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活著的人偶國（三）
總部小區。
封容和林映空買好菜之後就一同上了樓，林映空熟練地打開了501的大門進去換鞋放東西，儼然是這裡的半個主人似的，他最近除了洗澡和睡覺時間之外都窩在這邊，部長大人都已經習以為常到熟視無睹了。
不過和以往不同，林映空沒有第一時間先進廚房，而是去浴室里擰了一條熱毛巾走出來，封容正在調節空調的溫度，沒有拿著遙控器的左手冷不丁地被人握住，在他有所反應之前便有一片熱意攏了過來，林映空嘟噥著：「部長的手還是很冷呢……怎麼樣，是不是還會很酸軟或者疼？」
k市的秋天一下雨就會空氣里滿溢著濕冷的氣息，以往這個時候封容被廢過的左手都會不舒服，哪怕是後來治好了還是會有點後遺症，況且前幾個月又一次傷到了雙手——縱然靈異學界的生靈在人類眼裡是被天神眷顧的寵兒，但依舊擺脫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
天生鬼靈之身的林映空的體溫自然也不會很高，但他蹙著眉的樣子就像是看到封容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似的疼惜得不行，封容不知為什麼有些怔愣，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彷彿從隔著一層膜的空氣中飄來的，「天氣還不冷，沒事。」
在林映空聽來這句話就顯得極冷淡了，他若無其事地鬆開手，道：「還是要敷一下的，天氣預報說晚上的天氣還會下降……我先去洗菜了。」
封容慢半拍才應了一聲好，坐在沙發上用熱毛巾裹著自己的左手，已經進了廚房的林映空忍不住回頭看過去，從這個角度看到的是封容英俊卻線條凌厲的側臉，好像即使一個人也不會展現出一絲柔軟放鬆。
這個人從來都是這樣的，林映空見過他最毫無防備的樣子，但那也是暗藏著些許尖銳之意，如同本能一般在周身豎起防備的姿態，林映空一向是個知足的人，能讓封容親近他一分算一分，如今想來，卻覺得他整個人都活得累得慌，你要問他為什麼這樣，林映空覺得封容自個兒也答不上來。他也覺得自己不能問，感覺問了就有什麼沒法回頭了，但是封容最近的狀態是真的不太對，除了公事之外的時間裡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是百里夢鄢跟他一刀了斷那段期間的那種茫茫然不知著落，倒像是被什麼問題困住了心神——林映空有種預感，這個問題肯定和他有關，若是沒法兒解決，他和部長恐怕就真的有緣無分了。
吃完晚飯之後，林映空趁著部長大人在洗碗的時候放了一浴缸水，滴了有益於疏通筋骨的精油，硬是把封容塞了進去。封容擰不過他，隨便沖了一下水之後就躺進去泡著了，林映空也不走，就倚在浴室門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腳下的影子如同自娛自樂一般盤旋著給自己打結。
「天宇的副部長前面『暫代』兩個字起碼還要掛幾個月，我預計至少也要年後才能走馬上任，他現在著手帶一個a1區執行官也不是問題。」封容已經習慣了洗澡的時候外面有個人跟自己說話，想到什麼就聊什麼。
「帶是沒問題，不過人選可能是個問題，」林映空道，「上個星期五九天宇執行官來總部辦事的時候還說了，他手底下能人是不少，面面俱到的就沒有了。」忽略九天宇的自誇不提，身為各區最中心的a1區的確需要一個能力不低於副部長的執行官。
「那他是怎麼個意思？」封容將左手舉到面前張握了一下，上面的皮膚已經泡得有些發紅了，卻不似早些年那般看上去軟綿綿的，好像什麼都握不住。
「他沒說，不過估摸著他是想從別的區挖人過來。」林映空聽著裡面的水聲，用腳踩了踩地面，打出一串死結的影子便如流水般散開，轉瞬又重新聚攏成一條完整的影子。
「嗯？」封容發出一個疑惑的鼻音，「我以為他會在總部里找人。」
林映空的語氣有點微妙，「據說九天宇執行官已經找過了，不過沒合眼緣的。」
「合什麼眼緣？他以為相親呢？」封容無語。
「說到相親……」林映空的臉色黑了黑，「部長，神君是不是周六的時候帶你去相親了？」
「周六？」封容茫然了，「沒有啊，神君帶我去見了朱雀神君的玄孫女而已，對方想了解了解靈安全局的情況。」朱雀一族避世多年，似乎有出世的意向。
「……部長你不要被賣了還給人數錢。」了解毛線啊！只是了解情況的話哪裡需要靈執法部部長親自出馬啊！這是外交問題，不應該是靈外交部出馬么？！
「神君還能賣了我不成？」封容哭笑不得地從浴缸里出來，拿過干毛巾擦身子。
林映空還想反駁什麼，被裡面嘩啦啦的水聲一打斷，他的思路就卡了卡，好半晌才道：「朱雀神君的玄孫女漂亮么？」
封容失笑，「你為什麼會關心這種問題？」
「擔心你被迷走了嘛……」林映空酸溜溜地嘀咕。
