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百戰不如一刷
那人的確被凍住了,也正因如此——沒死。后心被槍頭刺破的窟窿在低溫下瞬間止血,新陳代謝進而轉慢,呈現半冬眠徵兆。
但他面具下的瞳孔暴露了靈魂狀態,在文從心的哨子與裴紅袖的缽鈴二重奏下,深灰色的眸子迅速收縮著,直至收成小米粒大一點灰斑,又開始劇烈抖動。
顯然,與肉身痛苦相比,精神上的摧殘對他衝擊更大,也更難耐。
杜遠好奇地伸出手臂,將那扇面具揭開—— 一張陌生的臉,冰冷如鐵。沒有表情,只有木然。
「你貴姓?」不合時宜的問話出自杜遠之口,那人嘴角掛滿霜花,嘴唇的硬度看上去和牙齒差不多,想來舌頭也好不到哪裡去……
杜遠轉身向大家聳肩攤手,「我儘力了,問口供的活兒交給你們。剛剛逃掉的三個,怎麼會從土中鑽出?這算什麼道法——難不成是傳說中的忍者?」
止正咳嗽一聲,暫時制止了哨音和鈴音。「有些擅長土系道法的宗門,也會這麼搞。至於忍者……在這年代應該尚未形成體系,可以忽略。」
「我見老裴用過此術,」公孫大娘收斂心神,插上一嘴,「他……」話未說完,院中平地掛起一陣狂暴旋風,烏黑的錐形煙柱將眾人團團困在當中!
這景象來得突然,毫無先兆,連一絲法力波動都未曾預置,諸人盡皆駭然。
隨著風壁逐漸向心緊縮,每個人都感受到窒息,不是缺氧,是氣壓太大——胸腔要向內塌陷的感覺。
「有鬼!」止正大喝一聲,也不知是比喻還是描述,當即祭出「誅心訣」,試圖擊破施法者精神屏障。
隨著「伏」字出口,神識撞擊在風壁上,竟被刮擦有聲,盡數彈回!
詹鈺憤然將晶亮槍身吐出,寒隕槍頭與那急速旋轉的風壁磕碰在一處,碭——大槍險些脫手,整支右臂被帶得旋了起來,如同暴走的鐘錶指針,在旋風中心狂飆不停。
在這暴風中心,除了壓抑,每個人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那就是……說不清!似乎大家都正在經歷著一場三維轉二維的平面化壓縮——如果強作描述,大致是這樣。
這可不太妙,大大不妙。無比強烈的危機齊齊湧上心頭!
看不到對手,法術又太強,怎麼辦?
杜遠的機靈終於派上用場,他將右手探入懷中,同時伸出左掌,以拇指壓住掌心,神念鎖定全體隊友,果斷一旋手腕!
巨大的金環將眾人套住,自下而上急速擼起——幾乎就在同時,錐狀風筒的頂部似有一張細密黑網倏忽平壓下來!
在眾人消失的一瞬,鼻孔里充滿了油墨香氣,不知緣何起,不知因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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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平息,和它來時一樣,走的也無比突然。
低調的龍華軍使府邸依舊低調,連夢中的左鄰右舍都未察覺任何異動。
幾片枯黃的槐樹葉子飄出白牆,隨意散落在無人街道上,百無聊賴,平添半分蕭瑟。
遠處街口,有巡城禁軍敲著梆子長聲吆喝,「例行宵禁,小心燭火——」
有節奏的吆喝聲漸漸遠去……
三條黑影從三個不同方向,無聲無息穿過牆體滲透到院中。各自靜立了一會兒,確認再無生機,乃同時舉步向剛剛的暴風眼所在謹慎行去。
待彙集一處,又一齊收住腳步。
「刷進去了?」一人捏著牛耳尖刀,似乎不敢斷言。
「應該是。趕緊檢查一下。」另一人顛著手中殺豬刀,油膩的光澤與銀色面具交互映射。
最後一人將竹篾劍緩緩斜插腰側,蹲下身子在枯葉中扒了扒,一卷畫軸露了出來。軸體不算軸頭只有半尺寬,由於卷得緊緻,尚不知展開長几許。
「打開看看……」其他兩人湊了過來,似乎都很好奇。
持畫之人也有些忐忑,並無自信在懷,遂依言徐徐拉開軸桿——這是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綢畫卷,裱在稍厚一些的雲錦上。
卷面有些黃濁,但用筆娟秀異常,一座古城全景圖逐漸展露出來。
那異常高大的城牆,與街道上行人比例反差極大,城中建築也不同於長安景象,鱗次櫛比盡為高聳之樓,且以不對稱設計為主。由於線條精細入微,從斜下俯瞰的角度望去,竟可將城中幾乎所有角落一覽無餘。
「在哪裡?!」三個人六隻眼,七上八下搜索一番——都陷入短暫茫然。
「咳,」竹劍客索性捲起畫軸,「這東西不是我們這種腦袋能玩轉的,今天如果不是急了,也不敢動用這等仙器。我說,你們的法力可否透支?」
「還用問嗎……都緩了好一陣才敢進來查看,這東西催動起來太耗真元,如果專諸在,合四人之力還好。現在他也不見了,剩咱們仨能成功祭起此圖——應該很值得吹噓一下。」牛耳刀客訕訕道。
