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密室逃生（六十七）
「部長！」林映空倒吸一口冷氣，巨大的電光讓他的視網膜也蒙上了一片黯淡的白，可見劉茜芸的攻擊之盛，這一瞬間林映空也分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轉身就往隱約能捕捉到光亮的地方沖了過去，奇恩還想攔，他頭也不回，耳邊立刻捕捉到影獸具現實化咬下對方一片血肉的撕裂聲，奇恩大聲地咒罵了一句。
林映空沒管他，腦子還有點空白，身體卻很冷靜地停留在落雷攻擊的邊緣，以燃燒生命為代價的驚人靈壓依舊可怖，影子毫不猶豫地鑽進了雷電擊落的中心，因為被壓制實力而無法打開更高等級的防護，暴烈的靈力刺穿結界打在影子上，直接作用在他的靈魂里，林映空悶哼一聲，卻沒放棄，沒多久影獸就撈了一個人飛了出來，他張開手，感覺到熟悉的觸感回到了自己的懷抱，於是合攏，抱緊他。
雷光漸漸消失，戰場已經被炸成了一個可怖的巨坑，剩餘所有還活著的人都零零散散分佈在巨坑邊緣，封容回抱了一下林映空，抽身出來，輕聲道：「我沒事。」然後他低下頭，看著手中陪伴了他接近九年的長鞭眷戀地纏了纏他的手腕，隨即化作灰燼，撲簌簌落了一地。
武器有靈，長鞭已經快要孕育出靈識來了，此時卻盡數湮滅，林映空捕捉到動靜，微愣，「它……」
封容默然，鬆開手，任由手裡攥緊的灰燼也跟著散開，像是拋掉了某種很重的東西，他有些用力地直了直身體，沒再說話，只是再度帶著安撫去握了握林映空的手。
先是他的武器擋住了劉茜芸的全力一擊，然後林映空又分擔了一部分力量，及時把他拖出了攻擊範圍，除了朽目的暗算，其實封容沒受什麼傷，而在巨坑對面，朽目已經被活活凍成冰雕，劉茜芸踉蹌幾步幾乎摔在地上，黑色的捲髮白了一半，面容看起來起碼蒼老了二十歲，她沒看封容，而是穩住自己的身體，看向奇恩，冷漠地道：「你給了我們狩獵的機會，我們也完成了我們的承諾，那麼，我們和你的契約到此為止」
奇恩捂住腰上的傷口，居然還能嬉笑出聲，「噓，這可不是我的要求，只是我代為轉達罷了，你傷了暗部長，我可是很心碎的哦。」
說是轉達，那麼轉達誰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因為劉茜芸的一擊而停止了和顏皓纏鬥的鄂靜白冷不丁出現在羅成身後，利爪抓向他的心臟，羅成急忙閃開，委屈：「怎麼又怪我？小顏你不是要挑戰他把你弟弟領回家嗎，你就這麼看著？」
顏皓抱著黑色大刀坐在樹下，漠然道：「打累了，下次繼續。」
羅成：「……」
雖然林映空也很想跟著鄂靜白一起痛打落水狗，不過剛才的事情嚇壞他了，這會兒只想緊緊粘著封容，後者理解他的心情，但低聲道了一句「奇恩」，林映空眉頭一皺，只好放開他，去追伺機溜走的奇恩，他們可不能指望萬事懶理只想打架的佘巡。
越過巨坑，閃身到劉茜芸附近，封容的臉色很平靜，問：「奇恩要你做什麼？」
劉茜芸感覺著自己身體里逐漸流失的靈力，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他給我們報仇的機會，除了要遵循圍獵場的遊戲規則之外，他還要我們趁機偷襲你，無論成敗，」微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的理由，但我只能這麼做。」
「你快死了。」封容沒有婉轉地道，他看得出強化劑暫時將人的能力揠苗助長，付出的卻是生命的代價，尤其是她強行將自己透支到這等程度，他壓根沒必要對劉茜芸下手，後者就已經在等死了。
「嗯，我知道，這樣挺好的，」劉茜芸突然抬手，正偷偷摸摸往戰場邊緣挪走的寧褒驚叫著飛了回去，被她扼住喉嚨抓在手裡，想求饒卻發不出聲，只能大力地掙扎著，不過即使是虛弱狀態的劉茜芸也足以無視他的動作，「還差一個，我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說著說著，她忽然覺得脖頸一涼，一把冰刃抵在了她的大動脈上，封容搖頭道：「已經夠了，殺了他，你改變不了過去，還要在地獄里多受一百年的苦。」
十惡之首，殺生，無論對方是善是惡，是妖是魔——就算是主持靈異學界秩序的靈安全局，每殺一個罪犯都要向靈司判部提交報告，審核之後轉交到地府判官手裡。
「那就讓我下地獄吧，」劉茜芸如魔鬼般低喃，「他，必須死。」
封容垂下眼睫，「你在逼我動手？」
劉茜芸笑了笑，「很多人都說，能死在暗儡手裡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不！」一道身影突然狼狽地從旁邊的林子里跌跌撞撞滾了出來，攔在劉茜芸和封容的中間，驚慌道：「等等，別殺她！」
封容一見，挑眉，有些意外，劉茜芸也是一愣，然後驚怒，「仄徽，你跑出來找死嗎？！」
