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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角落

  阿雅從隨身腰囊中取出羅盤,仔細觀察。


  紅袖第二次見到這隻色澤烏黑、質感粗礪的羅盤,忍不住取笑,「還是在馬賽用過的那隻嗎?丹老真小氣,只給堂堂丹園正牌制符師這麼一件地攤貨。」


  阿雅沒有抬頭,隨口答道,「呵呵,好使就行。別看這盤子上連銘文都沒幾個,測方位可准呢?咦——不能誇,它抖起來了!」


  紅袖隨其低頭望去,才明白那所謂的「抖起來」,並非比喻羅盤自傲,而是盤上磁針真的在劇烈抖動,在三十度夾角之間來回遊移不定。


  「壞掉了?」紅袖不明所以,自作猜測,「大概我們剛瞬移來此,它一時找不準方向。不妨等會兒再瞧……」


  「不是。」阿雅指著手中羅盤道,「姐姐你看,磁針悠蕩到西北時閃爍紫光,轉回正西時又變成綠光——它在同時舉報兩個目標。」


  「哦——」這可有得忙了,紅袖不解目標有何區別,「哪個目標更近些?」


  「綠的這個……」


  「哪個代表你阿杜哥哥?」


  「紫色這個方向……」阿雅抬起頭,和紅袖異口同聲,「走——去西北方!」


  此處距離大江山,尚余百里。若取直線,必須穿過京都城。


  兩位姑娘毫不避諱,徑自穿街過巷,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


  逛街是女人的天賦,走多久都不會嫌累。換了杜遠或者張遼,一準兒殺進山間樹林,寧可與野豬狐兔為伴。


  這千年古城,隨大批政客遷走,少了些許廟堂之威,多了不少文化餘韻。


  商業街很繁華,但規模不大。倒是那些深巷中的層疊古建,更加令人嘆服。


  此刻尚在新年假期,路人如織。民眾們都穿著平日珍藏的正式和服,在街頭相互問安致意。


  從橫須賀方向吹來的季風,把雪花送到了京都。一隻只精巧的油布傘打了起來,和天朝古款類似,只是用材更加輕盈,且大多使用了手繪圖案。


  見得多了,紅袖忍不住輕嘆,「難得世間還存留這般專屬東方的古韻,且和現代生活相互契合,自然交融。我在順治年時,也有過這種感覺,但那時生活艱辛,細節又不似眼前這般精緻。這扶桑之人,倒是很會生活……」


  阿雅沒有這麼多感慨,只是一扁嘴兒,「杜哥哥說過,倭島都是忘恩負義的壞人。這些都是他們偷學天朝的。」


  紅袖視她如親妹妹,不忍任其偏狹,乃輕輕摟住她的肩膀,「那日在鶴鳴法會上,孫築基哥哥有段話怎麼說的來著……世間萬事,最忌簡單群分?對,是這個意思。


  咱們謹記歷史是對的,但不要一棍子打趴所有俗世百姓。姐姐的心得是,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去感受,去分析……是非善惡莫聽人言,由已心定。」


  阿雅沒吭聲,但目光少了幾分蠻橫,似有所悟。


  紅袖知道她還小,也不多言,只是從沿街熱氣騰騰的小食攤上捧來大批食物,讓阿雅重歸少女應有的快樂心情。


  「袖姐,你哪裡來的扶桑錢?」


  「我沒有,」紅袖做個鬼臉,「不過天朝的卡在這裡可以刷——小攤也不例外。」


  二人嘻嘻哈哈,吃得十分歡暢。


  嘴上蘸滿「生麩田樂」的芝麻,還殘留著「和菓子」的糖漿。


  阿雅左手捧著「鯛魚燒」,右手掐著五隻「章魚小丸子」,邊走邊大嚼。


  一不小心,一隻丸子嘰里咕嚕滾落街頭,在薄雪上復又彈起,蹦跳著沿長街滾去……


  阿雅打小艱苦,從不浪費食物。此刻毫不猶豫地追了出去,只留下紅袖在身後哈哈大笑。


  那顆小丸子彈性極佳,此時竟如活物一般,連續跳躍,奔出好遠。


  阿雅忍不住使出身法,急竄幾步,終於追上,待俯身去捉——


  突然,斜刺里不知打哪兒探出一隻黑手,快如閃電,搶先一步抓住了那隻小丸子!

