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是祖宗
大家坐在馬車裡,不知怎地,木質車輪並不顛簸,反而出奇地平穩。外面原本昏沉的街景隨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一聲短促鐘鳴,突然徹底暗了下來。
彷佛得到指令,路邊無數街燈依次點亮,卻不是電燈,而是一支支高聳的火炬。每個火頭下面均有一盞銅碟,大概是盛有油脂或者通了天然氣?諸人不得而知,反正持續供給著燃燒能量。
宗芳在忽明忽暗中打量著對面的邵勁夫,突然開口打破沉默,「那麼,你原本長的什麼樣?」
大勺愣了一下,「我嗎?」
「對。你不是說,你和尊夫人的軀體,都是在這裡重新列印的……」
「哦——其實完全相同。那種三維列印設備的原理,還是從人間盜來的,不過在冥界可以盡情加入法術手段,故而實際發展的速度比上面還要快些。每個靈魂重置的軀殼,都是根據其原有基因鏈在靈魂中的映射推導出來的,基本可以保證原汁原味。」
他頓了一下,「據說,在這種科技未普及之前,酆都城內所有新居民都需要去申領跨界請屍的名額。註冊后再排隊等,分到手中還不一定是什麼樣的,有時候連性別都不匹配……不過為了擺脫遊魂狀態,大家也不怎麼挑剔就是了。看你現在的樣子,和我當初一樣吃驚,其實在這裡呆久一些就會習慣的,畢竟怪異的事情太多,麻木后可以見怪不怪。」
宗芳把吃驚的嘴巴合上,轉頭與浦茜拉對望一樣。對方和她一樣吃驚,不同的是人家大洋妞一臉津津有味。
馬車車身一晃,停了下來,車夫在前面不發一言。邵勁夫肅然叮囑,「到了。你們切莫多言,緊緊跟著我即可。」
四人先後下車,面前是一座巍峨府邸。只有三四層的樣子,但每層挑高極高,乃至總高度超過了十丈。在八扇兩兩對開的巨型黑漆大門前,還設有高大的雨檐和廊柱。
張遼輕聲低呼,「白宮!」宗芳暗中拿腳狠狠踩了他一下,疼的張遼想跳卻沒跳起來——另一隻腳也被浦茜拉狠狠踩住了!
「別瞎說。」宗芳這個意見迅速得到浦茜拉認同,「就是,明明是黑的。」
不過從建築學角度看,兩者造型實在過於相似——眼前這座,深黑的基岩材質使其更像暗黑版的白宮……咳,黑宮。
最大的不同是,在門廊雨檐正中央高懸的不是國徽,而是三個粗白肥亮的大字——靈配府。
沒有人巡查,也沒有人攔截。四個披著黑斗篷的人,就這樣大搖大罷舉步邁上台階,向門廳內走去……
宗芳熟悉大勺平時的步態,絕沒有現在這般張揚,那份無畏明顯是裝出來的。透過微妙細節,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緊張。嗯,這裡絕不會象表面這般簡單!宗芳打起十二分精神,緊緊跟了過去。
幽暗大廳內,走廊異常寬闊。沿兩側牆壁根部,擺放著數百口金屬火盆,間距二十米一隻,每口直徑一米。火焰不小,因無風而靜靜燃燒。但照明範圍不大,因為天花板太高。
牆上畫滿了壁畫,都是油彩的西方古典主義畫法,充滿光影與明暗對比。基調沉著,內容幾乎全部都是戰爭殺伐場面,且一段段完全沒有分割,將人類歷史上無數次大規模屠戮全部囊括其中。
沿著漫長的長廊向深處行進,偶爾有一些同樣衣著的黑袍客從不起眼的門中走出,手持各種文件夾,行跡匆忙,對來客視若無睹。
邵勁夫終於停住腳步,在其中一扇邊門前低聲道,「這裡就是三司,我述職的地方。你們可以和我一同進去,但不要貿然發言。」大家點了點頭,這鬼地方十分壓抑,沒人有聊天的慾望。
邵勁夫也不敲門,抬起左掌對著門板隔空示意,啵——整扇門綠了一瞬,似有微光綻放。門縫從中間向內開啟,四人魚貫而入。
嗷——突然乍起的凄厲慘叫把大家汗毛全都激得豎了起來。就在門旁一座通頂的文件櫃前,一位黑袍跨界行者渾身插滿餐刀,被牢牢釘在櫃門上!
