,只見一支狼牙利箭直直地插在他的咽喉,巨大的力道帶著整個人連退數步,隨即仰面倒下。
大鬍子看著士兵口中噴湧出血沫,胸膛依然劇烈起伏,彷彿帶著極大的痛苦。士兵直直地看著大鬍子,彷彿有什麼話要說,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大鬍子卻點點頭,彷彿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面無表情道:「放心,你的老娘我會幫你看顧,今後,你的兒子就是我兒子,你的婆娘就算要改嫁,我也會給她一筆錢,絕不會埋沒了他們。」大鬍子說完,忽然取出短矛狠狠地扎了下去,士兵再無聲息,然而他那破了洞的面頰上卻掛著最後的笑容。
大鬍子嘆了一口氣,把那士兵的屍身扛起來,扔在隊伍唯一的馬匹上固定好,那匹馬上已經有了兩具士兵屍體,再加上這一具,就滿滿嗒嗒的了。大鬍子拍了拍戰馬屁股,咧著乾裂的嘴唇強笑道:「老馬兄弟,辛苦你把他們帶回去了!這三個狗娘養的,運氣不錯,知道先走一步還能撈個四條腿的,說不定還能進英烈祠吃供奉。唉,咱們命苦,只能便宜禿鷲和雜草了。」
做完這一切,大鬍子看著不遠處高高的草叢,那裡再次出現了陰魂不散的近衛旅鐵騎。大鬍子猛地扯開胸口的護甲,對著遠處的獸人騎兵大吼道:「來呀,兔崽子們,朝這裡來呀!都是褲襠里的慫貨,鬼鬼祟祟,有種與我當面一戰?」
聽到大鬍子的吼叫聲,那些獸人隱隱約約嘰里呱啦了幾句后,果然呼嘯一聲,齊齊狂衝過來。大鬍子一喜,難道老天開眼,這些獸人終於肯決戰了嗎?他正要衝上去,卻見那些獸人只在面前劃了一個弧線,彎弓搭箭,一氣呵成,兩排如閃電的箭矢直直地朝著眾人飛來。狼騎營殘餘的三十多人頓時又傷了四人。
大鬍子聽著獸人的狂笑聲,胸膛都快氣炸了。自狼騎營成軍以來,何時這麼憋屈過。一路追追逃逃,這十名獸騎彷彿貓戲老鼠一般挑逗著他們。相對於缺少戰馬的狼騎營士兵而言,獸人騎兵擁有著極高的機動性優勢,他們雖然只有十人,卻彷彿狩獵一般,神出鬼沒,只要狼騎營想要休息,他們就會輪番遠射。大鬍子很清楚,獸人的目的就是要讓狼騎營士兵的體力透支到極限,最後一擊致命。更可惡的是,這些獸人似乎在比拼準頭一般,不斷傷害狼騎營士兵的身體,卻不肯直中要害,只有等他們玩膩了,才一箭射殺。這已不是戰鬥,而是赤(和諧)裸(和諧)裸地虐殺。
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士氣已經低迷到了極致,卻又無能為力。
大鬍子早已暴跳如雷,扯著嗓子大罵:「我艹你老母,艹你大爺,艹二大爺,艹…..」反正只要是對方的親屬,無論男女都被大鬍子輪了一遍,他還不解恨,又操起彎刀直接就要往上沖。
「長官,冷靜,冷靜,」一名年輕士兵用力拉住暴怒的大鬍子,「來日方長啊,長官,您要愛惜身體,小心彈盡人亡啊,要知道獸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還排隊等著你呢!「年輕士兵嘿嘿笑道。
「小兔崽子,好的不學,盡學些流氓話!「大鬍子拍拍年輕士兵的腦袋,又看了看身邊的眾人,一個個咧著嘴傻笑,緊張的神情果然也放鬆了許多。大鬍子暗贊,這小子硬是要得,撐到現在,對所有人的神經都是極大的考驗,如果不是這個機靈鬼肯跟著自己逗趣,只怕大家早就崩潰了。
大鬍子拍拍年輕士兵的肩膀,好孩子啊,絕對是狼騎營未來的中堅力量啊,葬送在這裡真是可惜了。都特么的幹得什麼混賬事兒,好好的大營居然說破就破了,大鬍子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兒。而且尤根和拓跋兩員狼騎營大將說沒就沒了,究竟是遭了誰的毒手?大鬍子眼前浮現出福榮那張陰險的面孔,錯不了,狼騎營的大敗跟他絕對脫不了關係。