  阿雅愣了一下,駐足挺身觀看。但見一道黑影背對著她,向側巷深處跑去……


  那影子十分矮小,像個孩童模樣。


  由於跑得慌張,接連撞翻兩三隻祈福用的道具,惹得各家各戶院中一片低聲驚呼,還有三五柴犬叫了起來。


  阿雅好奇心大起,旋即發足跟上。遠遠尾隨其後,也進了深巷。


  那孩童七轉八轉,來到一處老舊木屋,將身體一縮,瞬間隱入不見。


  阿雅躡手躡腳湊了過去,翻身跨過低矮籬笆,穿過巴掌大的小院,挨個窗戶探頭往裡偷看……


  忽而一隻大手搭在她肩頭,把她嚇了一跳,轉臉一望,卻是紅袖姐姐。


  「噓——」阿雅示意別出聲。


  紅袖颳了她鼻子一下,輕聲笑道,「餓死鬼托生的嗎?一個小丸子恨不能追出五里地……姐再買就是,吃多少管夠。」


  阿雅手裡還抓著其他食物,拿眼神示意這扇窗,「姐姐沒注意嗎?籬笆外面有個牌子,寫的『吉屋待售』。這房子不是小賊的,大概成了臨時賊窩。」


  紅袖和她一樣,都被丹老載入了全人類的語言包,文字也不在話下,「我看到了。那又怎樣?捉賊有警察呢,你操什麼心……」


  話沒說完,紅袖的朱唇被一隻咬了一半的鯛魚燒堵住。阿雅眯起細目,努了努嘴,聳了聳耳朵。


  於是二人同時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但聞屋內啪的一聲暴響,有人跌倒在地。一個沙啞煙嗓用倭語喝罵道,「混蛋!每一次都空手而歸。這上好節日,別人都能抱著大堆戰利品回來,就只有你一個蠢貨……嗯?嘴裡是什麼?給我吐出來——」


  一聲輕輕的噗通聲響起,緊接著又是啪的一聲巨響,「八嘎,還敢偷吃好東西!原來不是沒收穫,是全被自己享用了!心裡可還有本王——來人,拿針來!」


  不多時,一聲痛苦呻吟聲響起,雖然極盡壓抑,仍可聽出發自孩童之口。


  阿雅陡然暴起,一個空翻把自己砸進窗欞!

