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若狂
啪啪啪……第一個鼓掌的,竟然是李淳風。
這位由冥界閻羅委任的日游督查,竟似毫不在意屬下生死,由衷為這一場精彩廝殺而叫好。
聶瞎子耳朵對著他的方向聳了一下,「這廝倒是個妙人。要麼是虛張聲勢,要麼是有恃無恐。無論哪一樣,我都不能留你。因為,一旦我寄居刀身之事傳回冥界,我這徒弟下半輩子可就不得安寧了。」
李淳風連連擺手,「大可不必!我雖身為日督,也只是權衡之計。生活重心仍舊只在研究學問上。至於那些馬仔們……您喜歡就收去好了。
冥界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凶魂,干我們這一行,梯隊耗損是常事,及時補充也不難。今天這場好戲,打哪兒看的,打哪兒止。絕無半句傳出這道朱牆。」
聶政沉吟不語,似乎在判斷此言水份幾何。
卓英英道,「李真人的秉性,我也了解一些,上師不妨信他一遭。眼下要緊的是找到杜軒轅,這還需此人幫忙。」
李淳風聞言感激地朝她猛點頭。「對對!」
裴旻被專諸扶起,緩步走到聶政身邊,伸手接過那把傘兵.刀。就在兩手交接的一瞬間,聶政倏忽化為一道灰色流光,一頭扎進刀身血槽之中,不見蹤影。
劍聖收刀入鞘,「甭擔心了。聶師不再趕盡殺絕,就是信了你。這可不多見,君且珍惜。」
這話是對李淳風說的,他立馬連連稱謝。
見裴旻胸肋和兩腕上纏繞的臨時繃帶還在滲血,卓英英趕緊上前,取出隨身金創藥品施敷,又把專諸的非專業包紮重新調整一番。告誡道,「以你的體質,七日內勿與人爭鬥即可痊癒。當然,劇烈運動也不行,放聲大笑也不行。」
裴旻咧咧嘴,「放心,很久沒有讓我大笑的事了。除非……」
卓英英掐著他傷腕的手略一發力,他立刻誇張地一呲牙,停止了假設。
「我老爸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說他已經沒有肉身?為何又稱他為『魔帝』?」杜遠終於提出心中巨大的疑問。
李淳風瞧著他,不知從何講起。思忖再三,方始道,「你父親杜尊,乃絕世大才!他在來到這個時代,非但沒有惶恐不安,反而欣喜若狂。他曾對我現任師父袁天罡真人說過一些話,我沒有全懂,但依稀記得——
他說,我們腳下這個世界,並不完整,所以欠缺真實。似乎被人抽離掉一些十分重要的東西。如果打個比方,更像一個試驗場。
穿越前他就恍惚有這種感覺,而穿越本身給他帶來了確鑿的眼界開拓,讓他坐實了信念。他要探尋這種無限可能性的疆域與限度。
他在隨後的日子裡,用他所掌握的後世知識與袁真人交換了無數資源。那些知識完全超出了我所來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
而袁真人作為大唐國師,能給他提供的資源也遠遠超過我。所以,他倆之間的關係反倒更加瓷實。當然,這都是利益捆綁的結果。
杜尊在袁真人幫扶下,領取大唐國庫百萬銀資,在西域烏孫境內的伊犁,開闢了一個神秘試驗場,名曰『天鏡』。
他說,他要在這個地方,以實驗對實驗,反向破譯創世法則,向天道宣戰……
自此,他如同瘋了一樣,終日致力於證明他的假想。幾乎不眠不休,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在甘州徵調民夫,鬚髮都有三尺多長,那眼神……」李淳風打了個哆嗦,「我覺得,那時他就已經入魔了。」
「是的。他已不是他,他成了魔。」卓英英加入補充,「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也是在甘州。他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玄宗御旨,把數百座村寨全部清空,青壯男子一律編為徭役,婦女負責做飯洗衣,一路西行而去。而那些個老弱病殘……盡皆拋離在荒野,不管不顧。
我憤然阻止他的暴虐,但,換來的是羽林鐵騎無情驅逐。那一刻,彷彿世間再無親情,只有他的事業才是宇宙中心……虛妄。瘋狂。」卓英英下了四字結語,同時捲起袖子,露出右前臂,那裡,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斜向貫穿。
「我當時從鐵蹄下拯救一位甘州少女,被杜軒轅的直屬羽林衛抽了一鞭。這一鞭,始終刻在我的心頭,日日滴血,無法痊癒……」
深陷在回憶中的卓英英,渾身顫抖若篩糠。
裴旻輕輕推了杜遠一把,杜遠立刻猛醒上前,把老媽攬在懷中,溫聲撫慰。
其實此刻,內心最崩潰的還屬杜遠。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老爸居然上演了這麼一出狂暴大戲。
那朝思暮想的闔家團圓場面剛完成一半,就發覺碎了另一半,這讓他無所適從。一時不知這場跨越千年的尋親之旅,到底還應不應該有下集……
「這麼說,杜先生尚在伊犁?」這一刻,保持清醒的是裴旻。
