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雙雄
馬車到了成都西城門,被蒙軍攔住,見敬千川衣著獨特,又是宋人的樣貌,遂抽出彎刀大呼小叫起來。八臂神王聽得喧鬧,從車棚中探出烏黑的寸頭,沒等那些蒙軍反應,早有人急切高呼,「國師大人!」一群喇嘛互相攙扶著,從後面趕上。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阿旺率領的那一路通聯使。他們在南詔吃了虧,八個人里倒有七個帶傷。所以行路速度放慢,此刻方始回到成都。八臂神王見了,下得車來,用蒙語皺眉問道,「阿旺,你的人怎會如此狼狽?」阿旺一臉無奈,躬身回答,「回稟國師,我等在川南以及南詔一帶通聯,本已獲得多路土著豪強支持,只等大汗兵馬一到,即可臨陣舉事,合擊大宋。不料偶遇一群牛鼻子,中了偷襲,還搶走了我為您捕捉的一隻小『神獸』。我等寡不敵眾,只好回成都尋托雷大人求助,沒想遇到了您。不知國師何事來此?」
八臂神王並未回答,這地界不是說話之處,引著眾人直奔托雷金帳所在臨時府邸。那些守門的蒙軍,早認出這位——正是大蒙古國師,八臂神王八思巴活佛。誰還敢攔?恨不得親吻他的靴子才是真。
孛兒只斤?托雷聽說八思巴來此,趕緊起身出帳相迎。那八思巴吩咐阿旺帶著喇嘛們去後院療傷,讓敬千川也跟著幫忙攙扶。自己與托雷牽手走進金帳,賓主談笑甚歡。托雷好奇國師緣何突然出現此處,遂出言相詢。八思巴道,「近年忙於協助窩闊台汗開疆擴土,修行耽擱了不少。最近終於有所突破,卻缺一件趁手的法器。我從青海追一條線索,到這裡,還是落了空。十分遺憾!」托雷連忙安慰,「無妨。此番征伐,所獲甚多。如國師不嫌棄,稍後去府中后閣看看,那裡暫時改作戰利品倉庫。也許能翻檢到好東西。您也知道,我雖尚武,卻無修行在身,即便把高階法器放在面前,也是認不出的。」八思巴正欲稱謝,阿旺急吼吼跑了進來,也沒通稟一聲,後面還跟著敬千川。
「國師大人,那伙亂匪就在後院里歇息!就是在大涼山打傷我們通聯使的那些人!」八思巴十分詫異,托雷更是不明就裡。敬千川上前一步,施了個禮,「神王,我認得那些漢人。都是青城道門的散修。」托雷終於想起,拍了一下大腿,「哦!你們是說……那些人也是剛到不久,都是全真掌教尹真人帶回來的,屬於全真一脈,是帝國的朋友。」
阿旺叫了起來,「元帥大人,他們都是魔鬼,絕不是朋友!他們身上有許多奇怪的法寶。有一種黑棍,能放出雷電,傷了我們不少人。還有一種銀龜甲,可以當盾牌用。」敬千川猜出他說的是外堂護衛的標配,鈦金背包和電棍。也沒直說,怕沾惹上干係。他早已暗自權衡,在這個時空,與其繼續和外堂人馬攪在一處,不如傍上八思巴這條大粗腿。一是安全無憂,二是一旦有了穿越門戶的信息,這位國師的信息渠道肯定不會漏掉。自己歸家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
他附和著阿旺,「沒錯。他們一伙人來歷不明,在青城絕谷還與帝國軍隊交戰過。殺了我們不少勇士。」他把「我們」兩個字說的極其自然,彷佛自己也是天生的韃子,實在是厚黑得很。
托雷頓時大驚,從桌案上翻出那張羊皮紙戰報,又看了一遍,「原來是他們!居然混進了這裡!簡直吃了豹子膽!尹真人哪尹真人,你是故意的呢,還是無意的呢?」八思巴一聽此言,立馬加上一塊磚,「這些宋人,全都不可信。」這位活佛一直對帝國政策有意見,怎麼能允許那些道士真人、薩滿祭司和喇嘛活佛並存於燕京?現在有了機會,自然緊緊捉住,趁機打壓。
托雷深知父親鐵木真生前對丘處機真人的信賴,自己不好對全真開刀。於是囑咐道,「此事尚需查證,你們不要動尹真人。至於那些道門散修,隨便你們處置吧。」他也樂得避開這些「大巫」之間的鬥法,那些玩意他實在不懂,讓他們自行解決最好。
八思巴當即暫時告辭,領著阿旺與敬千川,來到一處空廂房,安排對策。
蒙軍送來的酒肉,巴勁松雖然最後一個吃的,仍然沒有避開八思巴的軟筋散。他和護衛們睡的死死的,直到敬千川出現在眼前,神智才醒轉過來,可是四肢仍然不聽使喚。
