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拍即合
裴將軍說最後幾個字的同時,足下發力,勁由根生,順著股骨傳遞到大椎,把整條脊柱波浪形梳理一遍,卡巴卡巴的音效清晰可聞。
這聲音彷佛是一聲號令,仁寶哲腳下突然騰起一層黑霧,瞬間在他眼前形成朦朧遮罩。正遲疑間,忽而感到左腋窩一涼,似乎被黃蜂盯了一下!
他下意識夾緊胳膊,心神驚悚間,右手中突然放空……
呀!我的人質呢?!
他的驚呼,把維護在他身前的五位白袍聖使注意力分散了一瞬,均不自覺地扭頭查看——
裴旻等的,就是這個機會,這個由專諸為他創造出的「集體走神」瞬間。
大鬍子們扭頭前,他在三丈外;扭頭后,發覺有異立刻又扭回來——他已經到了眼前。
真心鬼魅,比鬼還可怕的身法!
第一個面對他的大鬍子,只來得及貼著面和他對視一眼。
他已轉到下一個大鬍子身前……
仁寶哲在圈中被黑霧遮掩,雙目迷離,兩手亂抓了一氣,什麼也沒捉到。
左腋下那股子清涼已然變成劇痛,直達心臟。黏稠的血液從那裡汨汨流出,浸染到紫色氈毛袈裟上,並不怎麼顯眼。
他忍痛將肺中殘餘真氣匯成一線,磅礴噴出,瞬間吹散了黑霧——這大吹的底子還在,儘管法螺沒了。
眼前的景緻令他無比驚愕,四名白袍祆教聖使正萎頓倒地。只餘一名大鬍子與灰衣人僵持當場,他手中的球形異火,被來者黑色短刀冒出的慘淡灰氣所包裹,竟熱力全消。
那大鬍子咿哇亂叫,暴吼著真言連連催動異火,但無效。只能眼見著它逐漸熄滅,直至徹底消失。
鐸的一聲,短刀貫入他的額頭,在白帽上留下一道殷紅。
撐不住的仁寶哲幾乎與大鬍子同時倒地。
在合眼之前,他橫卧著看到灰衣人拔出短刀,甩了甩血槽中的腦漿,低聲說,「我不管你生的什麼火,只要燃燒,一定需要氧氣支撐。我的劍煞密不通風,斷了你的供氧來源,什麼火都得滅……這是初中物理常識,你們玩火的,也得注意學習啊!」
專諸挽著驚魂未定的冼長河,從兩丈外泥土中一躍而出。他手中的魚腸劍上,還帶著大喇嘛血肉殘溫。
「你沒事吧?」他望著僕射。
「還好……多謝!」冼長河只負了輕傷,心中驚駭更甚於皮肉傷痛。
那些唐軍也全部目瞪口呆,剛才聽到這灰衣人自稱龍華軍使,此刻醒悟過來。齊聲歡呼,「劍聖無敵!」
杜遠也大聲叫好,他剛剛還在猶豫要不要施展如定術,因為他沒有把握控制幾乎消融一切的異火。萬一沾上一點,可不是鬧著玩的!
張遼激動地鼓起掌來,眼前這場短兵相接,令他心馳神往。他已經無意中開發出封印已久的馬上征戰技能,可論身法,他還是最差的——至少難看得緊。
裴旻的鬼魅步伐,撐起了全部近戰基礎,彌補了手中兵器的尺寸不足。妖!實在是妖!
冼長河不顧甲胄在身,上前五步,屈膝跪拜,「末將參見裴大將軍!」
裴旻不等他膝蓋落地,抬手將他托起。「你這僕射,在軍中也算四品,朝中與我平級而論。況且你有兵權我沒有,不必行此大禮。」
冼長河反手銜住恩公手腕,真心嘆服,「愧不敢當。我在羽林衛原本只是七品軍曹,跟隨杜尊創建鎮魂軍,這才連升三級成了僕射。部曲轄兵不多,只是軍銜虛高而已……」
裴旻點點頭,把刀收入腰間鞘中。「查查看,這些人怎麼來的?放出斥候,看他們還有沒有後備援軍。」
冼僕射領命而去,自作安排。
張遼上前道,「沒錯,這些人動作真不慢!我和杜、專三人,用了『追風蹄』法器趕路,他們沒有,如何做到一日千里?又如何做到潛行無聲,一路跟蹤竟不被我們發覺?」
杜遠不顧血污骯髒,先行蹲下來逐一翻檢屍身。
仁寶哲的身上很乾凈,自打法螺被人劫走,身上竟無他物。也難怪,他一介上師,平日都是大小喇嘛們幫他操持,從不自帶生活用品。
大鬍子們的白袍里,倒是藏了些物事,噼里啪啦地逐一被甩了出來。有小酥油壺,半塊堅硬的囊餅,一卷字跡晦澀的羊皮,還有一塊破毛毯。
杜遠起身,掐著油壺搓了搓,沒有神奇的事發生——遂甩到一邊,「這不是阿拉燈神丁。」
身後的卓英英聽兒子這麼說,忍不住笑了,「什麼阿拉燈神丁?還小二婚結黑呢!」
張遼也笑著摻合,「對對,司馬缸砸光!」
杜遠聞言察覺口誤,自嘲道,「這有啥,我還沒獨子笛奏給你們聽。」
看到母親笑容,他心中稍感寬慰,曉得她已從父親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這是好事。
於是又俯身撿起那捲羊皮,展開看了看,笑著道,「老媽,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兒子是語言天才。瞧,這上面鏤雕的是古波斯文,只有一句,我翻譯給你聽聽?」
卓英英面露訝異,「真的假的?你在哪兒學的?」
杜遠賣了個關子,暫時沒透漏關於丹老給他們載入全人類語言包的秘密。朗聲道——
「全能的主阿,讓你的僕人在戰慄中插上翅膀,用以觸摸你的足!」
誦讀完畢,他昂首挺胸,等著老媽誇讚。
卓英英看出他的心思,掩口笑曰,「是不是你編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看不懂古波斯文。」
張遼在旁邊心思一動,劈手搶過那羊皮,調動腦海中自發湧出的語言包,切換到古波斯文字頻道,再次朗聲讀到,「素布哈喃萊西,兀立哈目睹素伊格林倆西,萬阿呼麥可白嘞!」
這次,他用的是波斯語原音——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羊皮卷上的鏤空處,一串串楔形文字流光竄動,彷彿啟動了某種禁制?
