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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沉默羔羊(二十八)

  佘巡倒不是真的跑了,他是被狄冰巧「借」走了。


  要知道蛇這種生物有那麼幾個特殊技能,比方說,它只有內耳,對地面傳來的震動感非常敏感,打草驚蛇就是這麼一回事了,而且它用蛇舌作為嗅覺器官,可以捕捉空氣中的各類化學物質,所以雖然視力不好,但是其它方面完全可以彌補這一缺陷,甚至更加靈敏獨特,現在靈識找不著那個透明人,結界派不上用場,成堆的陷阱都成了擺設,那就不如用最原始的手段——借用佘巡的本能來搞定吧!

  面對狄冰巧的雄心壯志,佘巡只能:「……」感情堂堂千年蛇妖的實力都被忽略,就看上他是一條蛇了!

  吐槽歸吐槽,佘巡對她說的那種可以無視結界和各種陷阱的透明人還挺感興趣的,隨著狄冰巧在醫院裡轉了一圈,確定那個透明人沒有被費蓉一槍轟得躲在某個角落裡奄奄一息之後,狄冰巧才領著佘巡往回走,她心裡盤算著賀萍芝都死了,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再來一次自投羅網,唔,說起來賀雙那個蛇蠍女人說不定也能作為誘餌之一……


  走著走著,佘巡突然輕輕拽了她一把,狄冰巧一愣,這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入迷,差點兒和一個提著大包小包的女人撞上了,她趕緊側身讓開,道了個歉,結果仔細一看,還是一個熟人,這個穿著老舊、魂不守舍的女人不就是賀家長子賀福的妻子舒秀桑么?


  狄冰巧認識舒秀桑,舒秀桑倒是沒認出沒穿白大褂的她,而且低著頭一副怯懦的樣子,看沒看清楚人都不知道,細聲細氣地應了句「沒關係」之後就走了,她的面容枯敗,眼窩深陷,似乎一夜未眠重病纏身的樣子,臉上還有昨天被賀母打傷的青紫和刮痕,身體又瘦弱,每走一步都看著像是要倒下了一樣,手裡還提著一大堆食盒,八成是來給住院的幾個賀家人送飯了,也不知道是多早趕回賀村去做飯的。狄冰巧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覺得這個女人看起來也怪可憐的,常年被家暴,但還是矢志不渝地喜歡那個人渣,某方面來說也挺傻的。


  等舒秀桑走遠了,佘巡的舌尖飛快地掠過下唇,然後他的眼睛就眯了起來,「她身上有剛才見過的那些個姓賀的人的味道……不過她活不久了。」


  「什麼?」狄冰巧愣住了,她只是覺得舒秀桑身子弱,沒看出來生病了啊。


  「她這裡有塊碎骨,」佘巡指了指左胸心臟的位置,饒有興味,「時間應該不短了,個把來月吧,她的心跳不正常,等骨頭完全插進去就沒救了……她居然還能活生生地跑來跑去,人類還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你說他們脆弱吧,靈異學界有些人一指頭就能壓死一堆人,可是他們要堅強起來,還真得跟打不死的小強似的,要多長命就多長命,多難纏就多難纏,佘巡從來不會看輕這種生靈的。


  狄冰巧這下是真的驚呆了,她比佘巡知道得多,心裡頭估摸著那應該是賀福哪次家暴把她的肋骨打碎了,才會有這麼一塊碎骨扎進心臟里,可是她不記得舒秀桑有這方面的就醫報告,難不成她就這麼忍著每天的心臟疼啊疼,還要給賀家做牛做馬?

  狄冰巧想了想,都覺得自己的心臟都疼了。


  與此同時,四樓的病房裡,林映空在和剛醒來的賀智櫻對話,但是對話的內容有點出乎意料。


  「我什麼時候出去過?」賀智櫻茫然地看著他,「昨晚我七點多的時候就睡了,那位方警官還幫我倒了杯水,我喝完就躺下了。」


  「然後就沒有再醒了?」林映空有些納悶,「你有夢遊症?」


  「……沒有啊,」賀智櫻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問得很奇怪,「昨晚倒是做了一晚上噩夢……」說到這裡,她的表情陰鬱了下來,林映空懷疑她「夢見」自己差點就能弄死賀福了。


