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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抵死纏綿

  小林英助此言,頗具高屋建瓴的大義。聽在旁人耳中,並不計較他是否有此能力,只想為這份正氣點贊。


  淳于帆沉吟了一下,「英助兄刀法精妙,且胸懷大志,絕非池中之物。卻為何淪落此處甘為一廚之師?」


  這稱呼透著幾分親熱,顯然已不把他當外人,小林如何聽不出。


  只見他臉上刀疤又是一紅,輕嘆道,「我在橫須賀已有兩年。這把刀,還是我師尊從大阪幫忙轉寄來的。


  師尊曾言——我之刀法,與志氣相較尚差太遠,不足以扛鼎前行。眼下已過龍精虎猛的青蔥年華,回首半生,碌碌無為。


  太平盛世對於一介武士而言,無異於蝕骨溫床。蝸居於此,乃效法醫者之道,以食醫胃,為這世間凡俗貢獻一份養生薄力……」


  「善。」入定中的法海突然睜開雙目,直勾勾盯著小林英助,「施主之言,近乎大善!俠者若執迷以武犯禁,則落入偏狹下乘。善法無形,變化萬千。屠刀用來砍瓜切菜,不失為智者變通。這世界不缺打手,倒是永遠欠缺好廚子!」


  說完低頭端起尚溫的面碗,稀溜溜吃起烏冬面來。


  小林沉思片刻,欣然而笑。「看來這位並非尋常居士,見地倒如高僧一般。三言兩語,讓在下撥雲見日,心念之堅更勝往常。」


  法海當然是高僧,只不過套著小青的皮囊迷惑了眾生之眼。杜遠和淳于帆並不說破,只管點頭表示贊同。


  「又來人了。」法海一推面碗,「你這小店還真熱鬧,吃口面都讓人緊張。」


  這次,卻無其他人聽到任何動靜。饒是六感清明的杜遠,在糾丹煉體加持下,也沒聽到絲毫異樣聲響。


  禪師沒有說錯——門帘再次被輕輕挑開,外面的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小雪轉為大雪,漫天鵝毛飄飄洒洒,悠然盪下。


  進來的人輕如鬼魅,足下毫無聲息,身著銀色裘袍,一張俊臉襯在長長的狐絨中,兩隻杏目瞄著粗.黑眼線,顧盼之間,眼波流轉,說不盡嫵媚。


  ——猜年齡,也就在十六七歲左右;看喉結,卻是個男性少年。


  他入得酒屋,不管他人目光,自顧呵了一下雙手,又輕輕搓了幾搓,「……好冷的夜。」


  這少年陰柔之美,已然跨越了性別限制,讓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嚴格地說——是除了眯起眼睛的法海,其他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那少年偏偏尋上和尚,貼著他身邊坐下,「老闆,來壺酒,要溫的。」


  嘴上這麼說著,眼睛卻不望小林英助,只是在「小青」的俏臉上打轉。「……好一個病態美人,我喜歡。」


  別說,小青這副皮囊,蒼白無血,眉青唇紫,和這位描眉畫眼的美少年宛成系列,視覺上十分登對。


  可惜,皮囊里裝的是法海,出了名的不解風情……


  老闆有心逐客,但不知為什麼,心智一陣模糊,那少年聲音似有某種魔力,驅使人不自主地依言行事。


  換了一瓶新酒,轉入酒皿中,放在光滑的火山岩上加熱。


  隨著溫度上升,酒香四溢。


  美少年抽了一下鼻孔,「大關本釀?這個可以有。」


  杜遠和淳于帆醒過神來,剛想出言探尋,卻被法海橫臂擋住。


  「阿彌陀佛,這個是老衲的菜!」


  什麼意思!老和尚也動了凡心了?還跨越性別直奔斷袖主題?兩義兄弟面面相覷,不解何意。


  這一嗓子,蒼勁渾厚,倒把美少年驚了一下,定睛又看了看,旋即笑道,「呦……純陰之體,純陽之丹,今天真是來著了。」說話時,還用手掩住牙齒,但掩不住眼角的媚絲。


  他伸手拿起酒皿,徑自給自己斟滿,又探出三指捏著杯子輕輕旋轉,任憑徐徐酒香繞鼻,並不急於飲下。


  「我受人之託,夜行三百里,從丹波趕到這裡。遠遠望過來,整個橫須賀只有這條街陽火衝天,還當這小小酒屋裡塞滿了八百條醉漢。沒想到,只有陰陽合體的美人一枚……嘖嘖嘖,造化,造化呀,實乃我之造化。」


  法海嘿嘿一笑,「妖孽,你的造化到頭了。貧僧早知扶桑一行必有收穫,佛祖不會平白安排一場純粹旅遊給我。」


  說完探手入懷,一抓一掏,卻亮出半隻椒.乳來!


  「咦——老衲的缽呢?」


  杜遠真心替他老人家尷尬,「咳……您的金缽,不是捐給丹老了嗎?說從此專註消減業力,斷不會再降妖除魔……」


  法海連忙把小青的裝備重新遮掩入懷,正色道,「大妖在前,豈能無視!數月以來貧僧早已參透禪機。法無常形,應時而變。今夜即便沒有法器,一樣收了你!」


  前半句是答覆杜遠的,後半句卻是說給美少年聽的。


  話音未落,人已暴起,一隻纖纖玉掌直向對方胸口平拍而去!


  看似輕飄飄一印,兩廂接觸時卻暴起五彩佛光,霎時照亮整個酒屋——


  那少年似無防備,竟被瞬間擊飛,瘦弱身軀裹著裘皮大氅轟進側壁泥牆。


  那牆壁只是颳了一層薄薄的膩子,內里全部是實木板材,經不起重手衝擊,竟然全部裂開。


  店內瞬間抖動了一下,如同地震一般。無數陶瓷器具叮噹作響,鋼刀與鐵勺也鏗鏘有聲。


  余者盡皆色變,不知老和尚唱的究竟那一出?

