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打劫上癮
大土司厄恩並非無懼蒙人,只是遠方猛虎不如眼前餓狼更有威脅,眼下還是先答對好這些「巫術」通天的道士為妙。酒過三巡,大土司客氣地詢問,「仙師來此何事?」張承厚抖了抖鬍子,「聽聞仙靈神跡出現,我等特來一觀。」厄恩暗舒了口氣,心想,多大個事兒阿,還以為你們來搶大涼山呢。沒問題!立刻安排二十名家丁引路,自己也起身陪同,大家魚貫出帳,直奔坡上行去。
那扇「天堂之門」,在平整的山岩上,兀自靜靜波動著。它的邊緣並不整齊,類似一灘腐蝕性液體,有時膨脹一些,有時又收縮一點。
張承厚嘖嘖稱奇,這傳言果然不是亂蓋的。只是不知其中有何物,貿然穿過它,又會通往何方?老天師今年七十有八,道行有所小成,但始終沒有信心白日飛升。也許,擺在眼前的,就是一條通天捷徑?
巴勁松心情激動。他帶人從青城無底洞下來時,也穿過了一潭粘稠的液態空氣,和這個有些相似,又有不同。到底是不是歸家之路呢?他也沒有把握。
羅百言問大土司如何發現的此處,回答是增珠上人走失了羊羔和小弟子。老羅想了想,也向大土司討一隻羊。這好辦,厄恩早就準備了祭司貢品,其中就包含兩隻黑山羊,原本是打算用在傍晚的儀式上,現在趕緊命人牽來,全部送給「仙師」。
眾目睽睽之下,第一隻黑山羊被兩名外堂護衛抓腿抬起,悠蕩了一下,拋向山岩。那羊兒在空中咩聲大叫,撞向「天堂之門」,無聲無息地淹沒在其中,那些波紋只是劇烈地震蕩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總之,羊兒不見了。
大家一陣嘩然,紛紛議論起來。土司家丁們忍不住又要跪拜。巴勁松想了想,親自捉住第二隻黑山羊的尾巴,將它緩緩向「門」推送,那羊兒十分驚恐,極力抗阻。巴老改成抓住兩條後腿,用力向前一送,那羊被迫將頭探入了「門」內。手中的兩條後腿,亂蹬了一陣,忽然安靜下來,似乎沒了力氣。巴老又向回發力,猛然將羊拽了回來——那長滿黑毛的脖頸上,赫然不見了羊頭!也沒有什麼血痕,看截面似乎被分解掉了,順帶也抽幹了血液。
這情景太出人意料,巴勁松下意識鬆開五指,羊兒軟塌塌跌落地面。忽又一個激靈跳起,拚命蹦跳了幾下,盲目地朝一個方向狂奔,終於墜落到山崖下,再也沒有聲息。這無頭山羊的垂死掙扎,極具視覺衝擊力。眾人呆若木雞,再也提不起親身試探的勇氣。
蒙古薩滿大祭司班扎大人,突然打破了沉默,高聲呼喊著,「山神見證了一切,這絕不是天堂之門!世上只有魔鬼吸食血液,這是地獄之門——」這呼喊聲嘶力竭,迴音在山中久久回蕩,又給現場平添了幾分驚悚和詭異。
如果不是羅百言及時按住,班扎已經摘下腰間的小腰鼓準備長篇吟唱。他掙扎著回頭看向老羅,「不要攔我,我要驅魔!」巴勁松在旁邊果斷抬腿,給了他一腳,「驅個屁呀你。」班扎大人安靜下來,心中仍有不服。寶寶委屈,寶寶不說。
巴勁松和老羅商量,「這仍然有可能是穿越門戶。穿越的原理可能是,在時空轉換過程中先分解再重組的過程。在一定時間內,整體穿越,有可能成功。如果只是部分穿越,且跨界滯留時間過長,會被局部分解,和這隻羊一樣,在另一個時空只重組出一個羊頭。」羅百言回道,「我們來時,可有分解與重組的過程?」巴勁松搖了搖頭,「也許,這個過程是存在的,只是我們沒有關於它的記憶。」羅百言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那您的意思是,我們一齊跳過去?」等了半天,巴老臉漲得通紅,憋足了勁又瞬間泄掉了,說了一句「我不敢。」老羅深深敬佩這位外堂首席難得的坦誠,安慰他道,「我也不敢。」
大土司和自己的家丁們一樣,完全沒聽懂巴老的分析,但是聽懂了結論,他們不敢。厄恩連忙給「仙長們」遞過台階,「謹慎是聰明人的選擇。也許,這道門只供神明進出,我們還是不要去招惹它吧?」
