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連帶效應
青城花水灣,一棟豪宅隱藏在四面環山的竹林中。
宅園將一處溫泉泉眼納入其中,建造出一個幾十平方的大池子,終年熱汽蒸騰,水霧蔓延到牆外毛竹的頂端,隨風輕舞再緩緩飄散。
「巴老,他到了,我扶您更衣。」一位身著黑色麻衫的管家低聲請示。「不用了。讓他來這兒說話。」仰泡在溫泉中的老爺子摘掉嘴裡的玉石煙嘴,懶懶地回答。水溫實在舒服,讓人不想離開。
隨著均勻的腳步,一個瘦瘦的漢子走進院內,停在池子邊上,與老爺子隔池相對,態度十分謙恭,甚至沒有直視一眼。
沉默了一會兒。老爺子先開口:「百言哪,那天,我在電話里問你有沒有做完,你怎麼說的來著?」
瘦子:「我說,是,確定。」
「為什麼這麼確定?」
「她的車尾中了我一弩。那支弩桿,包了一張裂空符。用緩釋磷粉寫的,開出去隨風一吹,沒多久就自燃引爆了。車子被氣浪衝擊到江心,我們組趕到時,已經徹底沉沒。我們又觀察了很久,沒有任何生還跡象。」
「哦?真的嗎?」
「千真萬確。」
老爺子沒抬眼皮。也不再講話,重新把玉石煙嘴塞進嘴裡,輕輕拍了一下巴掌。
瘦子不知何意,眼神露出驚疑。
但見那廂茶亭方向,施施然轉出一個人來。黑髮披肩,面白如紙,大長臉上帶著一絲鬆弛的笑意。手裡提著一把摺扇。
「敬千川?你怎麼在這兒?」瘦子忽然生出十分不美好的感覺。
對方並不答話,先把摺扇熟練地往袖子里一藏,微微躬身一揖:「巴老。」然後才轉身對瘦子笑著拱手:「羅兄。那天我比你晚到,真是慚愧。雖未趕上短兵相接,但好在下水查看了一下最後現場。」
瘦子的苦臉更加陰沉,因為幾乎可以確定,下面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敬千川不慌不忙,抽出扇子展開搖了三搖,似乎很享受這種對羅百言的折磨。
終於,他繼續說道:「水下除了一個坑,什麼都沒有。」
羅百言梗著脖子叫到:「不可能!」
敬千川卻不再理他。轉而向老爺子彙報:「為了確定目標行蹤,我去了趟內閣。請天師們追蹤我派裂空符的獨有信源。五大上師聯手,果然鎖定了目標,卻是一個化外空間。」
「哦!?」老爺子來了興趣。「繼續說。」
「可惜,被那妖孽和兩個同夥察覺,在天師們以符力剝離出那個藏身之所前,他們轉移了。裂空符的信源分散在他們每個人身上和車上,人車分開太遠,信源分散變得微弱,不足以繼續支持神識鎖定。另外五大上師考慮到維持操作的成本,也只好暫時放棄。不過——」 敬千川微微賣了個關子,得意地瞥了羅百言一眼:「家父說,那三人應該是瞬移到千里之外的範圍,否則法壇仍會有所感應。」
老爺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池沿上,渾身冒著熱氣,肉質細嫩不遜青蔥少年。黑衣管家急忙送上乾爽浴巾,協助圍好。「嗯,很好。代我謝過敬天師。你先退下吧。」
敬千川告退,經過瘦子身邊時,還微微點了點頭。羅百言此刻恨不得一把擰下這顆頭。
管家去送客。院子里只剩下巴老和羅瘦。
「百言哪,你看怎麼辦。」
「願受雷刑。」瘦子的牙根爆出筋來。
「那倒不必。你在青茅暗鬥這些年裡,也為我派爭取了不少利益。這樣吧,我不發布處罰令,你自行把組員併到千川的組裡。你呢,一個人繼續去鏟這個目標,有需要的話,可以求援。如何?」
「巴老恩重,在下領命。」刀條臉上的皺紋更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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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百公裡外的綿陽城,一個老太太在街道派出所報警,說孫子不見了。
接待的警員見老人一身上下乾淨利落,氣質不凡,連忙問了一下情況。
老太太口音不十分清晰,大概齊說的是:孫子叫肚軟,二十六歲,未婚。自打工作后搬出家租房住,每周末都會回家吃飯。
可上周沒回來,打電話沒開機,去宿舍找沒人,去公司找也沒上班。
警員循例問有什麼朋友,有什麼業餘愛好等等。
老太太說有個朋友叫長老,兩人經常結伴出去釣魚、爬山。
警員問你知道這位長老是哪個廟的嗎?