  少頃,煙塵散盡。悉悉索索中,那少年從殘破建築垃圾中拱身立起,聳肩抖了抖身上裘皮,木屑殘渣簌簌而落。其人此刻嘴角帶血,面色倒比小青的更白些。


  他也不急,只是慢悠悠走了回來,依舊一屁股坐在原位。


  盯著手中尚未離手的杯盞道,「呦,低估你了……還好,酒沒灑。」


  眾人聞言望去,真的——那杯中之酒,居然半點未灑!

  眾目睽睽之下,美少年將這杯用生命護住的大關本釀一飲而盡。用裘袍袖口擦了下嘴角,將酒液殘漿與血痕全然抹去。


  施施然道,「動粗,也要講求場合。酒屋只用來飲酒……來,不如我倆開個房,上床大戰一場……左近有家溫泉旅館,我很熟。」


  嚯,這個姿態裝的——觀戰的杜遠也不得不服。


  小林英助已經擺脫魔音控腦,當即抓起肋差「越前」,手按刀柄,蓄勢待發。


  淳于帆在袍袖下掐了一個旋風指訣,伺機而動。


  法海一扭纖腰,「好!就依你之言,咱們出門再戰——」大踏步向門外走去。


  ……


  無人長街,依舊無人。


  昏黃路燈在愈發濃密的降雪中顯得愈發昏黃。


  地上積雪已有寸許之厚。法海的玉足踏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他走出十五步,站定轉身,發現那美少年已然無聲跟出。


  其身後並無半點足跡,虛浮若風,憑空而立。


  法海點了點頭,單掌立於胸前,「不錯。能接我一記羅漢掌無恙的,至少也有千年修行。你配得上與我大戰一場。貧僧來自天朝上國,法號金山法海——」


  美少年見他來得正式,也收了嘴角輕浮詭笑,肩膀又是一聳,將整張銀狐大氅拋於身後雪地,露出內里上半身精瘦的赤膊。


  「好。能一掌震飛我的,也非俗手。你我今日註定抵死纏綿了……本座出於丹波,修於伊吹,本名酒吞——」


  跟出觀戰的杜遠聽到這裡,忽爾發覺身邊小林英助兩股戰戰,像是打起了擺子。剛剛斬盡四島的豪氣不知何處去……


  淳于帆也錯愕異常,驚聲道,「酒吞童子!」


  「那又是誰?」杜遠轉頸相詢。


  「傳說中扶桑三大妖孽之一,號百鬼之王!說的不是比喻,是真的妖、真的鬼……」


  「靠——這麼屌!」這名號把杜遠也嚇一跳。


  忽聞法海哈哈大笑,「好好好,如此最好不過!我雖遠居天朝,也早已聽聞你的惡名。慣常勾引無辜女性,肆意玩弄后再食皮吸血對不對?」


  「瞧你說的……俗世快活,哪有如此不堪?」那酒吞童子緩緩舒展四肢,一根根肋排從光滑細膩的皮膚下清晰透出。「待我收拾了你的陽魂,不會毀掉這副精緻皮囊。我要把她抱去溫泉山洞,日夜把玩欣賞……如果日久生厭,還可以換個玩法。乾脆學你套上美女鼎爐,出門勾引少男玩耍……那顛倒滋味,本座嚮往已久……」


  「嗬!呸——」法海一口濃痰裹著勁風襲來,半途已然變成一顆晶瑩冰球。帶著尖銳哨音直擊大妖印堂!

  酒吞童子不躲不閃,探出右手,以拇指食指環成一圈,悍然彈去——


  蓬……


  冰球炸開,漫天晶瑩冰芒如牛毛細針,向法海倒卷!


  老和尚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情急之下難以盡退,索性鼓動全身法力,將一身小護士裝砰然炸散!

  千百布片混雜在鵝毛大雪中,勉力截住萬千冰針。


  可這樣一來,他自己就全裸了……


  「咯咯咯……」酒吞童子掩口而笑,「你這和尚,嘴上說不要不要的,身體卻很誠實。沒等到溫泉,當街就急著脫了,脫得比我還乾淨。」


  法海根本不接這些瘋言瘋語的茬,也根本不在乎肉身是否暴露,只顧全力降妖,這關乎本職,只要開打就興奮。


  於是單掌化為雙掌,在胸口相對一合,朗聲誦出一串梵音——「嗡,啊拿咧啊拿咧,維夏達維夏達,盤達盤達盤達你盤達你。懷喇乏及喇叭尼。怕都吽勃魯姆怕都司乏哈!」


  這套經文讀得極為嫻熟,隨字句連串吐出,百米長街由遠及近,一盞盞路燈砰啪作響、鱗次爆裂!一個呼吸間,赫然只剩下眾人頭頂唯一光源。


  那碩果僅存的燈泡在燈罩下越來越紅,整個玻璃外殼都融化開來,但並不滴落。像一隻氣球般逐漸放大,內里數十瓦的燈絲彷彿吸附了原本滿街燈火亮度,變成數千瓦大燈!


  那一瞬,恍若一輪金陽懸空,方圓五十米內全部積雪倏然化為水汽蒸發,條石地面乾乾淨淨,不染纖塵……


  酒吞童子笑意全消,失聲道,「楞嚴咒——好討厭的傢伙!」


  說話間,他暴露在耀目燈光下的上半身皮膚已然開始消融剝落,一股血肉焦糊味道頓時充斥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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