「那是朱雀，又不是狐族。」穿好浴袍的封容開門出來，他在這種事上的關注點從來都與眾不同。
浴室里的熱氣和精油的暗香隨著大開的磨砂玻璃門而瞬間湧出，林映空一時間有些頭昏腦漲，暈乎乎地跟著封容進了他的卧室，小小聲道：「狐狸精這種東西說的又不只是狐族……」
「……」封容不置可否，但在看到床上疊得方方正正的睡衣時動作微頓，這一看就知道是他家助手提前準備好的，「映空。」
「怎麼了？」沉浸在捍衛部長痛打狐狸精的腦補中的林映空回過神來。
封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房門的位置，「我要換衣服。」言下之意便是要清場子了。
「哦……」林映空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之後才冷不丁回神，不動聲色道：「那就換啊。」之前不是沒什麼避諱的么？
封容似乎有些不自在地把睡衣攤開來，「時候也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洗澡吧。」
林映空微微睜大眼睛，委屈了，「部長你在趕我么？」這是什麼節奏？！
封容維持著語氣的淡然，「不是……」
「那是為什麼？」林映空往前走了幾步，語氣里都快帶上控訴了，「怎麼我覺得部長跟我生分了？」
「沒有的事，」封容狀似平穩地道，「就覺得你天天呆在這兒也沒什麼好玩的，不如出去和朋友一起走走。」
林映空覺得不可思議，說話的期間已經走到了部長大人身邊，「朋友自然有其他聯絡感情的時間，我當了你六年的助手，不一直下班就回來休息么，呆你這兒和呆在對面有什麼不同？」他們不是一直都這樣么，只是以前林映空來的時候談的都是公事比較多而已。
「生活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封容坐了下來，手指撥亂了那套原本整整齊齊的睡衣。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林映空用不解的語氣問他，「變不變不是我自己決定的么，我喜歡現在的生活……還是說，部長你想趕我走？」
他的話音落下的時候，人已經彎下身子直視著封容，封容沒有躲，道：「別想太多。」他的話和語氣聽起來都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只有目光游移了一下。
「我怎麼能不多想？」林映空忍住將手撫上他臉頰的衝動，眼神也暗了下來，「部長，我以為我是你現在最親密的人，但是我連呆在你家的資格都沒有么？」
「我只是需要一點……私人空間，」說到後面四個字的時候，封容似乎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說辭，游移的目光定住了，低垂著的睫羽往上抬了一些，和林映空的目光對上時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平靜又篤定，「嗯，我需要一點私人空間。」
「私人空間？」林映空的腦袋側了側，放在平時是一個很可愛的動作，但在現在卻讓人覺得有些不安，「所以說，部長覺得我打擾你了？」
「……不是，」封容還是這樣否認，「我想一個人待著。」
林映空沒有再說話，封容似乎認為他已經明白了，便避開他站了起來，手裡拿著那套睡衣往浴室里走，「你先回去吧，早點睡，最近辛苦你……」
他還沒說完，林映空突然就轉過來一把從身後抱住他，襯衫上還帶著初秋雨水的氣息，下意識想反擊的封容一下子就想到現在不是在戰場上，停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部長，」林映空悶聲喚他，沉默了片刻才問：「你是不是……在介意那件事？」
「哪件事？」封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林映空抿了抿唇，「密室里……」
他只說了三個字封容就懂了，可是他的語氣並沒有變化，截斷了他的話道：「沒有，只是小事而已，忘掉就好。」
「忘掉么……？」林映空雙臂的力道一下子加大了。
封容卻冷不丁地用巧勁掙開他，頭也沒回地進了浴室，「嗯，忘掉，回去吧。」
言簡意賅一行字在空氣里飄蕩著落地，林映空站在卧室里，好半晌后才在衣櫃里抱出一張毯子鋪在床上，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輕輕的關門聲傳來，浴室里的門卻開了，依舊穿著浴袍的封容拿著那套睡衣看著卧室里的毯子，臉上慢慢地、緩緩地浮現出一種夾雜著困惑和傷感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