老太太不高興了,說你才是和尚,你全家都是和尚。
說得警員一臉尷尬,也懶得再管。就隨便安慰一番:放心吧,你孫子肚軟肯定和那位長老爬到某個山頂釣魚去了,耍夠了會回來的。都是大男人莫有啥子危險。
就這樣,也沒立案就打發了。
老太太實在心放不下,按著跳個不停的右眼皮,站在大街上想了一會兒。
轉身坐上公交來到富樂山公園門口,並沒有進去,而是在廣場邊上一個算卦的攤子坐了下來。
這攤子還挺正式,有個涼棚,也有桌子和兩把椅子,桌子上還鋪了黑絨檯布。只是沒有客人,顯得清冷了些。
攤主頷下一付雪白鬍須,按行業慣例帶著標配圓墨鏡,但是顯然不瞎,因為老遠見老太太走過來,就開始綻開臉上所有皺紋,眉花眼笑地起身迎接。
待老太太坐好,還取出一隻葫蘆倒了一杯「茶」給她。老太太完全沒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定了定神,品評道:「你這辛夷花草茶在葫蘆里悶久了,像葯湯更多些。」
攤主捋了捋長髯,不以為意地笑著說:「像葯湯就對了,也不枉了我藥王谷的名。」
老太太撇了撇嘴:「我今天有正事,你得給我卜一卦。」
攤主大感驚奇:「嚯,真是日從西山出啊。你不是總嫌我不夠專業,一個種蘿蔔的非要裝神弄鬼嗎。」
老太太一瞪眼,居然帶出幾分嬌嗔:「別說那些沒用的!快點算算我孫子跑哪兒去了,有沒有危險,餓著沒,凍著沒!」
見了這陣勢,攤主十分開心。畢竟這些年,老相好求上門來的時候不多。於是問了問事情經過,認真地擺正坐姿,取出尋常呂祖簽盒讓老太太搖出一支,捏起來一看卻是「拾陸」兩個字。
於是解道「時來風送滕王閣,運至何憂跨仙鶴。甲乙兩運天雲梯,也知桂香味早卓。」念完拱手恭喜:「這簽不錯,問什麼都好。落在出門人身上,則是信息先至,人後至的解語。意思就說,孩子早晚會回來的,而且馬上你就能得信兒了。」
老太太嫌算的太好不敢信,剛要重搖一遍。挎包里的手機卻響了。
攤主老漢聽到一愣,連忙把呂祖簽盒收到桌下,取笑道:「你倒好,來求道家問路,又放出金剛經的彩鈴來,不如直接去廟裡求佛問長老吧。」
聽到長老這兩個字,老太太想起之前在派出所的段子,更生氣了。摸出手機點開惡狠狠地問:「喂!哪一位?」
「是我呀奶奶,杜遠。」
老太太登時眼淚就下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請了假,和朋友出去旅遊了,走的匆忙沒來得及告訴您。我手機那個……進水了,這才在街邊小賣店找個座機給您打的,您別擔心,估計十天半個月的就能回家。您照顧好自己,有空多去藥王谷找何爺他們幾位老人家擺擺龍門陣。我還有事,先掛了阿」
「好……行……」老太太不知是喜是憂,前後只吐出兩個字。
那邊已經收了線,老太太還舉著手機在耳邊,半晌沒回過神來。
攤主見狀搖了搖頭。剛才這部老年專用機外放聲音很大,全聽見了。
這時只能安慰道:「杜遠這娃,我看機靈得很,和他爸當年一樣。你不用擔心。」
不提他爸還好,這下老太太又想起失蹤多年的兒子來咯,當即變了臉色:「何爺,辛苦你了。不是我多心,這娃是我帶大的,從不跟我說假話,可是他公司我去了,沒請過假。這事有些蹊蹺,我先走了。」
被叫做何爺的攤主發覺走了嘴,修補不及,只好怔怔看著老太太的背影,倔強地消失在公交車站方向。
何爺扯了扯自己的鬍子,下了個決心。從桌子下面的抽屜里,也取出一部手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