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浴火強突
吐蕃大領主悉末朗氣急敗壞,再次縱馬找到亂軍之中的蘇利可汗,「你們突厥人射我們倒是果敢,怎麼被唐人一突就散了?!」
蘇利正揉著胸口讓扈從纏繞夾板,把被頂斷的肋骨暫時捆紮起來。他呲牙咧嘴地一笑,比哭還難看。
「散什麼散……不就是開個口裝袋子嗎!我們原本計劃就是全殲唐軍,現在趙老賊自投羅網。你還怕我們五萬人圍不住他們一萬殘兵不成?」
悉末朗一時語塞,恨恨哼了一聲,撥馬向吐蕃陣營迴轉。
蘇利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喂,我說——你們趕緊把那些大蟲子堵住,別讓它們攪局!那可都是你的喇嘛們招來的怪物,我可沒法子弄走……」
悉末朗並不答話,抬頭向西瞄了一眼。那裡果然依舊混亂,滾滾沙塵中,不斷有士卒被凌空拋起,殘肢斷臂甩得到處都是。
他催馬未停,「仁寶哲呢?」大領主向親隨詢問。
「上師的喇嘛班底被天狼軍打散了……具體傷亡尚不知曉,可以確認的是,暫時無人歸隊……」
「可惡!」悉末朗嘴上咒罵著,心中卻暗暗發涼。
在他眼中,仁寶哲的大法螺神威無以倫比,簡直就是神佛賜予的聖器。那趙頤貞何德何能?居然帶著一群凡人把上師的法陣擊潰!這簡直無法令人相信……
莫非,上天給唐軍留了一條生路?
不成,天留我不留。
今日大好良機,如果不能一舉殲滅留趙頤貞部,待他返回駐地再帶重兵來討……那可就更難了。
「派兩百輕騎,以繩索系刀槍拖行於地面,向南疾馳——用噪音把魔蟲們引開,引得越遠越好。這些畜生分不清敵我,都是一群蠢貨!」
「雅布拉索!領主英明!」一名親衛領命拍馬而去。
……
烽火台下,兩大節度使與大都護再次相逢,恍如隔世。
張忠亮與蕭嵩攜手跳下高台,在趙頤貞馬前雙雙拉住韁繩,「將軍,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想通了,你我三人同生共死這許多年,這次也不應例外。」
兩大節度使聞言老淚縱橫,齊齊單膝跪倒。
張忠亮哽咽不能言,唯有蕭嵩嘆道,「未能保你突圍,我們雖心有遺憾,但欣喜更勝。我二人對天發誓,這條性命從此交於大都護之手,願與獠賊同歸於盡!」
「欸——」趙頤貞一擺手,「莫要說喪氣話。這些賊子命賤,十萬個也不抵你倆。速速上馬,我已派出斥候快馬前往敦煌報信,郭子儀想必已經溫好了美酒。我們提著悉末朗和蘇利的人頭,一起去痛飲他娘的三百杯!」
「哈哈哈……」兩大節度使起身仰天大笑,豪氣頓時驅走了心頭陰霾。
兩人加一起一千八百多根鬍子,每一根都精神抖擻,筆直地乍了起來。
「哈嘍,大家好!」這聲不著調的打招呼從趙大都護身後傳來,給肅殺悲壯的戰場平添一絲違和之氣。
「哈……哈什麼嘍?」張忠亮卡巴卡巴眼皮,「這位是……」他拿不準年輕人的來頭。雖沒見過,但能和趙頤貞親密同乘一馬的,不是王孫也得是極品貴胄。
「在下杜遠,杜甫的杜,遙遠的遠。」那青年瀟洒翻身下馬,一時忘了腳下還踩著神行馬蹄,身子一歪,差點崴了腳脖子。
他連忙岔開話題掩飾尷尬,「哈嘍就是你好的意思,這是那個那個……一種時髦番邦語。」
「哦!哈嘍杜公,幸會。」蕭嵩作為長安人,對各種番語並不排斥,當下即學即用。為了不唐突,還加了一個尊稱的「公」。
不過,他並不知曉此「公」所言的杜甫是誰。此間時值開元十三年歲末,李白倒是弱冠了,杜甫才十三歲,尚未博得半兩薄名。
「這三位都是上仙。」趙頤貞抬手一指身邊的張遼和專諸,「子儀戰報里提到過……」
「哦——」這下可把兩大節度使驚著了,上仙!乖乖不得了咧。
早聽說上仙們在安西古城從天而降,直接踩塌瓮城城樓,順便一抬手平了于闐王的叛亂——在這下可好了,逃生有望!
「哈嘍上仙,你們都哈嘍啊!」張忠亮急忙抱大腿,「聽說在安西降臨一男一女,怎麼你們全是男仙?」
看著他們尊敬的眼神,杜遠有些不好意思,遂指著張遼道,「哦,那兩位是我遼哥和他的那個……備胎神仙伴侶。我和這位專諸先生是後來才到的,沒幫上啥忙。」
嗬——神仙們還是組團來的,活脫一個大批發的架勢。
雖然不懂什麼叫「備胎」,將軍們也不以為意,只是為有神仙相助而歡喜鼓舞著。遂各自牽來戰馬,重新提起刀槍。「大都護,咱們接下來——怎麼打?」
趙頤貞轉身環視將近萬人的殘部。再舉頭向西,將手中帥旗一揮,「兒郎們,我們可以站著出去,也可以躺著留下。想喝獠賊血的,跟我走!想喂獠賊肉的,留下來!」
「誓死跟隨大都護——」蕭嵩和張忠亮一齊振臂高呼!