外堂的人都沒吱聲。常道觀的張天師表了態,「如此千年不遇的仙緣,過門而不入豈非暴殄天物?汝等退後,貧道倒要一探究竟。且看我正一無上道法!」說完,驅步上前,面對岩石,將漁鼓一端的豬尿脬皮扯下,變成一支約長三尺三的粗大竹筒。左手執筒,右手執簡,這竹簡是用來填補空拍節奏的工具,由兩根對摺的竹篾製成,像個長長的夾子。張天師蹲了個馬步,將竹筒探入「門」內五寸,復又迅疾將竹簡探入竹筒,口中念了個吸字訣,霎時間,這老道周身五尺內,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空氣,道袍緊緊箍在自己的身上,勾勒出一付乾枯瘦小的身板,手中竹簡微抖,「鐸」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吸附夾住。張天師大喝一聲「收!」彷彿用了千鈞力氣,將竹簡從筒中拔了出來。那竹筒像被人從裡面搶奪,波光一涌,吞進了一半,險些把一條胳膊帶進去!張天師奮力一拽,又奪了回來,堪堪躲過一劫。
眾人向天師手中看去,那長長的夾子上面,夾出了一塊石頭,約合羅恆年的拳頭大小,包漿粗糲,內里隱含精芒,縱使在白日,也有藍綠色的微光閃現。
這話說來不短,在現場也就是一呼一吸的事。張承厚的膽識,令所有親見的人無不嘆服。大家忍不住湊上前圍觀「神石」,忽然,外圍的一位土司家丁驚叫起來,「關門啦!關門啦!」眾人循聲望去,那山岩上的「門」倏忽內縮,恍若烈日下迅速乾涸的水痕,只一兩秒,就徹底消失不見了。山還是那座山,岩還是那塊岩,「仙靈神跡」已如昨日夢境,不復再存。
大土司厄恩忍不住連呼惋惜,好端端一條生財之路就此不見。大涼山旅遊業的開發方興未艾,怪只怪這些臭道士,可惜又不敢直說,只能幹跺腳。巴勁松和羅百言也涼了半截,回歸的希望之火熄滅了,下一個希望還不知在哪裡。班扎躲得遠遠的,生怕這不祥之物給他帶來厄運。只有張承厚神氣活現,高舉著戰利品,迎接屬下四名青壯道士的歌功頌德。
遠遠地,一塊岩石後面的草叢裡,卧伏著四人一獸。文從心向宗芳借來軍用級袖珍高倍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喃喃地說,「這石頭,像是丹老指定的補天。張遼,我們一定要得到它。」張遼一臉苦笑沒吱聲。止正和尚抽了抽鼻子,「怎麼,打劫上癮了是嗎?還有沒有王法了?」宗芳也笑著應和,「王法一定是有的。不過,王不是我們那個王,法也就不是我們那個法了。」黃二皮同志低頭專心掏著鼠洞,對人類這些齷齪想法毫無興趣。
土司留不住天師。張承厚興高采烈,急著回青城稟告觀主。這一趟,不白來。張天師看著巴勁松等人,覺得每個人都很可愛,都是自己的福兆。大家都是有功之臣,回去一定幫他們說說,都留在青城同修仙緣吧。他把「神石」放在漁鼓中,一端用豬尿脬皮封好,另一端插入竹簡壓實,捧在手心上。下了山,倒騎白唇黑驢,告別了土司,率領眾人直奔青城而去。
一路上,比來時慢了許多,張承厚心情不錯,唱著仙歌,信驢由韁,四位青壯道士騎著大青騾子在前方開道。巴勁松等人騎著驛馬跟隨在後。行了半日,來到大渡河邊,過河就是峨眉的地界了。前方官道上,走來一位遊方道人,背負長劍,兩手空空,國字臉,一團正氣中帶著幾分憂慮的樣子。沿途難民較多,方外之人並不多見。開路的道士們見了同行,略微讓開一側,方便通過。那方臉道人也知情達趣,向大家點點頭,繼續前行。
張承厚倒騎著驢,方臉道人從身邊走過,他看了看背影,這道袍似曾相識,忽然出言,「那廂可是全真門下?」方臉道人停住腳步,緩緩轉身,施了一禮,「全真終南尹志平。」此言一出,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