沒錯，能在這時候出現的，還在鳴鏡度假區內的人也就只有仄徽了，他似乎是從什麼地方逃出來的，形容疲倦，手腳還有被捆綁過的勒痕……他苦笑，眼眶都紅了，「如果我不出來，你是不是又要消失在我面前了？」
劉茜芸斂去了臉上的異色，眼神也變得冷酷，「沒有『又』，你認識的那個人當年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和你毫無干係。」
她說得無情又堅決，任是仄徽也清楚這不是敷衍哄騙之詞，他難過得用力地深呼吸了幾次，不讓那股痛苦令他窒息，「我明白……」他轉頭看向封容，道：「暗部長，我可以向你證明當年劉茜芸她們都是受害者，並且我接受靈安全局的審判，而她們……是無辜的。」
封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即使那目光很平靜，卻像是大石一樣沉甸甸地壓了下去，仄徽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封容才開口：「當年她們的確是無辜的。」
他沒有多說什麼，但是仄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劉茜芸就算肯罷手，那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事實上仄徽一開始也只是以為劉茜芸和他日夜思念的故去的心上人氣質相像，他這些年過得渾渾噩噩，為了一個相像就不由自主地關注著對方，在胡輝被殺的時候他就因為偷偷跟蹤而發現了她們的秘密，劉茜芸和陳絲婭結伴去洗手間，實際上陳絲婭還沒進門就不見了蹤影，劉茜芸故意守在門口做出兩個人在說話的假象，仄徽當時覺得她們的舉動很奇怪，在得知胡輝死了的一剎那他就驟然明白了一切事情的始末，仄徽失蹤忘不了他雖然幫了她，最後卻因為怯懦而躲在角落裡不敢妄動，紅著眼看著胡輝折辱他心愛的人，後者投向他時的眼神帶著無盡的哀求，她希望仄徽親手了結她，希望可以乾乾淨淨地去往生，仄徽卻沒有那個勇氣，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眼神從乞求變成驚人的怨毒和不甘，在那一刻他就知道如果劉茜芸能活下來，所有傷害過她的人都會被她拖下地獄，包括他自己。
不過即使了解了這個遊戲已經成為了圍獵場，仄徽還是站出來給她們做了不在場證明，他不知道劉茜芸是怎麼活下來的，但他很清楚，不殺光所有人，劉茜芸的憤怒無法平息，更重要的是他也恨奇恩，恨這個圍獵場，恨所有人，他卻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和他們對抗，只能醉生夢死地混在這裡，等待這個血腥之地被覆滅的一天，幸運的是他等回了死去已久的心愛之人，連靈執法部的部長都出現在這裡，諸神終於聽到了他的請求，給予了他報仇的機會——這大概是仄徽平生最勇敢的一次，他幫劉茜芸用無盡的鮮血引起封容的注意，祈禱他毀滅這個罪惡的源地。
劉茜芸也許是明白他的想法，才會沒有給他致命一擊，而是趁太杭推他下無底洞、脫離眾人視線的時候把他關了起來，也許她只是為了當年那份援手之恩，只求恩怨兩清，就像她說的，她就可以放心去死了……仄徽閉了閉眼，不願意再去猜測更多，那隻會讓他更心碎，他啞著聲音道：「我相信靈安全局願意給人一個改過的機會……」
「夠了，仄徽，」劉茜芸打斷了他的話，她的面容在肉眼可見的狀態下漸漸變老，比之剛才，她眼角的皺紋已經像是一把小扇子一樣展開了，她太累了，累得不想去追究仄徽這麼做的背後是為什麼了，她疲倦地道：「如果你是為我好，就讓這一切結束吧。」
仄徽怔住，眼淚啪嗒就從眼眶裡砸了出來，「對不起……」
劉茜芸未嘗沒有恨過仄徽當年的袖手旁觀，但是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封容說得對，那是人性，仄徽幫她是源自於那一份悸動，卻沒有義務奉獻自己的性命來救她，何況她根本沒有賦予對方相等的感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據實道：「你沒有對不起我，其實當年本來就是我在利用你。」她勾引他，希望逃出生天，卻沒想到帶給他和她以及其他人的是另一個沒有歸途的地獄。
仄徽的眼淚愈發洶湧，「我知道，可我沒有什麼要求，我只是想你過得好，你說過的，想像暗部長和林助手那樣子生活……」
「從我接受奇恩的邀請開始，就不可能了，」劉茜芸的眼底不可自抑地流露出痛苦之意，「也許原本是可能的，可是我不滿意我的一生平凡到老，所以我加入了奇恩的獵物計劃，得到了普通人艷羨的異能力，但它不僅毀了我的人生，還毀了我的家庭……」她永遠沒辦法忘記父母面對驚變時的恐懼和剛出生不久的弟弟被釘死在牆上的場景，那是她必須背負一生的罪惡，因她的狂妄和不自量力。