  屋內光線暗淡,地板殘破,牆壁老舊。風格不相稱的舊沙發上,散落著空酒瓶和煙蒂。


  一位身穿連體綵衣,臉上划著小丑妝的成年男子,正對著五名孩童,四立一躺。


  那小丑手中掐著一根三寸長的鋼針,正往躺在地板上的孩童嘴唇縫線,針尖已經入肉,細密的血珠順著髒兮兮的粗線往下流淌。


  伴隨巨響出現的阿雅,如同神兵天降。身上的玻璃殘渣簌簌滑落,在昏黃汽燈下隱隱發亮。


  「混蛋——你是誰?」


  那小丑拿著長針的手一抖,棉線牽動孩童嘴唇,又是一聲呻吟……


  「你妹!」


  阿雅噴出最時尚的天朝罵人話,簡短有力。


  她雙手仍被吃食佔據,但腿還閑著。遂左足一蹬,嘎巴!地板生生裂了半塊,借著彈起之力,把右腳直踹出去——


  這隻腳不大,甚至蓋不住小丑的臉。


  但力量不小,直接把鼻子懟了進去。


  靜默了三秒,那向後仰的醜臉才重新翻回,此刻更丑了。


  鼻血與手繪的猩紅大嘴混淆在一處,整張臉都成了扁平大餅。


  滿屋孩童瞠目結舌,連地板上受刑的那位,也暫時忘了疼痛。


  洞開的窗口紅影一閃,又一人卷著雪花輕飄飄落入室內。紅袖上前半步,觀察了一下,掩齒笑道,「妙極——這一腳頗有你杜哥哥風采。」


  「八嘎——你又是誰?」那小丑依舊掩飾不住好奇。


  砰——


  又一隻腳飛上了他的臉,這隻腳比阿雅大五碼,正好與醜臉長度齊平。


  這次向後仰的,是整個人。


  咣嘰!小丑平躺摔出,在地板上滑行五米,撞翻沿途所有酒瓶,以頭杵牆壁告終。


  聽了一會兒,再無聲息。


  紅袖收回玉腿,撣了撣裙角。向阿雅一擠眼,「姐姐這力道如何?你的方法都對,就是力量還小些。平時多吃點就行了。」


  聽到吃,阿雅嫣然一笑,忽爾發覺無數灼灼的目光正朝她雙手射來!


  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環視四周。卻是那滿屋孩童正在覬覦她手中吃食。


  那些目光沒有惡意,有的全是餓意。真如寒冬中飢不果腹的狼群一般。


  「艾瑪!」紅袖也感受得真切,不禁哆嗦兩下,「這真是在富庶的倭島嗎?還當到了難民營……」


  阿雅大方一伸手,「來,一起吃!」


  那些孩童無人理會被踹昏的小丑,一擁而上。美食的誘惑徹底壓倒了內心對陌生人的恐懼。


  阿雅拚命挽留住一塊鯛魚燒,蹲下遞給那名慘遭鋼針縫嘴的孩童。「吶,這個是我送的,不用搶。」


  那孩子突然猛一伸手,自己將染血尾線拽出,並且隨針甩得遠遠地。


  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急著接食物,翻身給阿雅跪了下來,用略帶口音的倭語央求,「姐姐,帶我走。我會偷超市,會撿垃圾,會扒煙頭,會洗衣服……什麼都會。離開這兒,有飯吃,就行!」


  一直都是阿雅叫別人姐姐,忽而有人叫她姐姐,她也痴了。


  紅袖幫其他人分配好零食,也湊了過來,與阿雅並肩蹲下,「小弟,你家裡人呢?這些都是你的小夥伴嗎?他們的家裡人呢?今天過節怎麼不回家?小朋友要想不被壞人欺負,就得跟緊自己爸媽才行。」


  她苦口婆心,那孩童卻一臉索然,麻木道,「我們這五個,全都沒有家。我們的爸媽是外國人,我爸媽是從高麗偷渡來的,打黑工時生下了我。


  他們被警察發現,都遣返了,只有我被他們藏了起來。聽人說,他們送回高麗就被槍斃了。


  那邊四個,有越南的,有印尼的,還有兩個柬埔寨的。大家情況差不多,抱在一起求生活……大家都是黑戶,生在這裡長這裡,甚至不會自己的母語。


  倭國不要我們,母國也不要我們……不知這世上還有誰肯要我們?早知這樣,為什麼要生我們出來?」


  這話老成凄愴,全然不似孩童所言。


  阿雅聽到這裡,想起自己爸媽,不由潸然淚下。


  紅袖面露不忍之色,「……那,那個醜八怪是誰?」


  「他是本地的混子,酒鬼,流浪漢,有時會扮成小丑出去討錢。仗著力氣大,強迫我們為他偷東西換酒喝,若是偷的少了,就是一頓揍……我們已經在這裡躲了一年半了。也許,再忍三年,我們才可以聯手打翻他。」


  說著,那孩童慢慢擼起髒兮兮的單褲褲腳,露出一條又黑又瘦的細腿來,那上面滿是被鞭撻的疤痕,還有被刺傷的密集針孔,令人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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