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漠的夜
隨著最後一縷淡墨的孤煙在蒼淼的天際消失成七彩的霧珠之時,彌散而開的是湛藍墨黑的幕色,潑墨如濃畫。繁星點點躍然而上,灼灼絢爛成歌,拱月攬洲般奔向了天際的繁華。
幾道斑斕的炫麗極光一掃而過,晃出了胡楊樹下趙合歡白皙的面龐。半倚靠著樹榦的她並未睡著,而是抬眸望向了蒼穹之中的物斗星移,緘默不言。
周圍已是鼾聲一片,芷旋倒在了司徒命的肩膀之上,口水已將他的衣肩浸出了一片暗沉之色。玄武則抱劍端躺於樹枝之上,也在閉目養神,似已進入了半睡的狀態。
只有同樣背靠著樹榦,席地而坐的凌淵,仍然睜著深邃的眼凝望著這片異國風情的天空,慵懶而肆意地享受著此刻的寧靜。
一陣沙漠中的熱風拂至了凌淵的鼻尖,夾帶上了些許趙合歡發間的香味,初音溫涼如楊絮。
「還沒睡?」凌淵輕聲地問道,風過無痕。
「沒有。今晚的星辰好美。捨不得睡。」
趙合歡的粉色唇邊繚繞過了淡抹淺描的笑意,梨落飛醉在了這大漠乾燥的空氣里。
一陣薄荷涼。
話音涼涼絲絲入了凌淵的耳際,微癢卻難耐的悸動,他感覺著趙合歡一深一淺的呼吸,望著星空中最亮的那一顆,出了神,喃喃自語道:「是好美。」
二人的身影隔著胡楊樹,在皎潔的月色照耀下被拉長后交織重疊,凌淵緩緩地伸過了手,影子落在了趙合歡的發間,滑過指尖的淡柔。
大概,此生,再難有這樣的一個女子,讓自己費盡心機地去守護,去愛了吧……
胡楊樹,滿天的閃爍星辰,燙金的流沙,在北國的風吹之下,迤邐著傾世的溫柔——趙合歡所不知道的溫柔。
在以後多少個不眠的夜晚,此處的每一寸景成為了凌淵對月斟酌的酒,獨享,而芬芳。
趙合歡不知道的是——在這同一片的星空下,她遙望著月光寄託著思念的人,此時正隔著一座沙丘,默默地注視著凝望著她,亦陪著她,不眠不休。
莫天冷漠孤傲的身影,翩翩立於隔丘的丘峰之上,風,總是寂寞難耐地揚起他的玄色衣袂,繾綣起觸手可及的溫度,卻又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她,眼中浮現的,心中所記掛的,會是自己嗎?
雖然莫天那麼迫切地希望著在自己苟延殘喘的半年內,她可以安然無恙地將自己徹底忘記,但,為何此刻,當他看到她身邊有另外一個男人,也如同他一般拿命守護著她,心中的澀意,為何只增不減?
夜空中,突然一道熒綠色的尾巴一掃而過,劃過了恰好疾馳而來的北國極光,須臾之間,便落在地平線的盡頭,彷彿入了沙流下深埋的蔚藍的地下海。
「流星……」趙合歡的目光里掠過了千般的驚喜,如同冰山峰尖驟然而起了火苗,燎原了沉寂等待了千年的冰原。
「流星……怎麼了……」凌淵聽出了趙合歡語氣里的驚喜,轉過了頭,帶著深深的笑意,將餘光落在了趙合歡的耳後深渦之處。
「以前,在精靈海,莫天陪我看過流星。我記得,那時的他,嫌棄我太笨,學不會御劍飛行……」趙合歡的美眸之中寫滿了往昔的回憶,眼中抹不盡的,是流連忘返的眷戀,隨著一滴清淚,落在了沙里,唇邊化開的,卻是如煙花般的思念,和淡淡的離殤。
凌淵嘴角邊的深深笑意,在聽到趙合歡提到「莫天」兩個字的時候,凝滯在了唇邊,轉為了深深的落寞和無奈。
他默默地回過頭,不去刻意地記起,但,修長的指尖卻已經不自覺地,在厚厚的砂礫里劃出了一道深淺不一的痕迹。一個「歡」字,在他的身側,偎依成詩。
趙合歡垂下了眼眸,攤開了手心,手心之中安靜地躺著莫天送給她的玉佩。生滅石似乎感應到了趙合歡手心的濕熱,發出了淡淡的藍色幽光,襯著她的白皙面龐,忽明忽暗的明媚。
那日,莫天說,我們大婚吧。
不遠處的人影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微弱的藍色光芒,伸手想要去觸摸那絲光亮,腳步已輕然向前邁出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一步。
而就在此刻,趙合歡的手心緩緩合攏,那一束微弱的淡藍色光芒被她收在了手心,只剩下滿天的星辰。
隨著那道淡藍色光芒的泯滅,莫天眼中的明亮驟然而收,黯淡了腳下的一層流沙。
以及他還未來得及收回的已經邁出去的一腳。