仄徽欲辯解，「那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劉茜芸慘笑一聲，「續蒙壹說得對，這條路是我選擇的，我得為我的選擇付出代價……現在回想，其實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追求力量呢？我變得強大了，可是除了死亡和仇恨，這份強大並沒有帶給我任何幫助，胡輝他們擁有力量，卻也只會蔑視弱者，製造死亡……暗部長，強大的力量到底有什麼用呢？」
被她質問的封容沉默一瞬，其實劉茜芸的問題在他年少的時候曾經捫心自問過無數次，他生來為裸靈力者，出生之日引發暴洪，害死無數無辜之人，連累外公外婆力竭而死，被人稱作怪物喊打喊殺，被母親怨恨十幾年……在進入靈安全局之前，他的能力同樣只會把他拉進深淵。
「它的作用，只取決於你，」封容輕聲對這個已經衰老如耄耋老人的女孩道，「如果你願意守護，它帶來的就不會是毀滅。」
劉茜芸動了動唇，淚水順著乾癟的皮膚滑落下來，聲音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虛弱，「是這樣么……可惜，我果然是從骨子裡就帶著野心和殺戮。」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詭異和瘋狂，封容臉色一變，抓住仄徽急速後退，以劉茜芸為中心驟然爆出一圈陣法，她僅剩的最後的靈力聚攏在一起，劉茜芸沒有在意還在脖頸上威脅著她的冰刃，對著露出驚恐表情的寧褒微微一笑——衝天大火在陣法內噴涌而出，將兩個人的身形吞噬個乾乾淨淨。
「不——！」仄徽驚叫出聲，掙脫封容的手朝大火撲去，卻被陣法狠狠彈開，摔在地上，他似乎被這一摔跌回了神智，愣愣坐在地上，旋即俯下身子，嚎啕大哭起來。
最終，劉茜芸還是選擇了不回頭。
封容則是站在不遠處眼神複雜地盯著大火中漸漸扭曲的人影，寧褒凄厲的慘叫聲中，劉茜芸的聲音連成細線清晰鑽進他的耳朵里：「當是感謝你對我的手下留情吧，暗部長，我在奇恩手下辦事的時候看到了，他的身上，有戮血盟的標誌……」
聲音還未落下，就已經突兀斷掉，封容的眼裡映著火光，也映出了一份破裂的詫異。
「暗部長。」邢鈞的聲音突然傳來，封容回頭，看到他和顏米朝這邊走了過來，臉露擔憂之意，邢鈞比顏米有經驗多了，早在佘巡丟下顏米和奇恩打作一團的時候就帶著他找了個安全的位置觀戰，眼看著事情差不多結束了，這才出來匯合。
「你們沒事吧？」封容問道，同時目光掃視四周，林映空他們打著打著已經不知道打到哪裡去了。
「沒事，他們往大門那邊去了。」邢鈞道，他才是剛才圍觀了全局的人，即使沒聽過寧褒的講述也能猜出個大概，此時看向陣法中還沒熄滅的大火，眼裡也流露出一份悲憫之意。
封容算了一下，現在還剩十一個人，也就只有仄徽一個算是正兒八經的遊戲成員了，不知道奇恩他們幾個一夥兒的算不算在四十個人裡面，不然鳴鏡度假區的陣法還是沒辦法關閉，「走吧，先去找他們。」
沒管死活不肯走、想給劉茜芸收屍的仄徽，封容他們要找林映空幾人也很容易，拐個彎就看到了，那幾個人就在那個黑色石碑旁邊打得正熱鬧呢，林映空、鄂靜白和佘巡對上羅成、奇恩及戚烽緒三個人，顏皓在旁邊……呃，坐著閉目養神，羅成他們實力不明，可惜林映空三個都是boss級別的人物，羅成幾次三番想脫身都被拖了回來，奇恩更慘，一隻手已經沒了，看上面的撕裂傷，封容懷疑是佘巡變成蛇形一口咬下來的，至於戚烽緒，他的實力暫時還不夠看。
看到封容過來，羅成眼前一亮，趕緊做了個停戰的手勢，退出他們的攻擊範圍，「暗部長，你手下請人做客的手段太粗暴了吧！」
眾人只好停了下來，封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溫柔的手段恐怕請不動你。」
羅成沒接話，而是越過他看了看不遠處騰起的火光，惋惜狀：「劉家妹子還是死了啊，真可惜。」
「可惜什麼？」封容問，「可惜沒能殺了我？」
羅成誇張地做驚恐狀，「暗部長你說笑了，誰會忍心殺你呢！」
封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奇恩身上，再移回來，「你們剛才沒趁機跑了，為什麼？」
羅成哂笑，「這不是等著和你聯絡感情嗎？」
「結界打不開？有誰是不在你預算之內的？」封容當做沒聽到他的話，審視的目光把眾人都掃視一輪，「仄徽算一個，佘巡沒那麼容易動，我們幾個……我相信你的理智告訴你這不可能，所以戚烽緒這個學生不怎麼討你喜歡？還有一個……嗯，奇恩？剛好八個人，算作兩組，符合奇恩定下的遊戲規則，不是么？」
戚烽緒似乎早有預料，沒什麼反應，倒是奇恩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