剛剛那一聲慘叫,大概是對應剛剛挨的一刀。之前可能一直在叫,但門和牆的隔音太好,外邊居然聽不到半分異響。
「白大人,我知罪!饒了我吧——」那受刑者雙手成一字型被分開釘住,每個手心都插著一把閃亮的餐刀。身上……粗略數數,不少於二十把……
「饒了你?一點小事辦成這樣,讓我怎麼饒?怕什麼,反正你也死不了。」刷——又一道銀光飛來,直接插進絕望者祈求的口中。鮮血浸透了黑袍,但看不到紅色,只有濃重的血腥氣息令人膽寒。
施虐者端坐在一張極其寬大的大班台後,那桌子不是木質的,似乎是由火山岩一體打磨成型,手感凸糲但又滑.潤。亂七八糟的檔案文件被推到四角,中間擺著一隻巨型銀盤,一頭外焦里嫩的烤乳豬被吃掉三分之一,閉著坦然受死的豬眼躺在盤中。
在銀盤兩側,並排擺滿了亮閃閃的餐具,左面全是叉,右邊全是刀,看數量,叉比刀要多二三十把——加上飛出去的,兩廂正好差不多。吃頓飯要這麼多刀叉幹嘛?初次來訪的客人們均在內心犯嘀咕。
「唔,這又是哪一位?」施虐者封住了祈求者的嘴,開始找餐巾擦手,頭也沒抬地問。
「白大人,邵勁夫前來複命。」大勺畢恭畢敬,同樣沒抬頭。
「哦——你的事辦的如何?」這位白大人並不白,臉色蠟黃一片。大概身居高位,養尊處優,臉型上窄下寬,是典型的冬瓜臉。唇邊上髭下須,倒也不粗獷。一雙吊梢眼似白額虎的吊睛,隨時有撲殺一切的躁動在閃爍。
「人間界天朝的量子科研信息,已經掌握了一些進度。不過……我所在的身份掩護單位七四九局出了大問題,導致信息來源暫時中斷……」
「豎子無用!」白大人隨手捉起一把餐刀,悍然擲了過來。
以邵勁夫的身手,根本躲無可躲,這一刀——是奔著他胸口叉來的!
無聲無息,一隻修長玉手從大勺身後伸出,剛好在他胸前一寸叼住了餐刀,那刀似乎入了魔,嗡嗡震動不已,好似不肯屈服。
緊捏刀身的手指略一用力,咯的一聲,那銀刀從中間斷為兩截,全部落在地面石板上,發出清脆碰擊聲。
呦嗬嗬——誰給你的狗膽?白大人氣樂了。
在這間辦公室,他歷來刀無虛發,不是有多准,而是根本沒人敢躲。
他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使勁擠了擠眼珠子,試圖看清是誰在忤逆?
——當然是浦茜拉,只有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武神大嬤嬤才會如此踴躍地面對一切挑戰。她猛一甩頭,將帽兜甩到頸后,將披肩金髮散落開來,驕傲的蔚藍雙瞳逼視靈配府三司司長大人,毫不退縮。
「有意思!」白大人樂不可支,彷佛無聊的貓終於找到新老鼠。「居然是個胡妹。來,你站好——我把這些刀飛完,你有種全接住——我就赦你無罪,沒準收你為奴婢也未可知……但若沒接好,嘿嘿,我也射你無罪!」這無恥的隱喻尚未說完,道道銀光已然接踵激射而出——
浦茜拉跨步在大勺身前,依舊是那一隻手,手臂基本不動,只有手腕輕顫,一啄一放、一啄一放……地面脆響不斷,橫七豎八躺滿了餐刀。
白大人右手摸了個空,原來刀子已經用光了。他粲然一笑,「好,我換叉子試試。你可小心了——老子是左撇子!」
真沒撒謊,這左手擲來的餐叉,比剛剛威力大了不知幾許。空中銀光連成了一線,每每被玉指鉗住,還能在指尖再努進三分,摩擦的位置居然開始閃耀紅光——過於高溫所致。
……桌面上最後四把叉子,是被同時擲出的。
顯然有法力加成,居然飛得極慢,彷佛在空中遇到了粘稠阻滯,遲遲疑疑,又好像準備隨時變向,讓人心頭綳得緊緊的。
張遼忍不住乾咽了一口吐沫。剛要出手相助——那大嬤嬤五指一張一收,悍然將磨磨蹭蹭的四把叉吸了過來,分別插在五指指縫當中,外露的四根叉柄如同金剛狼的鉤刀,銀亮耀目。
還沒完!那白大人不知是不是惱羞成怒,竟然一把端起巨型銀盤擲了過來,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那頭殘缺烤豬。
嗡——似乎擲來的不是豬,是波音七四七!滿桌的文件紙張都被驚風帶起,飄飛如雪。四壁所有柜子門瞬間大開,顯然室內空氣被抽空。
浦茜拉不急不躁,粉拳一攥!那四把叉瞬間化為銀水,又被直線拋回,迎著烤豬軌跡飛了過去——
鐸——當!
烤豬被連串大力送回,隔著銀盤直接釘在了白大人身後石牆上。
「玩拋接?我是祖宗!」女武神嘴裡也不遑多讓。
咦?居然沒看清怎麼回事!這位司長大人驚疑不定,伸手從牆面烤豬身上拔下一根細長金屬條——這特么哪裡來的銀筷子?本座素來只用刀叉的啊?
湊到眼前把玩再三,他明白了,贊道,「高,實在是高。居然瞬間把融化的高溫銀水又凝成纖細短矛,這一手本座還沒玩過——估計也完不了這麼細的花活兒……」
他把銀矛在嘴裡一擼,抿掉了所有烤豬油脂與纖維肉沫,活似街邊吃烤串的摳腳大漢。
「嗯——不錯,不錯不錯。這高溫又把沿途五花肉炙烤了一下,味道更佳!」他似乎忘了懲戒邵勁夫。只是盯著金髮「胡妹」嘖嘖讚賞——
「且問,姑娘有郎君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