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頭歸你,上仙歸我
鮑叔一張老臉樂開了花,旁邊所有從驚慌中恢復的工友也紛紛圍了上來,其中一些歲數大的,開始嘖嘖感嘆造化弄人。
灰衣人安慰道,「他也沒忘記你,託人給你弄了張赦令。用十張百尺壁畫的承諾換來的,花了他不少時間。」邊說,邊從灰袍中取出一根竹筒,又從竹筒內倒出一個絹布包,打開包,是一道紙卷。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灰衣人展開紙卷念到,「朕以寡德,祗膺天命,小大之務,莫不祗勤。是用虔奉禮章,躬薦郊廟,慶感茲深,怵惕惟厲,可大赦天下。
自開元十三年九月十日昧爽,大辟罪咸赦除之。左降官及流人,並量移近處。夫前朝畫工鮑啟者,因叛亂遷徙西疆,人有冤滯,事有闕遺,悉當極言,無所隱避。今四十載悠悠,其罪已免。特除奴籍,隨意安出,可許回西京奉事,欽此。」
堪堪讀完,翻轉過來向諸人展示殷紅玉璽印紋。那鮑叔幾乎無法立足,向後便倒,直被身後一雙溫暖大手穩穩托住,灰衣人抬頭見是張遼,微微頷首致謝。
鮑叔瞬間醒轉過來,大聲疾呼,「是主上啊,是主上啊!吳伢子托的人是當今主上啊!」
灰衣人微笑不語。旁人有不通文理的,納悶兒道,「老鮑叔,倒底講了些哈末?」
「主上親自下了赦令,相當於聖旨呀!說我是冤枉的,幹了四十年也夠了,從此不再為奴,讓我回長安養老……嗚嗚嗚——」說著說著,老者泣不成聲。
旁人反倒一片歡騰,象自己一起被赦了一般。「鮑叔自由了,說明我們也有希望!好好乾吧!吳哥真厲害,都當大官了!他也一定不會忘記我們的!」
鮑叔忽然停止哭泣,彷彿還有些不敢相信,「恩公,這御筆親書的赦文,怎會叫你送來?」
灰衣人嘬了嘬牙花子,「嗯,我現在也是四品龍華軍使,出入玄武門不摘刀的存在。獨行萬里送個信算委屈的了。」
鮑叔倒頭便拜,「大將軍在上,折煞老朽!豈敢勞您大駕親臨——」
「哈哈哈哈,也不白來。我在途中偶遇敦煌城主勾結亂匪,企圖舉事謀反,被我一窩端了。吶——」灰衣人踢了一腳蘇祿屍身,「算上這個突騎施可汗,幹掉四個,跑了一個。」
「沒跑掉,于闐王已被天鉞軍斬首。」張遼適時補充。
灰衣人眉毛一挑,「哦?好啊!是趙頤貞來了嗎?」
「是郭子儀的部下李光弼。」
「唔,薊國公的仔,這娃才幾歲?年少有為,沒給他老爸丟臉。」
二人交流順暢,張遼總覺得和此人隱隱有些不同尋常的緣法,卻又一時說不清出處。
「在下張遼,敢問將軍如何稱呼?」
「張遼?你咋不叫許褚呢?」
「因為我爸姓張。」
這一問一答十分熟捻,不禁令張遼想起當年與杜遠初見情境。兩人盡皆哈哈大笑!
「我叫裴旻。叫我老裴就好了。」灰衣人果斷終結笑聲。
「好的,老裴!」張遼亦十分爽快。
他終於明白過來,這人之所以令人倍感親近,自然不是殺人如麻的手段,而是他——遣詞造句幾乎與自己無異,口音也極其相似,這點倒和其他唐人略有差別……
「鮑叔,赦令你自己保管,旁人皆可作證是我送到。若此地窟奴主人不肯放你,讓他提頭見我。還有,這赦令兼具通關文牒作用,別弄丟了,尋個吉日回長安吧——」
「好,好,好……好的。」鮑叔已經不知說什麼好,只剩一個「好」字。
裴旻不再多言,向工棚中眾人做了個羅圈揖,轉身拉著張遼離開。
出得殘破工棚,朝陽已然升起。三危山清晰可見,近千大小洞窟如同密密麻麻的彈坑,密集排列在山體上。
在張遼執意下,二人交換了坐騎,駱駝仍歸裴將軍所有,暫時盡皆牽著走。張遼頻頻回首望向莫高窟,不由感嘆道,「此生還是頭一次來此,未想竟如此震撼,這得彙集多少人力物力啊!」
老裴瞄了他一眼,「這年月,人力不值錢,上位者一句話的事。張老弟,我比較關心的是,你究竟打哪兒來的?我指的是時間點……」
張遼停步愕然,手裡牽的馬兒打了個響亮鼻息。
裴旻見他此態,心中有了數。又問,「你來時的路還在嗎?」
「你打哪來?」張遼總算醒過神來,機靈地問。
「二十世紀末……坐標沒變,就是此地。」裴旻眼神渙散,神情有些寂寥。
「我是二十一世紀初,但坐標變了。從齊雲山直接穿到安西。從上面掉下來的,單向沒有歸路。」聽到對方如此坦呈,張遼也不再隱瞞,但他此刻心中充滿鼓噪。「老裴你……原本是做什麼的?」
「退伍兵一個。原十五軍的,駐地在孝感。前身是中野九縱。」他似乎把這個秘密憋了很久,終於見到一個同類,一股腦倒了出來。彷佛怕對方不信,唰地拔出異形短刀,倒轉刀柄遞了過來。