夜,漸漸地深了,幾片胡楊樹的葉子盤旋飛舞而落在了趙合歡的衣肩,被風拂過,又散落在地,一層半掩的沙。
她已經睡了。
凌淵聽到了她輕微的均勻呼吸聲,側過了身,凝望著她卷翹的睫毛上,已然沾上了少許的晶瑩露珠,微薄的透明。
凌淵單手撐向了沙面,閉上了眼,借著星辰的曖昧月光,在趙合歡的額前落下了輕輕的一吻,淺濕餘溫。
唇瓣在她的如玉的肌膚上流連停頓了須臾,才不舍地輕挪而開,漾起了凌淵心中柔弱的一片。
而當凌淵與趙合歡的身影重疊在一處時,身後不遠處的沙丘之上,莫天一時之間失了神,亂了分寸般,冰魄寒劍「哐當——」一聲落地,濺起了一段沙。
大漠的夜,一寸孤涼,一分溫煦,淺織半交著勾勒著來自遠方的靡靡駝鈴梵音。
對影三人。或思憶,或歡愉,或半生涼。
***
此時,在大漠的另一端,一道齊楚的白色身影從沙丘之上飛掠而過,腳尖點過了砂礫沒有留下一絲凹陷的痕迹轉而又飛躍上了另一座更高的沙丘之上,朝著水燕傾所在的方向而來。
突然一道身影,橫在了他的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七珠寶劍帶劍鞘發出了嗡鳴的聲響,在白肅簫的手中緊握,指向了齊楚,不留一絲餘地。
「你要去哪兒?齊楚前輩?」白肅簫手中的劍一個反轉側握在手,劍鋒已勾指向了齊楚的喉嚨處,目光凌厲得如同臘月里的冰凌柱,尖銳帶刺的威脅。
「讓開。你打不過我。我也不想動手。」齊楚的語氣中透著無奈,卻也是不容置疑的告誡。
白肅簫手中的劍又往前抵進了一步,壓低了聲音沉沉地說道:「我知道你要去找趙合歡,然後將她交給皇甫傾嵐。也知道你這麼做是迫不得已。但,我白肅簫既然知道了,斷然是不會讓你靠近她一步的。縱使確實我有可能死在你的劍下,也是要拼了命地去賭一場的。」
「你應該知道,我是不會留情的。」齊楚的話稍稍停頓了下,帶著些許的猶豫,落出了口,卻是堅決的。
「我也不會讓前輩危難。但求前輩答應我一個兩全之策的不情之請便好。」白肅簫見齊楚有些猶豫,手中乾脆利落的一個撤力,連劍帶鞘便回了自己的背後,低頭誠懇地作了一個揖。
齊楚聽聞此言,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低聲問道:「少俠請說。」
「將我帶回去。」
白肅簫抬起眼,篤定而有把握地說道。
眼中的清澈和關切,一覽無遺。
而此刻,在不遠處的沙丘之上,莫天的身影忽然之間,消失不見了蹤影。
***
蒼雷派。聖主殿。
皇甫傾嵐正在翻閱著竹制簡書,一旁的龍涎熏香裊裊而起瀰漫散開,混合著書中淡竹的青澀味道和青墨的茶香,竟有些微微的睡意。
正在她昏昏欲睡之時,「砰——」的一聲,在她的眼帘前落下了一個身影重重地被齊楚摔落在了大殿的門前。
皇甫傾嵐一眼掃去,那身影一身女裝,卻有半截身子在捆綁的袋中,見不得真切。而身影面部朝下,也著實難以仔細辨認。
「齊楚前輩……敢問這人是?」
皇甫傾嵐的心中已有所懷疑,但面容上仍帶著拈花般的微笑,絲毫不露破綻地問著齊楚。
「如你所見。趙合歡。凝香呢?」
齊楚的面目冷漠得像座冰山,見不得一絲波瀾。
「既然前輩將我要的人帶來了,那我總是沒有押著您的心尖兒上的人兒不放的道理。只是……這,先得讓我看看此人到底是不是貨真價實的趙合歡您說是嗎?」
皇甫傾嵐的笑意更深了,如同罌粟一般傾國又傾城,卻是毒藥。
「聖主既然不放心,大可親自查看,齊某絕不阻攔。」
齊楚低頭後退了一步,左腳卻不經意間帶出了左前方,隨時可以旋力而起。
皇甫傾嵐心中已有戒備,卻面不改色,腳下如踏過清水蓮池一般輕盈,在離那身影還有三步之餘之時,突然之間面色一沉,寬大的袖口帶著疾風便煽向了那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
也正在此時,那道身影突然間絕地反撐地騰飛而起,暗藏於手臂之中的七珠寶劍以逆水之勢溯游從上直指皇甫傾嵐的心口!
皇甫傾嵐剛欲抽身向後急步退去,卻發現身法甚妙的齊楚早已暗中從左方封住了自己的退避之路,而他的劍,也已至自己的背後!
腹背受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