他倆追隨趙頤貞日久,這套鼓舞士氣的捧哏法,嫻熟無比。
「誓死跟隨大都護——」萬人大合吼。不用動員,沒人願意留下等死……
這當口,外圍的包圍圈,被悄然擴大到千丈,足以在唐軍與聯軍之間留下百丈空白。
遠處數百道滾滾煙塵越來越遠,巨型魔蟲們已被引走。
這裡只剩下人與人的對峙。
馬糞將熄,烽煙被寒風吹得七零八落,殘存火星在空中明明滅滅,似乎在勉力等待著旁觀下一場廝殺……
從包圍圈的六個方向,突然豎起六座一抱粗的高桿,這在無樹的沙漠地帶極為罕見。
那些高桿頂部,還支起一個方形圍欄,每個護欄內都站著一人。
這些人個個身穿白袍,頭戴白帽。統一制式的濃密長須垂在胸口,遠遠望去,竟分不清面目,彷彿長的全都一個樣。
「不好!祆教的人——他們要做法!」張遼目力極好,看在眼裡心下一驚。
趙頤貞並不曉得祆教的厲害,但聽到「做法」兩個字——頭立刻大了一圈。
對於職業軍人,刀頭舔血十分平常,但最忌諱妖人弄法。自己還沒殺到眼前,人家一個遠程大招你還怎麼玩?
不能再猶豫了——
「突!」
短暫的命令隨帥旗前傾。以中軍為鋒矢,環陣內的七千餘重騎和兩千餘輕騎齊抖韁繩,由一灘的形狀演變成一滴的形狀,迅速向西拉扯。
馬速漸漸提起,刀槍漸漸平端。
跑起來的重騎就是瘋牛陣,就是坦克群……
奇怪的是,當面之敵並未豎起任何角樁與大盾,土突聯軍似乎有些麻木輕敵?
沖在最前面的天狼軍騎曹已經隱約聽到敵陣中傳來的詭異吟唱,那歌聲正發自高桿頂部的白衣使徒。
六個方向的祆教光明聖使步調一致,全都向天敞開懷抱,仰面舉手祈禱著什麼,完全無視眼前展開攻擊的唐軍。
近了,更近了……
天狼軍前鋒營把亢奮提到頂點,全部將馬槊的刀尖對準了距離最近的撩人,只待奮力一戳——
啵!一個直徑千丈的巨大半球如同氣泡般赫然隆起。
轟——淡青色火焰迅速沿著球形底端向上蔓延,在一個呼吸間達到四丈多高,而且還在高處沿球壁不斷向心聚攏。
刷——第一排天狼重騎直接撞擊到火焰牆壁上,撞進多少,熔化多少,從馬頭到騎手再到馬尾,一節節消失不見。只有零星鱗甲碎片被高溫炙烤得變形彈出,發出噼啪脆響……
第二排天狼軍收勢不及,也一頭栽了進去,同樣,迅速揮發不見——連灰都沒有留下。
第三排急急勒馬,巨大的勢能與動能合在一起,讓戰馬四蹄搓地滑行了丈許,終於停在跳躍的火牆邊緣。
饒是如此,也未能逃過此劫。
淡青色火焰隔空跳躍到距離太近的戰馬身上,馬鬃瞬間燃起,被灼傷的戰馬如同瘋了一樣,開始側向狂奔,任憑騎手死命拉扯也拉不住。
很快,這些火炬般的戰馬——韁繩也被熔短。徹底失控的戰馬狂嘶著沿火牆內側奔逃,面門上的護甲被異火熔進皮肉,馬唇也被燒的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外翻的森森白牙因劇痛噴洒著黏涎……
還好,趙頤貞和兩大節度使都在鋒矢陣中段,沒有貿然捲入恐怖火牆,此刻堪堪保了一命。
但,陣型徹底亂了。
鋒矢的前端失去銳角,呈分叉狀向兩側分流,騎手們沿圓形火牆不斷馳行,一邊消解前沖之力,一邊設法尋找法術縫隙——
無果。
這是一面密不通風的火牆。嚴格地說,這是一面密不通風的半球形火牆。
眼見頭頂十數丈高處,青焰正在漸漸閉合。
被扣在下面的萬名唐軍,同時感到呼吸困難、眩暈缺氧。
這也是必然,火球里密不透風,持續燃燒疾速耗損著氧氣。外部還好,有無盡的補給,內里就慘了。少一點是一點,半點也補充不上來。
哇,好大的手筆——
專諸混在馬隊中,抬頭仰望著火焰穹廬。
這等異術,作為冥界日游督查的他,也是頭一回見到。
十殿麾下玩火的大鬼也不少,玩這麼大的可不多見。只有那些來自煉獄的傢伙才能這麼搞吧?
他胡亂琢磨著,怎麼這些所謂祆教的大鬍子,可以弄出這等規模的法陣來?並未見任何法器外露。六個人,僅僅六個人而已……
作為鬼使,他的靈魂無需呼吸。但他的列印皮囊同樣需要供氧才可以有效施展物理攻擊。
專諸看了看周遭惶然無措的唐軍,這些人類就更慘了……他想。
「是蟲洞嗎?」杜遠啟動較晚,遠遠看到前軍倏然消失,不禁失口問道。
「是異火!」張遼見識過,自然明了。
「好厲害的東西,連灰都不留!」杜遠呲牙咧嘴,他可不想上前嘗試。「怎麼辦?咱們趕緊商量商量……」
「沒商量!」這句蠻橫訣法從張遼嘴裡脫口而出——
但見他右手指間用來儲物的玄鐵戒指紅光一閃,一隻黑黢黢的方形鐵疙瘩急旋而出,在半空中懸浮著,震顫著,似乎急不可耐,等待著主人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