  不肯出去讓他們單獨相處的賀智辰有些緊張,「我是看著智櫻睡下去的,林警官,昨晚……又出了什麼事么?」


  他們兩個的表情都不似作偽,也沒有在互相傳眼色,林映空來回審視了他們一番,不動聲色地道:「你們的堂妹賀萍芝和賀萍依死了。」


  頓時,賀智辰和賀智櫻的表情齊刷刷變了,變得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微妙……驚愕是有,不過更多的像是一種瞭然,似乎只是驚訝於事情太突然,而不是難以置信。


  「你們知道她們是怎麼死的?」林映空眯起了眼。


  這兄妹倆對視一眼,賀智辰謹慎地道:「你們有沒有問……我姑姑昨晚在哪裡?」


  十分鐘后,林映空走出了病房門,全程監聽的丁有藍從對面把頭探出來,不解地問:「林助手,賀智櫻會不會是不知道自己有那種能力?」然後迷迷糊糊地就差點幹掉了賀福,還把這件事當成了做夢?


  林映空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賀智櫻的表現又不假,總不能是……呃,雙重人格吧?


  林映空在賀智辰兄妹倆那邊碰了壁,封容則是在賀雙面前看她跟洪水決堤似的哭了二十分鐘。


  封容也不管她,就這麼坐在她面前等著她哭完,手裡拿著手機在關注總辦外勤組組員們在工作群里發布的信息,看到林映空說賀智辰見過賀雙和兩個女兒吵起來差點把她們推進井裡淹死、但是被賀父阻止的事情,眉頭便不自主地挑了起來——賀家的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賀雙哭了半晌,結果發現他壓根沒注意自己,哭不下去了,抽抽噎噎地問:「暗、暗警官,我可以去看看我可憐的兩個女兒么?她們還那麼小,就……」


  封容抬手打斷了她,「你想不想看看賀萍芝和賀萍依的驗屍報告?」


  賀雙沒反應過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什麼?」


  封容把兩份報告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打開,盯著她的雙眼,「你不想知道你的女兒們是怎麼死的么?」


  丹鳳眼本該嫵媚多情,就連長在百里夢鄢那等大冰山臉上都叫人覺得漂亮得不行,只有封容的那雙眼美則美矣,卻滿帶凜冽,威嚴不容直視,心虛點的都覺得被看一眼就剜了一層肉,賀雙被他盯著,一下子想到凌晨那時眼前這個人抬手間幾乎毀了整個病房的舉動,整個人便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她忽然意識到就算她連鬼都不怕,但是這個男人可能比鬼還可怕,有些事情並不在她的掌控之內。


  「你還沒見過賀萍依的屍體吧,」封容翻開其中一份報告,上面貼著案發現場的照片,躺在血泊里的女孩睜著失去焦距的眼,像是透過照片直直地瞪視著此時在看著她的人,面相扭曲,乍一看形同惡鬼,賀雙剛被封容嚇得神思不屬,這下更是整個人都彈了起來,然後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女兒,她頓時尷尬了,封容像是沒有注意到,徑直道:「賀萍依是被嚇死的。」


  「……啊?」賀雙膽戰心驚地坐回去,聞言又呆住,「她不是……」


  「不是,她死了之後才摔下去的,從你買的那層樓所在的樓頂上,」封容打斷她的話,慢條斯理地陳述,「昨晚你也看到了,這世界上是有鬼的,你說,她會不會那麼巧,就是被鬼嚇死的?」