李淳風茫然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有未盡之言,嚅囁半晌,終於道,「嚴格地說,是西域都護府下轄的烏孫國伊犁特克斯。
兩年前,袁天罡真人回白雲宮小住,他興奮地說,杜尊成功了——階段性的進展很成功。他破解了陰陽兩界的循環密碼,也即所謂輪迴模式。
而且,他主動兵解了肉身鼎爐,使得自己可以自由往返人間與冥界。他,已經不是人,像一個半人半鬼的怪物,聚散無形,抓不住,摸不著……」
裴旻皺了一下眉,「這倒不算稀奇。大概是一種以靈魂形式穩固生存的秘法。如果生命到了這種自由境界,你為什麼還說——只是階段性的進展很成功?」
李淳風仰天長嘆,「唉——高人行事,非我等局限思維。據袁真人講,杜尊的目標並非揭示生死輪迴。他還有更大的野心,他……他想登天。」
「登天!」杜遠更加不解,「那有何難?後世的宇航員到達外太空的並不在少數。老李你穿越得早,可能還不知道,咱們天朝的自己的航天科技也是一日千里呢!」
李淳風瞥了他一眼,微微搖頭,「具體我也不清楚,但他似乎不是要登『純高度概念』這個天。他要的是仙域。」
仙域,這個詞一出現,杜遠啞火了。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卓英英,「老媽,世上真的有這種地方么?仙域?」
卓英英漸漸拾回自控,想了想,「也許有。但不一定在這個世上。即便有,我也不覺得那會成為不顧一切追逐的理由。
至少,我給自己人生使命的定義是,濟世救人。這比虛妄的求仙問道要靠譜得多。遠兒,你莫要受了修真界蠱惑,做人——還是做的像人一點比較好。」
杜遠品味著最後這句話,用力點點頭。
「你們可能低估杜尊了,他並非一味求仙問道之人。他似乎有更大的理想……具體我亦難明。如果你們見到他,可以試著問問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李淳風說完這番話,一拍巴掌,「好啦!時候不早,我也不留大家吃飯了。你們一定迫不及待想去伊犁。嗯嗯,我且助各位一臂之力!」
說完,他向旁邊垂手站立的專諸一甩頭,「把御風神器拿出來,送客人遠行——」
這口氣頗大,讓杜遠十分期待。
剛剛來的時候,他們乘坐的是庾山山神所化之本體蓑衣巨鶴,也算私人專機了,除了敞篷有點冷,沒別的毛病。
現在,且看看名冠天下的妖道李淳風真人,能弄出什麼幺蛾子……
專諸迅疾衝進內殿,很快迴轉——讓杜遠十分失望。
他沒有開出一架小飛機來,手裡拿的連風箏都不是,只有一串碗口大的黑馬蹄。
冥界日督大人李淳風豪爽一揮手,「三付六隻,全送與你們。神行千里的法器,加上你們原本有修之體,估計用不了三日,即可抵達伊犁!」
說著,又從懷裡摸出幾張黃紙符來,「這是催動符篆,一搓即燃。」臉上滿滿都是殷勤笑意。
杜遠按耐住失望,連聲稱謝,接過來轉頭一望。「其實我們留兩付就夠了,裴將軍暫時不宜勞頓。老媽,您扶住他——」
卓英英依言扶穩裴旻,兩眼瞧著這活蹦亂跳的大兒子要搞些啥。
「走——」杜遠手腕一轉,金環將兩人同時擼進他懷中骨塔。這還不算完,他手腕反向再一轉,「來——」又是一陣金環閃爍,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寬臉青年出現在當場!
這一手,把李淳風羨慕不已,「嚯!還有伏兵嘿!你這是撒豆成兵之術嗎?豆呢?」
張遼一臉懵逼,「豆什麼豆?阿杜,我和從心的貼心話還沒嘮完,怎麼也不打招呼就把我擼出來了?」
杜遠嘿嘿一笑,「咱們又要遠足了。我需要一個陪聊在路上結伴隨行,想來想去,你最合適。」
說著,把兩隻馬蹄拋給張遼。
張遼一把接住,卡巴卡巴眼,「何不把從心、紅袖甚至浦茜拉她們都弄出來,那該多熱鬧。」
「別!三個女人一台戲。全出來你我肯定沒好果子吃。留在塔里多好,沒有風吹日晒,也不會抱怨變黑。等到了目的地,再一同出來耍就好!」
「去哪裡?」
「西域烏孫伊犁什麼斯……」杜遠張口結舌直撓頭。
專諸在一旁微微嘆了口氣,向李淳風鞠躬道,「日督大人,可否遣我隨杜公子同行?那地方我隨袁真人去過,可以做個嚮導。」
李淳風微笑點頭,「甚好。」
杜遠歡聲道,「這位兄弟夠意思。那就有勞了!」說完,從腰間摘下螺絲刀樣貌的魚腸劍,拋給專諸,「物歸原主——」
專諸接過自己的兵器,知曉這是信任之舉。也不多言,當即從杜遠手中取過兩隻馬蹄,熟練踩在腳下,又將固定皮繩套在腳踝處。
張遼和杜遠立刻有樣學樣,待全部準備停當,專諸從自己腰間摸出一張黃紙符在指尖迅疾搓燃,隨符文化為灰燼,六隻馬蹄瞬間爆發出一團黑霧,將三人緊緊包裹其中。
似有驚馬嘶鳴響起,三道黑影倏忽發動,直向朱牆竄去——
專諸身為大鬼,習慣性穿牆,遇到阻隔也不閃避,直接透牆而出!
緊隨其後的兩位人類青年,有樣學樣直直竄了過去,轟!!!
寬厚的朱牆上出現兩個人形大洞,過去是過去了,就是狼狽了點。
遠遠地,李淳風聽到風中傳來杜遠斷斷續續的抱怨,「尼瑪……不帶這麼玩的……呸呸,一嘴磚頭真特么牙磣……」
最後兩個字,已經在華山半山腰上,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