「嘎嘎嘎……」殺豬刀客樂不可支,「豫讓說得對。問世間,尚有幾人可以催動未經煉化的至寶?剛剛這一下生祭,雖然對大家修為有損,但畢竟挽回了面子。值得!相當值得!」
竹劍客心頭一緊,「娘的,差點忘了專諸,這廝也被刷進去了?不會吧!剛剛誰把神識鎖定了他?」
「我沒……不過不要緊,」那被稱為豫讓之人將牛耳尖刀插回腰中短鞘,「送回冥界等於送回家,酆都城是十殿的天下,那幾個唐人活不過一時三刻。夜遊糾察雖比我們日游的差一點,倒也不全是吃素的,論剜心拘魂的手法,我們還有所不如。」
竹劍客依舊有所顧慮,「我倒不怕被夜遊搶了這份功。這些人儘管身手不凡,但並非通緝榜上的高分角色,丟了也沒啥可惜!只是你們別忘了——酆都還有靈配府的半邊天。」
「要離兄此言何意?」殺豬刀客似乎不明就裡。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靈配府與我們十殿爭長短,必定會不惜代價聯合一切反對派力量,聶瞎子就是其中之一。他雖人單勢孤,但所知秘密不少。現在他府中的朋友被刷進了酆都,我怕……」
「你怕被靈配府扣去當作招攬聶政的籌碼!」那殺豬刀客恍然大悟。
「正是。」被稱作要離的竹劍客連連點頭。「朱亥、豫讓,我等速速前往西嶽白雲宮,找日督定奪!」
兩名刀客收起嬉笑,齊齊一垂首,「諾!」
三人各自從隨身腰囊中取出一對兒碗口大的馬蹄,熟練踩在腳下,又將固定皮繩套在腳踝處。
待全部準備停當,要離摸出一張黃紙符在指尖迅疾搓燃,隨符文化為灰燼,六隻馬蹄瞬間爆發出一團黑霧,將三人緊緊包裹其中。
似有驚馬嘶鳴響起,三道黑影倏忽發動,直向東牆竄去,遇到阻隔也不閃避,直接透牆而出!玄衣皂馬烏雲卷,瞬息百里渺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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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嶽華山。
其道宗盛名,在開元年間達到聲望頂峰。
高祖與太宗等曾親臨拜岳。到了玄宗這裡,乾脆封華山為 「金天王」,並敕建了高五丈、寬丈余的華山石碑。當然,這與五嶽之中,華山在地理上最為接近長安不無干係。
二百四十里的距離,從都城至此——皇帝出行要優哉游哉走上三天;唐軍游騎需要一天半;傳檄驛馬接力的話,只需八個時辰。
而在冥界日游糾察詭秘道法驅策下,只是一場歡宴的功夫。
華山五峰連珠,其主峰有南峰「落雁」、東峰「朝陽」、西峰「蓮花」,三峰鼎峙,勢飛白雲外,影倒黃河裡,人稱「天外三峰」。
其中南峰落雁最為高聳,不登此峰無以造極。白雲宮就坐落在這裡。
在此峰頂修築大型道觀,所用人力之艱,可謂之奇迹。還好,集權的優越性就體現在君主意志上,一令既出,莫敢不從。
當李隆基兩個正值韶華的胞妹一意證心求道時,首選了華山落雁峰。當哥哥的自然不肯委屈了家人,准奏!送精裝大宅!一切供奉庫出!
於是,有了白雲宮。
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順理成章——成了這項奇迹的主人。
至於二人著了什麼仙緣,何故放棄長安的錦衣玉食來此「受罪」,無人得知,也不敢妄加揣測。
此刻,天將放曉。
一抹金線浮出天際,將茫茫雲海照得如夢似幻。
三名黑衣人全速攀上南峰,饒是冥界使君,但皮囊終歸受俗世法則限制,也不免出了一身透汗。此刻見到日出壯景,當即駐足觀望,順便也調理一下氣息。
橙色朝陽大如巨輪,起初磨磨蹭蹭,忽而抖了一下,倏乎躍出小半。整齊的雲海表面突起一陣騷動,絲絲縷縷的煙雲開始上升。巨輪又是一抖,直接躍出過半,藍灰色的雲海瞬間由冷調轉為暖調,一層層由東方渲染過來,儘是金波。
「何以勝人間?只此旭日東升之景緻,冥界就無從企盼……」
要離與朱亥、豫讓三人,急忙抓緊這寶貴一刻,長息吐納,巨大的肺活量將封頂小範圍內攪動出湍流。
堪堪整隻金烏就要躍出,可凜冬寒雲就是不肯想讓,金光所刺之處,雲海鱗次沸騰。抓住這最後時機,三名日游糾察齊齊吐出一聲長叱,「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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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詳見書簡介,作者在書友群等大家來訪,一起把書寫好,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