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聽說那是愛情（十四）
「笑話！」暗儡似是被踩中了什麼雷區，眉宇之間流露出隱怒之態，「最後能陪在鄢身邊的人只有我，所以我會一直等著他，這中間有什麼波折也沒關係。倒是你三言兩語就被挑撥和鄢鬧翻，你拿什麼來質疑我的心意？」
靈執法部部長一怒能叫整個靈安全局都跟著天翻地覆，司淺旭並不懼，但臉上的笑意也隨著他的話而消失了，「沒錯，我和夢鄢的感情基礎是不穩，不過至少我們肯嘗試著磨合……而暗先生除了一味地等之外，你還做了什麼？」
「我還能給他我有的一切，」暗儡下巴微抬，似是蔑視，「你能么？」
司淺旭卻問了和林映空一樣的問題：「你覺得夢鄢要什麼？」
暗儡沒有細想，「反正他要什麼我都會儘力給他。」
司淺旭有些費解地看著他，「你是想要夢鄢感激你還是和你在一起？」
暗儡微一皺眉，「我沒打算靠這些來改變什麼，是我的終究是我的。」
但林映空知道，他說過——我的罪還一直跟著我，我註定什麼都得不到……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司淺旭沒再和他爭辯些什麼，在看了看錶之後客氣地道：「夢鄢還在家裡等我，我就不和暗先生多聊了，下回有機會再說。」說罷，他便越過暗儡往馬路那邊去了，經過暗儡身邊的時候他低聲道了一句話，眼裡帶出三分悲憫：「其實，付出得再多又怎麼樣，暗先生，愛人的資格不是一擲千金就能拿到手的，你才是那個覺得自己沒資格和夢鄢一起的人吧。」
暗儡渾身一震，但外表看不出來，他依舊維持著自己筆挺的姿態，像是一個驕傲又強勢的王者，司淺旭若回頭，看到的定是一個沒有任何破綻的靈執法部部長，可是林映空卻看到他緊緊將雙手放在褲袋裡，像是在拚命把自己破爛不堪的自尊拖過來，揉巴揉巴用力攥緊藏進去，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一絲弱態。
這是林映空所熟悉的部長大人的模樣，但在此時他的雙眼裡卻從未那麼清晰地看清楚關於暗儡這個人的一切。
——他是自卑的。
無論現下的暗儡有多麼風光無限，他都還依舊沒有走出當年那個懦弱無助的孩子的陰影，他父不詳，他的出生葬送了無數人命，他的出生毀了他的家庭，他讓他的母親一無所有，他在百里夢鄢面前的永遠無能為力……那些過往如同詛咒一樣深深地纏繞著他，哪怕他已經成長為了和當年截然不同的男人，但他同樣無法擺脫那些貫穿了他整個記憶並且還有繼續糾纏下去的東西。
林映空知道後來的司淺旭並沒有他如今說的那般那麼篤定他和百里夢鄢之間的感情，但是暗儡不知道，他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優秀，好脾氣，有能力，最重要的是，百里夢鄢喜歡他……總有一天，他會徹底帶走他的支柱——他從十八歲起奮鬥到至今的支柱。
——而他毫無辦法。
驕傲的男人在司淺旭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后才轉身離開，也不叫車，只是孤零零地沿著馬路牙子往前走，走著走著，他可能是累了，那些太過強烈的落寞這才悲傷地從他身上慢慢泄露出來，林映空就這麼看著，回想起當初在尊偶村裡封容說他也會感情用事時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太過自以為是了，他覺得部長大人和百里夢鄢終歸不會在一起的，所以只會保持風度地照顧封容，卻在封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心安理得地等待，讓他一個人佯裝強勢的、強大的，度過了每一天。
難怪封容從未想過他會真的喜歡他。
在記憶的幅卷又一次展開的時候，按照時間的進度，林映空本以為會看到暗儡和百里夢鄢徹底斬斷曖昧情愫的那一幕，那時候暗儡還執念著想將百里夢鄢拽在身邊，卻生出魔障，被人利用，不僅讓總辦外勤組一群人因為他的失蹤而人仰馬翻，就連百里夢鄢也被他拖住沒能救回司淺旭，讓後者的魂魄就此漂泊在時空裂縫裡不知何時才能歸家……很長一段時間裡，這都是部長大人不能釋懷的心病。