張遼單手接過,一股子刺骨陰寒從刀身傳了過來,恍如無數怨靈在無聲嘶嚎——渾身忍不住一激靈。
這把刀,全長約兩掌,總重一斤有餘,刀柄表面刻有網紋和環形槽,握持舒適。尾部有小型防震指北針和保險繩。刀體為鋒利的單面刃口,刀背有一段堅利鋸齒,刀身刻有血槽,表面還被噴砂處理呈現暗灰色調,只有刃口一線寒光毫無遮掩。
「九九式傘兵.刀!」張遼脫口驚呼,哪個男人不愛刀!回到二十一世紀,軍迷海海的,越是禁止的東西,越多人垂涎。
「九九?已經成制式了?唔……當年還只是樣品,只有兵王才有份試用。我所在的武偵大隊滿建六百六十九人,只分到十五把。比勳章配額還少。要不是軍功累積到了,怕還沒我的份呢。」聽口氣,老裴對它的普及頗感失落。
「空降師武裝偵察大隊!」張遼心中一萬個崇拜呼嘯而過,他有英雄情結,對上過戰場的軍人十分敬仰。「可是你也……太逆天了吧?我指的是殺人手段……如果天朝偵查傘兵個個和你一樣,還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裴旻笑的十分開懷,灰衣上抖落出幾分異彩。「當然不會。我是在大唐得了奇遇,此事說來話長——你應該容易理解,我剛剛看你對突厥亂匪施放的雷球,必定是修真手段。」
張遼微笑點頭,不置可否。
兩人上了坐騎,繼續並肩前行,一路上推心置腹,聊的十分酣暢。裴旻非但孤寒全無,且竟然和街道大媽一樣熱情奔放。
反倒張遼猶豫再三,強忍著沒邀請人家「等有機會丹園一日游」。他掂量了一下,這位老哥要是去了丹園——「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可咋整?也不知誰能制住他……
若是置之不理,又有些於心不忍。最終說服自己的是——唉,還不知誰來救我呢!多了解了解再說吧。
前方沙漠起了一道塵煙,天鉞軍到了。
李光弼催馬上前,先沒搭理「上仙」,滾鞍下馬給裴旻施個了大禮,「恭迎龍華軍使!」
「平起。披甲不下馬。」裴將軍恢復了淡然。
李光弼這才抬起頭,青蔥面龐洋溢著無限崇拜,「原來是裴爺在此!難怪敦煌城內匪首伏屍三具。我到摘星樓時,黑齒松岩還用最後一口氣念念不忘『好刀』——早知道我就不用來這兒了。肯定冷飯也沒剩一口——」
這小子仗著老爸的餘蔭,倒是和誰都挺熟。
張遼笑了,「你不是還有于闐王的首級么,也該算大功一件了。」
「腦袋都給你。」裴旻淡淡介面,「黑齒松岩的,司馬護輸的,都芒布的——還有我身後的莫高窟畫奴工棚里,蘇祿的。一併拿去給郭子儀,讓他保你升郎將。」
李騎曹簡直樂開了花,這一眨眼,西域梟雄劃掉了五位!這份大功拎回去,別說自己升郎將,就是讓子儀兄晉陞果毅都尉也夠了。
遂一揮手,早有四名輕騎遙遙縱馬,奔去割蘇祿可汗的人頭。自己滿面歡顏地邀請,「郭哥就在安西,正忙於遣散於闐軍奴,安撫百姓。裴爺可否與我同去?郭哥肯定也會很高興!」
「不必了。此地一年之內定無大亂,我先回長安。你跟著郭子儀,我很放心。他和你不同,沒有煊赫背景,全靠心智手段打拚。你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他——著實被低估了,未來必成國柱。」
聽這話,李光弼比聽誇自己還高興,他對「子儀兄」是真愛。「好!我聽您的。您還需要什麼,我一定辦到。」
「敦煌城西酒肆中,有十七位女奴被我寄存在那裡,暫由我挂名弟子青蓮照看。你幫我安排個好去處,免去奴籍,不要讓她們再入虎口。」
「諾!還有嗎?」
「嗯……」裴旻看了一眼張遼,轉而道,「這位張使君是你的人?能否借給我用用?」
「哪裡哪裡,不敢不敢。這位是上仙!破安西他是頭功,有恩於天鉞軍的。您要想借,得親自跟他商量。」對於小李,這倆都是大神,誰也不敢得罪。
忽一人催馬從后軍奔出,在張遼身側調轉馬頭,「去長安嗎?好呀,我們一起走!」
裴旻一愣,哪裡來的大靚妞?這金髮碧眼的,嚯嚯,銀狐大氅里露著小肚皮……一時竟忘了裝冷淡。
「傷口全好了嗎?」張遼很關切。
「放心!」浦茜拉把大氅從肩頭一擼,露出潔白香肩和半扇酥胸——果然不見了傷痕,只有凈白如玉的肌膚在日光下咄咄逼人。
年輕的李光弼和身後前排數百輕騎兵,一齊低頭按住鼻孔止血。
張遼尷了一大尬,倒象他慫恿人家脫給眾人看似的……「咳咳,可以了,風大別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