八臂神王八思巴,在外面放出神識探查,發覺有一間房內法力波動異常,有一股奇特能量超出他的認知。他不想派阿旺去冒險,看了看敬千川,覺得這個心狠手黑的宋人挺合適。如果有危險,死就死了,也沒什麼可心疼的。於是授意敬千川進去探查。
敬千川沒有強大的六感,猜不到神王用意。還當自己備受重用,心裡也覺得這是一個羞辱「前上司」好機會,於是欣然領命。直到他將巴老床上的「神石」拿在手中,才發覺這東西在黑夜裡流光溢彩,絕非凡俗,頓時起了少許貪占之念。他把石頭放在懷中,又將巴勁松扛起來,送出屋外。院子里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外堂護衛。大多連神智都沒清醒。
八思巴並不理會放在地上的人,直接向敬千川招手,「懷裡的兔子,逃不過鷹的眼睛。速速獻上一觀。」把敬千川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取出石頭,雙手奉上。八思巴掂在手心,翻來覆去地研究,這石頭果然有異,但卻不知屬性幾何,如何使用。
「原來是活佛駕到,貧道有失遠迎。這些人……怎會這般模樣?」悄無聲息地,尹志平現身在院內。他沒有在八思巴的算計內,也就沒有中招,現下已被驚醒,急忙出來查看。八思巴面不改色,「哈,尹真人烏力吉!燕京一別,有幾個月了吧?這些人都是大宋妖匪,在青城山和帝國軍交過手,沾過血。我猜,尹真人想必未聞此節,不知者不怪!」一番話說得無比寬宏豁達。
尹志平的臉色陰沉似水,「國師大人,此間一定存在誤會。這些人都是我全真門下,大宋在青城盤踞的道門,隸屬正一派,怎會混為一談?還望趕緊賜予解藥。」
八思巴笑容消失,臉上醬色皮膚瞬間緊繃,「怎麼?你一定要維護這些妖匪?我懂了,你們全真門下,自然執行的都是掌教之令。現在,你將這些妖匪引入帥府,無疑對托雷大人的安全造成嚴重威脅。自作孽,不可活。」最後六個字,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邊說著,還一邊掀掉了半披在肩頭的袈裟一角,露出一條紫光隱現的麒麟臂來。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不服就上,別怪我不客氣。
外圍幾位協助國師搬運中招護衛的蒙軍士卒,見勢不妙,也不敢貿然勸和,兩邊都是駕前紅人,誰也得罪不起。急忙跑出去稟告元帥。
尹志平了解八思巴心火的來處,無非是帝國教門之爭。成吉思汗時代,鐵木真本人開放信仰進入,佛、道、薩滿三分天下。八思巴貴為國師仍不滿足,一心剷除異端,平日在燕京就下了不少絆子,現在得了口實之利,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想到此節,心下凜然。緩緩拽起一隻袍袖,抬手從腰間摘下了佩劍——你要比劃?我接。
巴勁松躺在地上,看到此景,心中叫苦不迭。沒想到全真派在這裡也不受所有人待見,現在倒好,深陷韃子重圍,再想跑也難了。他見過尹真人與青城張承厚鬥法,似乎不佔上風。只求這位大喇嘛也是尋常庸手,不要敗了就好。
這邊還沒想完,但見尹志平長劍出匣,秋水映月,劍氣直衝雲霄!院中十幾株古柏無風自鳴,萬千針葉微微顫動起來。這氣勢,完全不是巴蜀古道上那位方臉愁漢的做派,宗師之像顯露無餘。也難怪,尹真人在韃子帳前憋屈了這多年,如果不是師訓難違,早就爆發了。耳中積存的每一句宋民謾罵,都為手中長劍多加持了一絲怨念。
八思巴不敢託大,他識貨得很。邱真人在世的時候,八思巴被壓制的死死的,燕京宗門為全真馬首是瞻。現在嘛,自己神功傍身,對方老的走了,小的能接上班,想必有些手段。他也不再藏私,虎軀一振,將整個上身袈裟切底掀落腰間,綻放全部八條手臂,催動紫暈護身。
兩大宗師,在這個院子里,相聚不足十米,各自將狀態提升至了巔峰。
到了他們的地位,已經很少死纏爛打。特別是雙方都具備尊崇聲望的時候,往往憑藉展示修為境界,即可分出高下。類似於文斗。
尹志平見八思巴采了守勢,也不客氣,以長劍指天,隔空向地面一斬——地面瞬間劃開,如同被耕犁趟過,土壤翻出,無匹的鋒銳之氣直撲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