大鬍子又想起那個被自己放走的少年,不知道對方最後有沒有逃走,還是說死在亂軍之中?他竟然是冰封亡靈的遺孤,大鬍子也沒想到這個少年居然有如此了不得的身份,不過也僅此而已,驚奇一下也就過去了,大鬍子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而這估計也代表了狼城人的想法。
要知道十年來,這個叫做阿恆的少年幾乎是在狼城人的眼皮底下中長大的。阿恆,小胖子傅天樓,以及總督大人不省心的兒子郭武,從小就到處收保護費,在狼城人的縱容下橫行無忌,居然還大言不慚自稱狼城三傑,其實是連狗都嫌棄的貨色。從小到大,這三人沒少給大傢伙兒惹麻煩。至於什麼亡靈不亡靈,大鬍子根本不在乎,這少年就跟狼城自家孩子似的,說他調皮搗蛋也就罷了,怎麼可能去刺殺狼城人的守護大將尤根和拓跋呢?更何況,從上次的試探能看出,阿恆似乎武功全失,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別,說他能刺殺兩位戰力頗高的將軍,這蛋扯的有點大!
看著已經黑下來得天色,大鬍子嘆了口氣,對身邊眾人道:「算了,不走了,與其被折磨死,不如好好地睡一覺,讓那些獸人繼續來凌辱爺爺我吧!「他又指著一個滿是抬頭紋的老兵,以及那成天笑嘻嘻的年輕士兵道:「今晚我們三個守著,其他人都睡下吧,都給把呼嚕打起來,氣死那群畜生。我倒不信大半夜的,他們還能蹦躂得起來」
雖然是夏天,但冰原的夜晚真不是一般的寒冷,大鬍子不停地搓著手,看著倒地就開始呼呼大睡的眾人,開始擔心這幫被自己練得沒心沒肺的混蛋會不會被凍死。隨即又想到就這麼凍死過去,似乎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於是大鬍子居然又開始羨慕起打著呼嚕的眾人來。
在這種糾結的心情中,大鬍子用力地在懷裡掏了掏,摸出一個繡花荷包出來,荷包已經不復往日的鮮亮,看得出來不知道被摩挲過多少回了。大鬍子輕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解開紅繩,裡面的東西他已經看過一萬遍了,是一點泥土和一個從未打開過的紙包,泥土是狼城的泥土,透著熟悉的故鄉氣息。大鬍子猶豫再三,想要打開那個摺疊得異常精緻的紙包,卻又收回了手指。
人死鳥朝天,再不看就沒機會了!大鬍子心裡發了個狠,顫抖著手指把那張紙拆了開來,裡面是一縷青絲,就這麼柔順地躺在那裡,彷彿在靜靜地等待了一個人的歸來,紙上面有四個娟秀的小字:「君莫負我」。
大鬍子用粗糙的手指撫摸著柔軟的秀髮,眼前出現了那個潑辣而又溫柔的女子的身影,他忽然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咕噥一聲:「這個傻娘們兒!」
大鬍子忽然有些擔心起來,狼騎營戰敗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到了狼城了把,柔娘沒見到自己,會怎麼想呢?她是那麼堅強,肯定不會尋死覓活的。大鬍子迷茫地看著南方那黑色的天際胡思亂想到。
「長官,柔娘是個好姑娘,你可一定要回去啊!」年輕的士兵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盯著大鬍子手中的荷包悠悠道。
「放心,老子就算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也一定會回去的,這個用不著你提醒我,」大鬍子瞪了年輕士兵一眼,嘆息道:「老子這種粗漢,除了那傻娘們兒估計也沒人能看得上了。就算哪個女鬼不開眼勾引老子,老子也要回去一趟,就為了告訴那傻娘們兒,好好活著,別耽誤了嫁人。等個百八十年,她老了,死了,就趕緊來地府跟我相會。我會等她,一直等她的——」大鬍子的聲音越來越輕,忽然用粗糙的手掌用力地捂住了自己面孔。