  賀雙的心臟猛地多跳了一拍,「暗警官,你們辦案要講證據……」


  「什麼證據?」封容的指頭在報告上划拉了幾下,狀似輕蔑,「昨晚賀萍芝那個死法,我這邊也不好向上頭交代,你出庭作證,誰信?」


  賀雙臉色一白,「暗警官你不能這麼說,你是親眼看到了那個鬼害死我家萍芝的,你要給她作證……」


  「作什麼證?」封容問得無辜。


  賀雙急忙道:「你看到了的,有鬼想殺她!」


  「像你說的,證據呢?」封容眼帘垂下,如神佛睥睨,萬物皆在掌指之間,「比起鬼嚇人這種事,我說是你親手殺了你女兒,恐怕還更令人信服吧,畢竟那時候只有你靠近她。」


  賀雙的臉色瞬間慘白到底,她一下子也想不到對方是真的找到了證據還是誤打誤撞給她定罪了,可是偏偏戳中了她的死穴,「你這樣胡說八道就能結案么?!」


  「你怎麼知道我是胡說八道?」


  「可是萍芝她們明明……明明……」


  封容起身,似乎已經無意和她糾纏了,「鬼的證據不好找,但是人的證據——很難么?」


  「暗警官!」賀雙的音線一下子拔高。


  「嗯?」封容懶懶地撩她一眼。


  賀雙怕他變卦,趕緊道:「我把事情都告訴你,你不能把我女兒的死賴在我身上。」


  封容似乎不感興趣,嗤道:「我以為昨天做筆錄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了不少事情了。」


  賀雙遲疑了一下,觀察著他的表情,他看起來好像真的不在意,賀雙只好豁出去道:「但這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封容這才坐回去,表示洗耳恭聽,「說說看?」


  「我二哥他會使妖術!」賀雙咬牙道,「自從他認識那個叫戴襯虛的男人之後,他就學了一手妖術!」


  就在距離醫院幾公里之外,一家酒店裡,因為白叢丘和佘巡的意外到來,見戴襯虛的工作最後還是落到了祝孟天和費蓉身上,他們本來就是總辦外勤組裡嘴巴最厲害的成員之二,不僅三兩句就逼得戴襯虛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還套出了一些許意料之外的線索。


  「對,賀壽有天分,我才會把戴家的術法偷偷教給他一些,我的確是違背了戴家家規,不過你們靈安全局事事都管,難不成連家法都要替各個世家執行?」戴襯虛被他們弄得惱火,憤然不平地道。


  祝孟天和費蓉對視一眼,祝孟天道:「家法那種事我們就不好插手了,不過人命案子就沒辦法不歸我們管了。」


  「我知道你們在查什麼,」戴襯虛似乎想到了昨天賀壽對他發火的樣子,氣勢微微頹然,「我沒做就是沒做,賀家那些人我還看不上眼,我在戴家過得挺好,現在又在和你們靈安全局談合作,我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途開玩笑?外傳家族術法還能原諒,畢竟那是我的血緣親人,可是濫殺無辜的話我的一切就毀了……至於我二哥,那就更不可能了,我教他術法是讓他自保,他連殺只雞都要猶豫半天,殺人?得了吧。」


  費蓉見他微微嘲諷但是沒有蔑視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你好像很不喜歡賀家的人,不過和你二哥的感情挺好的。」


  戴襯虛沉默了片刻,「當年賀家的人要把我賣掉的時候,只有我二哥護著我,他說有他一碗飯,就分我半碗,我被戴家帶走的時候,他追著車子跑了半里地……我可以不認我爸媽,定期給贍養費就是了,但我不能不認他。」


  費蓉聽罷,有些唏噓,也對戴襯虛這種恩怨分明的性格挺欣賞的。


  「你們昨天見到我和他見面了吧?」這句話雖然是疑問,不過戴襯虛用的是陳述的語氣,「其實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對我發火,逼我走,他也是夠傻的,還真的以為我殺了韋蘭,把我趕走了就不會被你們找上門了……可我清清白白的,為什麼要怕你們?我不信靈安全局還能整出個冤假錯案,那你們未免太名不副實了。」


  「他為什麼會覺得你殺了韋蘭?」祝孟天追問。


  「大概是因為我給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寫了封威脅信吧,」戴襯虛不甚在意地道,「他好像把那些東西也教給了韋蘭一些,可能怕我不敢怪他,就遷怒到那個女人身上。」


  「韋蘭也學了戴家術法?」這下,祝孟天的驚訝直接出現在臉上了,「可是不管是賀壽還是韋蘭,我們都沒從他們身上找到有靈力的痕迹。」


  「沒有才是正常的吧,」戴襯虛茫然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是沒說清楚,於是補充道:「我二哥是普通人,我只是教他怎麼用一些普通人也能用的陣法或者是畫好的符咒,跟他本身有沒有特異能力是沒關係的。」


  祝孟天和費蓉雙雙一愣,他們突然想到,透明人會不會是因為這些戴家術法,才會和韋蘭搭上的?畢竟韋蘭身上沒有其它可圖的東西,而透明人自己又不擅長術法……


  再度說到醫院裡,佘巡說舒秀桑活不長了,狄冰巧第一個就沒忍住跟在她後頭,想著找個理由忽悠她去做一下檢查,狄冰巧心裡還是挺吃驚的,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類居然能有這麼強悍的忍耐力……


