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座死城
「其真,你起來吧。」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班單才緩緩的說道。
其真如蒙大赦,慌忙叩首,爬將起來,見班單面現悲苦,知是此番話語有了作用,忙又說道:
「祖師,弟子自幼長於佛門,雖知清靜修持,卻不敢不以光大佛門為己任,道門傾軋我門已久,世俗只知三清,不尊佛祖,業力深重而不自省,弟子曾發願,寧可罪孽加身業火煅魂,必使梵唱佛音傳遍世間,不除外道,誓不正果!」
其真忽然慷慨澎湃,眼中隱隱有金光閃爍。
班單一愣,終於轉頭望了望弟子,良久無言,只是又將手中的珠串緊了緊。
「其真,你能一心衛佛,發宏願摒除外道揚我佛門,實屬難得,但妄動嗔念,空有大願卻無大智,亦是叢生心魔難成正果,去戒律院領那三百戒棍,自往香巴雪山面壁三年,去吧。」
其真一驚,旋即狂喜。
那香巴雪山卻是格魯一派的聖地,內有密宗幾千年的傳承秘法,玄妙非常,除了三世仁波切,本派座首,有數的前輩長老,便是自己的師父也難得有機會在其中修行。
「想我派自來講究由顯入密,老一輩長老皆都閉關參禪多年,派中事務這些年也七七八八交給低輩弟子,我是大師兄,也是翹楚,本來就最有希望,如今雖然犯錯,班單竟要我入那香巴雪山靜修……
如此說來,莫不是真的要傳位於我?!那轉世靈童,還不就是個傀儡,向布達拉宮那達萊一般,還不是事事要聽那五大法王的,這……怎會有如此好事?!莫不是做夢不成?!那人……那人……竟然能算到這一步?!
原本他說班單祖師必會看破我之不軌,我還甚是不信;便是教我不推不拒,慷慨直言,我也並未當真,沒想到,沒想到啊,竟然樣樣被他算準,一切都像玩弄在鼓掌之中?!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其真的心中狂喜便如那焚江煮海,波瀾壯闊,那三百戒棍他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只是旋即又想到那人教授自己的話語:
「那奈何圭非同小可,即使在你教,不到萬一也必不示人,此番你可再去打探,暗中察看丹朱仁波切即可,班單勢必察覺你之異動,如若責你,切記不可推諉抵賴,只將我教你言語說與他聽,班單必不責你,反倒會給你莫大好處,切記切記,萬不能失。」
想到此間,其真不覺冷汗津津。
「大巫出世,生靈塗炭……那人,也該是巫族吧?難道真的是天下將亂不成?!」其真的心裡忽然湧起這樣一個念頭,他一下怔住,方才還在江河中翻湧的心情便似陡然觸礁,碎成了片片。
班單發落了其真,便又自恢復了沉思,也不管其真在一旁的做作,手中的珠串時而碰撞,發出清脆的輕響,如那梵音入耳,叫人心神寧靜,心魔盡消。
「卻是沒錯,道門勢大,數百年欺我佛門,如今卻是個機會,一旦錯過,怕是千百年中再難覓得,興我佛門,便是無望,只是此中種種終歸不妥……大巫出世,生靈塗炭……想來,那人,也便是巫族了吧?」
班單心中默默的想著,不覺出神,念力一消,大片大片的雪花便自落在身上,瞬間,便成了一點白芒。一個瞬間,師徒二人的心中的想法竟是如此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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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道?」
「道可道,規圓矩方即為道!勘破真實即為道!」
「堪破又如何?」
「聊以自知。」
「無道可否堪破?」
「道非恆道,無道亦為道。」
「何以有人?」
「六道往複,有人間道自有人道,人為靈長,可傳道!」
「人有何能,可參大道?可憑善惡?可憑強弱?」
「無善無惡,強弱皆螻蟻,大道非常,經輪迴,度天心,可以傳道。」
「天心難度,人無才,怎生得道?」
「天心不輕度、不輕言,無才便為妄,破,而後立!」
調轉全部神識,以自身為引,吸納天地間一切的遊離靈力,將方圓百里的生靈一併滅殺,且說韓澈幾乎一步成魔,憑著記憶中那一點模模糊糊的印記,全力催動起那都天封魔大陣,將自己與那九隻金烏生生拖拽入須彌空間。
龐大的煞氣之下,甚至時間也為之停滯,金烏無法動彈,韓澈卻何嘗不是如此。
一人之力鎮壓九隻金烏,那靈力消耗又何止九倍,便是九九八十一倍也未為可知。
一個瞬間,韓澈只覺天地蒼茫渾濁難分,仿若魂飛魄散,神識便被抽離,肉身都已被那浩大無邊的凶煞之氣撐爆,碎裂開來。
再過一刻,他便連生死都已不知,只覺存身於一片混沌之中,口不能言,眼不能視,意識,也是無窮的暗淡。
隱約間,便有那窸窣的對話聲響起,那聲音忽而尖銳,忽而沉澱,忽而悠遠,忽而極近,忽而細若滴雨遊絲,忽而重如洪鐘大呂,無根無源,全然的無跡可尋,便彷彿附耳在一枚留聲的海螺上,又彷彿是迴響在腦中。
他聽得出,那發問的聲音里竟然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聲音!
「何為妖?」那聲音問道。
「道之精靈視為妖,破桎梏,結金丹,成九死,修靈性,可參天機。」
「何為巫?」
「道之本源即為巫,返源流,參窮境,修無我,上合天道,即為大巫。」
「何為仙?」
「人之真元立為仙,脫善惡,洗因果,歷劫數,得道心,可證金仙。」
「大巫合道,以何成聖?」
「合道無我,大巫無聖。」
「道無恆道,天道可反?」
「無因果不為天道,無道即為恆道,不可逆,不可反!」
「唉!」
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對話戛然而止,周圍又恢復成一片寧靜落寞,韓澈試著去回憶,只是那些或「道」或「巫」的對話玄之又玄,不著邊際,彷彿有東西包孕其中,卻又似是而非,無論如何也抓之不住,此中滋味尤是玄妙。
風拂過身邊,帶來一種濃重的乾涸味道,黃沙紛紛揚起,又紛紛落下,沿著地勢的輪廓,經年累月,成為一座座移動的沙丘。
那黃沙叢中,有石刻,有石柱,有石塔,石刻栩栩如生,石柱高聳入雲,石塔參天巍峨,皆都是龐大、雄偉,四面八極按照一定的次序排列,或是三才,或是四象,或是五行,或是八卦。
石刻石柱之塔的中間又有那寬闊蜿蜒的河道,綿延萬里,氣勢恢宏,只是那河水具已乾涸,砂石零落,河道之間便有城郭,皆是遺骸,看不盡邊際的殘垣斷壁,放眼所千萬里內渺無人煙。
這處身之地,竟然是一座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