可是林映空一踏進新的記憶世界，眼睛剛剛適應光線從暗到亮的變化，就遽然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後仰著往下倒去，有著柔和面容的青年飛撲過去將他接在懷裡，在看到他血淋淋的雙手時，青年眼中儘是疼惜和難得的失措。
——這是屬於暗儡和百里夢鄢的故事的結束，卻是林映空和封容的故事的開始。
「部長你這是怎麼了？！」青年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對著暗儡的手拍下止血符之後就趕緊抱著他往外走。
暗儡其實疼得厲害，看到素來禮儀儀態挑不出錯出的助手居然滿臉憔悴，便不由得地開個玩笑緩解他周身繃緊的氣氛，「好了映空，這次的報告我會寫的讓那幫老傢伙挑不出一點錯處的，你就別皺著眉頭了。」
「這樣最好……等等，誰在關心報告的問題？部長你要考慮的是快點去醫院！」可惜暗儡顯然沒有幽默的細胞，青年聽了只覺得滿心無奈，看似輕鬆地對話的同時把他放進停在不遠處的車的後座上，簡單檢查過之後的結果卻讓青年皺起了眉頭，「是咒術反噬……部長你真是亂來。」
失血和靈力的流失已經讓暗儡有些頭腦昏沉了，他卻不在意，忽然喚了一聲：「映空。」
剛通知完靈安全局的專屬醫護人員趕過來的青年下意識應了：「嗯？」
「結束了。」暗儡只說了三個字，語氣輕飄飄的，他以為自己會不甘，但事實上這幾個字是說不出的平靜和淡然。他的臉色很蒼白，深邃凜冽的丹鳳眼被透過車窗進來的春日暖光籠罩，他終於卸下了幾分偽裝的外殼，眼神柔軟下來，認真道：「我不難過，真的。」
林映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著曾經的部長和自己，也無比清晰地看到了暗儡的眼神，他想，如果那時他能看到這個眼神，接下來他就不會屢屢不相信部長大人是真的放下了百里夢鄢了。
「可是鄢不原諒我，我就變成一個人了。」暗儡用玩笑般的語調道。
——那時的你，想要什麼？
「不會的。」青年緩緩地眨眼，篤定道，抱著暗儡的手微微用力，刷著自己的存在感。
暗儡愣了愣，微微勾著嘴角，「我忠心耿耿的助手大人，你是在暗示你陪著我嗎？」
青年點頭，喃喃：「我不會走的，部長，真的不走……」
暗儡的意識已經開始飄遠了，他聽著青年的聲音，有幾分措手不及也有幾分瞭然的嘆息，他是高興的，只是，他不相信。
——其實，你只是需要一個可以陪著你一起往前走的人，對嗎？
這個人無需多麼愛你，多麼為你著想，你不需要這個人為你做什麼，你甚至不用相信對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你只是需要一個方向標，一個在漆黑的人生旅途上為你指一個方向的標誌，這樣……就夠了。
封容的靈魂越來越虛弱了，但林映空隱隱有了預感，他繼續穿行過屬於部長大人的記憶，然後在記憶里一一數過能讓對方記憶深刻的獨屬於他們二人的場景，他們並肩戰鬥，他們默契無間，他們用六年的磨合來成為了彼此最親密的人，可惜，屬於心的距離，卻總隔著一個若有若無的距離，因為林映空的不敢輕易僭越，因為暗儡的不願拱手示人。
林映空隱身站在靈安全局總部的部長辦公室里，化身為「你聽我說」的羅成說「我也是個膽小鬼，自欺欺人地以為想著只要對他好就足夠了，卻沒有膽子去幻想如果得到了這個人該怎麼辦……付出不難，可是，自己有什麼資格得到呢」，暗儡的臉色的燈光下有一瞬慘白得可怕，林映空不忍地閉上了眼，幾秒之後還是強行讓自己睜大眼看著這一切，看著自己是怎麼樣千般百般地試探，部長大人是怎麼樣不去細究他這些舉動背後的意義。
但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無法遮掩的，感情便是其中一種，有些東西，總會打破在不經意之間。
三桑學院的地下密室里，青年帶著三分意亂情迷三分情深已溢地將心愛的人抱在懷裡，那個素來高傲自信的男人卻在他看不見的視線外一下子慌了神色——他驚異，他困惑，他無法控制自己去推開這份屬於人體的溫暖，卻也因此而悲傷。
林映空驀地覺得鼻子發酸，六年相依相伴，原來他的部長終於肯為他動心，他等了好久，即使有所預感，不過突如其來的真相還是讓他有種束手無策的喜悅和心酸。
他想，兩情相悅明明是這世界上最美好最令人羨慕的情感，可是他的部長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