  不過中途白叢丘跑來找他家「寵物」了,佘巡一個多小時沒看他的那張臉,頓覺神清氣爽,當即就沒好氣地攆他走,表示回頭自己會去找他。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佘巡保證巴不得百八十年不想見到他,白叢丘哪裡肯,當然要死纏著他不放了,氣得佘巡又想甩他一尾巴了。


  狄冰巧對自家頂頭大boss的不要臉行為表示鄙視,於是趕緊加入戰局幫佘巡的忙,白叢丘被他們雙雙夾擊,不得不暫時退讓,期期艾艾地蹲在角落裡畫圈圈。這耽誤的時間可不短,等到狄冰巧和佘巡跑到被轉出加護病房的賀福現在所在的房間時,那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賀福這個明明剛挨了一刀、從icu被送出來的病號,竟然還有力氣在公共場合對自己的老婆家暴!


  「……賤女人,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趕緊死!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想殺了我是不是?你自己怎麼不動手,讓你兒子來,你不是最疼你的乖兒子嗎?讓他去謀他的大好前途,你自己來殺我啊,來啊!」


  病房裡,賀福一邊怒吼著一邊扯著舒秀桑的頭髮,把她往牆上撞,雪白的牆壁上已經迸出了一塊嫣紅的血花,舒秀桑疼得大叫,哭喊著:「我沒有!阿福你信我,我……啊!阿福不要!求求你,你別這樣……我沒有想殺你,真的,我沒有……」


  這會兒可能醫院正忙,一時間沒有醫生護士過來幫忙,圍觀的病患們又不敢進去勸架,賀福那赤紅著眼的樣子乍一看委實可怕,狄冰巧剛擠進去,瞧見這一幕立刻就怒了,亮出兩把手術刀就衝過去,「刷刷」兩聲,賀福只看到兩道銀光,然後手腕一痛,下意識鬆開手裡的舒秀桑,後退一步,再低頭一看,手腕上兩抹血痕正緩緩溢出血來,他火氣正盛呢,當即怒吼:「老子管自己的婆娘,哪個混蛋在多事?!」


  「老娘就多事了,你能怎麼著?」狄冰巧冷哼一聲,手術刀在手上轉了個刀花,啐道:「打女人的廢物!」


  她長得美艷,拿著醫生的工具,周身的氣勢卻不太像是醫生,賀福定睛看清楚之後有些驚疑不定,被罵了也一時沒有還嘴,倒讓狄冰巧更加看扁他,要是賀福敢罵回來,她還能誇他一聲有膽色,現在嘛,呵,廢物就是廢物。


  狄冰巧毫不在意他如針尖般的眼神,把低聲抽泣著的舒秀桑扶起來,準備帶她去處理一下腦門上的磕傷,賀福下手可不輕,這麼一磕,說不定還輕微腦震蕩了。


  舒秀桑站穩之後,卻是推開了她的手臂,搖頭道:「狄、狄警官,我沒事了。」這會兒她近距離一看,終於認出這是昨晚幫她包紮過傷口的狄冰巧,也就是和處理賀家案子的那兩個年輕男人一起來的同事……至於狄冰巧行事的手段,見過封容之後她就不覺得那個人的同事會是個正常的脾性了。


  狄冰巧看著她搖搖欲墜的,不解了,「沒事?我看你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我挺好的,」舒秀桑努力讓自己的暈眩感減輕一些,說話的語速都不得不為了清晰而變慢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真的沒事。」


  狄冰巧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你怕他繼續打你啊?怕什麼,我幫你!」


  「沒……」舒秀桑搖頭,但是這個動作讓她的腦袋更暈乎了,她急忙停住。


  「難道你怕他不給你治療費?」狄冰巧冷笑,「他敢不給試試!」


  舒秀桑沉默了一會兒,「狄警官,算了吧,這是我的家事……謝謝你了,不過,我想我能自己處理。」


  狄冰巧愣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的這些話的言下之意,頓時恨鐵不成鋼地怒了,「他這麼打你,你還維護他,怕他被我抓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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