眾人心中驚訝,連忙上下左右觀察,生怕喚出某個惹不起的異域魔怪來。
無他,只有地面上那捲破毛毯自動展開,平攤在泥土上,由慢到快,逐漸加速抖動起來。
杜遠壯著膽子上前,拿腳踩了踩高頻顫動的毯子一腳,笑道,「原來所謂『戰慄的僕人』是它!吼吼,但不知它又如何觸摸主的腳丫?」
張遼圍著毯子轉了一圈,這尺寸比一般祈禱用的要大,七八個人一起坐上也能托住屁股……想到這裡,他一屁股坐了上去,試圖壓服躁動的破毛毯。
不料那毯子托著他高大身軀,向上浮起兩尺,已經離開了地面!
「哎呀我靠,」他失聲大叫,「這尼瑪不是飛毯吧!」
慌亂中他想著趕緊落下,還真好使——那毯子如同接收到指令,乖乖落地,只是四角依舊微微顫動,活似打著火沒踩油門的摩托車。
「妙極!」杜遠一步竄了上去,在毯子上打了個滾,「飛!飛!快起飛——日毬,他可能只聽驅動者的……」
張遼玩心大起,立馬端正坐好,心中閃念——那毯子赫然起飛,在離地丈許處轉了一小圈,又加速轉了一大圈,最終懸停在卓英英等人上方。
杜遠又興奮又害怕,「不錯,不錯!這玩意不錯,省油不費電。上次從五嶺到華山,我們騎乘山神所化之靈鶴,也比不上這個更方便。座位也多,還可以躺著,哇咔咔,我們賺大了!」
張遼嘿嘿一樂,「我當仁寶哲他們怎麼來的如此之快,原來藉助了祆教的飛行器。我們在地面,他們在空中,故而難以察覺。」
杜遠樂不可支,已然完全忘掉了害怕,「他們以為自己是來劫寶的,殊不知是來送寶的!簡直笑死人——落下落下,全都上來,不急回丹園了,先送裴將軍去尋李淳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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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華山南峰白雲宮裡,李淳風打了個大噴嚏,唾沫星子噴了玉真公主一臉。
金仙公主十分不滿,腆著嬌嫩小臉上前,「郎君,給我也來一下。」
李真人一把將她推開,「什麼毛病?這玩意也要雨露均沾?什麼是病毒你知道不?」
玉真在窗前用絲帕擦著臉,突然舉目向窗外天空望去——
「神仙神仙!快來看神仙下凡啦!」
李淳風甩開攀在自己肩頭的金仙,跳到窗前一望,「艾瑪,這還組團來的!你們把衣服穿好,把肉都擋擋。快隨我出門迎客——」
……
飛毯徐徐降落,最終在大殿門前廣場上停穩。
青磚上,不久前裴旻手刃三大刺客的血污依稀有跡可循。
圍牆上被杜遠和張遼撞出的兩個人形大洞倒是已經臨時修補完畢,只差重新上漆。
李淳風滿面春風,袍袖飄飄,大步迎了出來,「哎呦呵,這麼快啊——諸位辛苦啦!怎麼樣,見到杜尊沒有啊?」
裴旻第一個起身,點頭致謝,「幸得真人指點,不虛此行。」
「哪裡哪裡——為人民服務是我的宗旨。來來來,大家隨我入內,以酒洗塵!」
杜遠攙扶起卓英英,「老媽,冷不?」
卓英英心中溫暖,有兒子就是不一樣啊!乃微笑曰,「不冷。我好歹也是卓真人呢。話說這飛毯,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高空亂流顛簸,而且八面漏風……」
「那是遼哥駕駛技術不好,凈往亂流裡面鑽。」
張遼聽到好兄弟調侃,不以為意,心念一動,橘光閃爍,把破毯子收入玄鐵戒指之中。「別嗶嗶,下次讓你來。」
……
白雲宮的廚子是御廚,隨兩位公主一起入住的,水準自然不差。
酒過三巡,裴旻遣散左右侍酒女道人,向李淳風道明請求。
「什麼!扮成唐玄宗?!」望著眾人誠懇的眼神,李淳風看出這絕不是一句玩笑。
就在大家心有惴惴,擔心他斷然拒絕時,李淳風突然撫掌大笑,「好呀——這個角色非我莫屬!玄宗治國之能,基本依託於武曌打下的盛世底子,又歷經中宗和睿宗的圖治,基本上閉著眼睛也能理清朝政。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妙的是,玄宗選拔美女的眼光和我相當一致,在下垂涎楊玉環已久——這回好了,我可以大搖大擺闖進華清宮臨幸她,莫有不從!哇哈哈哈哈哈……」
李真人之率性無藏,其理想之光明坦蕩,令在座均感欣慰。杜遠甚至琢磨著,要不要也跳出來競爭上崗一下?想起紅袖那蠻橫的粉拳,他方始按耐住蠢動。
雙方一拍即合,開始謀划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