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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藍蓮花

  五個人七手八腳,說干就干。


  這堆箱子足有四五十隻,撬開后,內里全部都是水晶缶。杜遠一 一去除封印紙符,扭開壇口,一隻只河童鑽了出來,各自恢復,逐漸舒展成形。


  他們起初很慌張,待看到阿依斗才逐漸安定下來。阿依斗身為安競長老嫡孫,在族內地位頗高。況且長老之位是世襲的,他與走馬上任只差一個加冕儀式。


  阿依斗用河童族語說明情況,所有小妖都感激涕零,深為自己不用成為妖尊藥引而感到歡喜。


  大家黑壓壓跪倒一片,向杜遠致謝。


  後者無法同時攙扶這許多河童,乾脆也相對跪了下來,「諸位免禮,的確非我一人之功。況且,你們本無罪責,都是受害者,我能幫一下也順乎天道……」


  阿依斗不同意,「我聽爺爺常說,『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們河童一族在妖界是塊弱肉,註定要被強食的。您救我們不是順乎天道,是發揚了人道。」


  旁邊手冢老爺子聽了,點頭稱奇,遂轉身問宮崎俊,「這句也出自天朝吧?好像是【道德經】里的名句?你怎麼看?」


  宮崎想了一下,回答道,「仁或不仁,只是從人類自身角度品評的。如果『天』代表創世者,『道』代表他的創世法則,那麼從他的角度看——世間一切都必須平等相待。


  一棵樹、一隻螞蟻、一個人、一條草狗……無不等值。他在意的是萬物平衡共存,只有這樣,他所建立的世界才能穩固存在。


  如果過於偏向任何物種,哪怕你是自認的萬物靈長,也會引發連鎖崩塌。既不利己,也不利萬物。」


  歌川國芳在一旁如同醍醐灌頂,這裡只有他屬於純正江戶古人,平日未有太多涉獵哲思。此刻聽了大家的話,內心感悟良多。開始琢磨著從此往後,要不要開拓一下藝術表現範疇,更多引入人以外的萬物進行描摹?


  這棟小樓本就臨河而居,是宮崎先生在京都的私產,平日大多在東京小金井地區打理工作室,只有疲倦或靈感枯竭時,才偶爾回來小住。


  打開後院的木門,正對著就是鴨川河。


  阿依斗指揮所有河童列隊,趁左近無人經過,依次下河。那些河童在水中自由自在,泳技極佳。但並不急著走,而是聚在一起,從額頭的凹陷處噴出氣泡,聚合形成一隻巨大氣囊。


  阿依斗最後招呼岸上眾人,「恩公,各位大師,既然要去生門,我熟。一起走吧——」


  杜遠十分驚喜,連道有勞了!

  於是連同三位藝壇大師一同潛入河中。


  數十位河童以身體相互纏繞,編織成一條下潛之舟,用巨大的氣泡包裹,四人穩坐當中,和潛水艇差不多,又快又穩。


  阿依斗趴伏舟頭,引領方向,徑直沿著鴨川朝西南方駛去。


  此刻如果有人低頭俯瞰,定會為河中奇景感到震驚。所幸御所火災吸引了所有市民注意力,故而一路坦途,別無羈絆。


  正如手冢治聰所言,在鴨川與京都古城牆交匯處,有一眼弧形深坑靜卧水底。坑口覆蓋著一層透明薄膜,與氣泡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河童一族並未全部進入,只是把乘客卸下,杜遠謝過阿依斗,俯身細察坑底。


  熟悉的綠色光澤瑩瑩蕩漾,確屬補天石作怪無疑。但石頭本身在何處?

  他沿著坑底繞了一圈,東摸摸,西敲敲,一無所獲。


  「從這裡徑直跳下去即可。」手冢輕車熟路。「你在找什麼?」


  「唔……沒啥。好吧,我們先下去再說!」杜遠摸了摸周身,骨塔和筆盒都在懷中,身後的瑰仙劍也在。遂帶頭縱身一躍,徹底沒入綠色光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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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園裡,只要有人在,就有好酒好菜。


  此刻,丹老正打著飽嗝,左手輕拂鼓鼓的肚皮,右手擺弄著一柄九九式傘兵.刀。


  「嘖嘖,這玩意兒才是兇器。你們的傢伙和它相比,都是吃飯餐具。唯一有一拼的,大概只有詹鈺那隻寒隕槍頭了。」


  張遼好奇,「此話怎講?」


  「這還看不出嗎?你們的都是自衛用品,而這把刀是為殺戮而生。」丹老用粉嫩的指甲在刀背上一刮,刺耳交鳴過後,指尖隱隱出現一層寒霜。


  「瞧,同樣是冰,卻有不同。詹鈺的寒隕是冰髓,沾之即凍,但仍屬於物理殺傷。這刀嘛,嘿嘿,里裡外外透著強橫煞氣,揮出去的全是心理殺傷。被它鎖定,常人膽都裂了,即便尋常武者迎之,也會心生怯意。沒了鬥志,仗還怎麼打?」


  張遼深以為然,他對裴旻這把刀不能再熟。「嗯,裴哥與詹鈺,均是一生戎馬,在哪個朝代都是職業軍人,說其以殺戮為生也不為過。但依我親見,他倆從未行濫殺無辜之事。手下亡魂,各有所因。丹老,您有沒有辦法救裴哥一下?」