「長官,你是個好男人」年輕士兵也嘆了一口氣,拍拍大鬍子的肩膀安慰道。
「滾!」大鬍子悶聲悶氣道,他忽然抬起頭,訝然道:「不對啊,那些獸人今晚怎麼這麼好心,居然沒來襲擾我們?」
年輕士兵也反應過來,是啊,這麼久了居然也沒有動靜,難道他們打算放過自己這些人?不,絕不可能。
正想著,忽然遠處接連傳來獸騎悲慘的嘶鳴,聲音異常地慘烈,卻又很快嘎然而止,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是獸人!錯不了,他們遇襲了」大鬍子猛地跳起來道。他的聲音也驚醒了熟睡的眾人。
獸人遇襲了?大家都反應過來,難道是來了援兵?這麼快?一個個全都露出了喜色。
大鬍子用力第嗅了嗅鼻子,空氣中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救了我們,」大鬍子用力跳了起來,手心緊緊攥著柔娘交給他的「子歸」,滿臉的難以置信。劫後餘生的眾人也都用力地揮了揮手臂,彷彿要發泄心中難以遏制的興奮之情。
「不,是你們救了自己!我只是來還你的一份情的。」一個平淡得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從草叢裡面傳了出來。
「誰?」大鬍子只覺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趕緊一把將年輕士兵拽到身後。他死死地盯著發出聲音的草叢,彷彿那裡有一頭危險的野獸一般。眾人也都拔出了彎刀。
年輕士兵順著大鬍子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個彷彿幽靈般,挺拔的高瘦身形從草叢裡走了出來,他全身都籠罩在黑色斗篷中,看不出絲毫真實的模樣,就像一個人形的黑洞一般,吸收了周圍所有的光線。
緊接著,他的身後又出現了一個同樣黑色斗篷的身影,這個人的身影要更加模糊,只能隱約看到他左手按在劍柄之上。看得出,這絕對是個高手,因為他整個人彷彿一柄將要出鞘的利劍一般,只是這樣的高手依然落後半步,似乎是前面那個人的侍從一般。
「你究竟是誰?」大鬍子緊盯著前面的黑影問道。
「嘿嘿,大鬍子,你這麼快就忘記我了?」那人慢慢掀開斗篷,頓時露出帥氣又略顯瘦削的面容。
「阿恆?」大鬍子吃驚道。
阿恆聳聳肩,忽然整個人一變,作出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大鬍子,我可是亡靈哦,你難道不怕嗎?桀桀桀桀……」
「怕你個大頭鬼啊!」剛才被驚出了一身冷汗的大鬍子怒火衝天,立即衝上去對著阿恆一頓拳打腳踢,「臭小子,讓你不學好,讓你不學好。」
等大鬍子好不容易發泄完畢,阿恆笑嘻嘻地直起身,忽然覺得心裡舒坦多了。他一把推開大鬍子道:「大鬍子你離我遠點,小爺我剛洗了個澡,被你那身臭汗一熏,差點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你還好意思說隔夜飯,老子已經一天一夜沒進食了,有什麼好東西統統交出來。」放鬆心情的大鬍子絲毫不買狼城三傑的帳,他又問道:「小子,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阿恆笑了笑,忽然呼哨一聲,不一會兒,只見草叢中走出一匹戰馬,馬背上依然背負著三名已經陣亡的士兵。
大鬍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撫摸著戰馬長長的臉頰,忽然深深地一躬身,正色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