  「救?他不是挺好的嗎?」丹老一臉詫異。


  「好什麼呀,老裴總不能一直以陽魂形式行走吧?」


  「哦……這倒也是,雖無傷大雅,但我看阿杜的媽媽和他……好像有那麼點意思。兩人陰陽兩隔總不是個事兒。一人一魂,尋常親親抱抱都難。」


  「對嘛——」張遼見丹老開了竅,滿心歡喜,「您老給想個轍唄?」


  「中!」丹老一拍大腿,「你讓從心連燒三頓好菜,裴旻的事交給我了。」


  ……


  此刻的裴旻,正在山下池塘邊佇立沉思。


  長居水中的大頭見來了奇怪生人,以為是慕名來看它表演的,於是賣力追逐虹鱒,把一條條大魚攆出水面,再魚躍出水擒之。


  奇怪的是,那位岸邊觀眾只是凝眉苦臉,連掌也不鼓一下,好生無趣。好在黃二皮及時趕到,吱吱叫著,雀躍著要求分食。兩兄弟就在水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大口饕餮起來。


  又有一人緩緩行來,卻是卓英英。


  她衣著始終隨意,透著科學工作者的淡泊外物,但眼中又多了一層修真者的通達。


  「老裴,你現在很瀟洒,直接進入辟穀狀態了。」她著意開了個玩笑。


  裴旻沒回頭,「我倒是想吃點什麼,不為溫飽,只圖那份唇齒之間的感受……千年了,感覺快要淡出個鳥來。」


  卓英英與他並肩站立,瞧著水邊歡快進食的大水獺和小黃鼠狼,無聲笑了。


  「怪不得你來此處——這還真有些……太監看別人入洞房的感覺。」


  裴旻終於被她逗樂,只是呲牙咧嘴笑得不夠好看。


  忽而身後傳來低沉嗓門,「別急。聽我的,管保他也能入洞房。」


  一人一魂回頭望去,但見丹老背著小手走了過來,還邊走邊吆喝,「別傻站著都,看到湖裡那些蓮花沒?連根帶葉有多少拔多少,都送我這兒來。」


  卓英英不明何意,「要這東西幹嘛?晚上吃藕餅還是荷葉雞?」


  「別管了,趕緊滴——趁我現在有空。」


  這種收割工作,對於兩位修真者而言輕而易舉。不消片刻,近湖這一畔的水生植物幾乎被一掃而空。


  丹老拍拍手,從面前的蓮葉堆里拈起一朵帶莖蓮花,「你們管這叫什麼?」


  「印度藍睡蓮。」卓英英愛花,也識花。「在天朝滇南與海南也有種植。」


  「哦,」丹老撇撇嘴,「仙域小學生作品,花沒什麼特點,倒是挺費料。原本上面要取消這個雞肋物種來著,多虧一班子佛門大能說情,才保留下來。」


  這話題很新鮮,卓英英與裴旻對望一眼,轉而問道,「仙域?真的存在?那裡也分派系嗎?」


  丹老支支吾吾岔開話題,用腳隨便划拉划拉,把蓮葉蓮花蓮藕聚成一堆。「吶,裴旻哪,你坐進去——我給你造個鼎爐。」


  這話十分隨意,聽著好似「我給你編個小辮兒」那般閑適。


  裴旻虎目一瞪,「仙長,您這是把我當哪吒了嗎?用這就行?」


  丹老呲牙一笑,「可不——用這就行!你還別嫌棄,世間萬物的基本粒子全都一樣,只是組合排列方式不同罷了。別說用蓮花,就是用鳥屎都行!」


  裴旻一縮脖子,「那還是蓮花好了……」遂將信將疑,舉步踏入蓮叢,盤起腿端正坐好,下頜內斂,挺胸收腹,肩與胯上下垂直。


  丹老十分讚許,「看你一副不羈模樣,打坐功夫倒是老實。」說完拉著卓英英後退幾步,將將停住。抬手在空氣中畫了個簡單符號,每一筆都放著白光,滯留空中。


  卓英英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分解符!」丹老手中不停,屈指一彈,那亮閃閃的符號被彈入蓮叢。


  霎時,如同火種進了柴垛,無論蓮葉、蓮蓬、蓮藕還是蓮花,全部消解為一蓬星輝。


  此刻的裴旻之魂,像被螢火蟲包圍一般,緊緊裹成一團。


  不顧卓英英的驚呼,丹老抬手又嫻熟畫出一個符號,筆劃與剛剛不同,序列要複雜許多。待勾划完畢,旋即再次彈向裴旻。


  「重組符——」他曉得有人要問,乾脆主動註釋。


  那光亮符號沒入星輝,轉瞬即失。所有大小光點像被激活,開始有序旋轉,圍著裴旻的靈魂一圈圈纏繞起來。


  先是出現一絲絲粉紅色纖維,直至千絲萬縷同時生長,也只用了幾個呼吸時間。那些纖維不斷分裂再生,不斷加粗加厚,一層層覆蓋開來。


  卓英英幾乎全程張大嘴巴注視著這一切,「這……這就是傳說中『白骨生肌』的無上術法嗎?就算普通人無法升仙,有了這等技術,亦可確保長生了吧!」


  「白骨生肌?」丹老哼了一聲,「咱家連白骨都不用,有靈魂就夠了。依著葫蘆畫瓢,比所謂dna培植還准。」


  說話間,星輝已然全部融為肌骨,一個活生生的裴旻端坐在空無一物的岸邊,正驚訝地低頭上下打量自己,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兩手虛握了幾下,似乎難以置信。


  丹老一瞪眼,「還傻坐著幹嘛?站起來走走哇,看零件少不少……」


  老裴此刻很乖,立馬原地起身——剛站起半截又坐下了,嚅囁道,「零件倒沒少……就是少套衣服。」


  丹老轉身背手走開,遠遠拋下一句話,「這種瑣事,就不用煩勞老人家了。」


  只留下無限歡喜的卓英英站在原地,掩齒而笑,「一代劍聖,竟如此扭捏。剛剛靈魂赤裸時毫不羞澀,現在有了軀體反倒心生痴障……無妨,衣服我幫你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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