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水邊的阿狄麗娜(三十三)
青萍街,密如網格的樓房之間,一棟七層的小樓里,化出利爪的男人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了三樓寫著歪歪扭扭的「301」字樣的防盜金屬門,「嘭」的一聲巨響,在暗夜裡格外嚇人。
在防盜鐵門被踹開的瞬間,鄂靜白已經沖了進去,跟著他的是一片張牙舞爪的陰影,像是從牢籠里掙扎出來的惡獸,無聲地咆哮著撲在了另一個陰影身上,那是數個頭顱舞動的影子,它狠狠咬住了對方的其中一個脖頸,對方凝實的肉體也跟著動作一滯,被鄂靜白毫不猶豫地在肩膀上一爪子開了一朵血花,窗外的燈光照射進來,血花被照亮,轉瞬又折射而去,映出了對方眉目軒昂的臉,這和他對外的兇惡名聲不太符合,乘小呆化成巨獸堵住對方的退路之時,心裡劃過一瞬的不解。
這是一場並不容易的戰鬥,但卻結束得很快,不到十分鐘,屋裡的一切都成了殘破的碎片,沒有一樣物品能夠在毫無保留的戰鬥中保持完整,偏偏因為那無可撼動的結界將這一切都密密麻麻地裹在其中,無人聽聞到這駭人的動靜,男人半邊身體已經成了四隻猙獰搖擺的頭顱,對著壓住陣腳的三個人咆哮不已,他的頭顱在憤怒,剩下的那隻人形的眼睛卻是自持的冷靜,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也有流露出了迥異的感情,令人頓覺詭異心悸。
——這是傳說中的上古凶獸相柳,他們沒辦法在短時間裡殺死對方,暫時困住他卻並非難事。
但有那麼一瞬間,鄂靜白顯然是想殺死對方的,可他即使已經是靈安全局中的佼佼者,無論是年齡和能力卻都還不能與生在上古敢與天地人神廝殺對峙的相柳的對手,他的皮膚已經化成蒼青色,頭髮暴漲,獠牙利爪盡數伸展,旱魃原形的鄂靜白媲美鋼筋鐵骨,卻仍然被相柳在手臂上狠狠地撕下了一塊肉,直到乘小呆凌空飛來把他叼走,他才避免了同樣落入相柳腹中的結局。
陣法終於啟動,困住了這頭惡獸,林映空收起了一貫的笑容,本來就在昨天下午受了傷的影獸蔫蔫地爬到他的腳下蹭了蹭,他冷冷地看著傷口還在滴血的鄂靜白一眼,鄂靜白低下了頭,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旱魃原形收攏了一半,只留下一雙能輕而易舉捏碎人家喉嚨的利爪。
林映空倒是不打算這個時候和他算賬,而是將目光投到了陣法中央被萬道透明光束困住的相柳,他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形勢之後,就沒有再試圖掙扎,甚至還化成人形,漫不經心一般站著,看似百無聊賴,林映空卻知道這陣法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無形的張力中被撐得繃緊,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之際,便是這惡獸逃脫之時——他們的時間並不多。
即使時間不多,林映空還是拿出了一分鐘來打量審視這個軒昂英氣的男人,都說相由心生,靈異學界異獸妖物化形之後那皮囊是什麼模樣,多是隨著自己的種族和脾性來定,相柳作為人人避如蛇蠍的惡獸,卻長得叫人意外的正氣,相柳在神話中出名,卻非獨自一隻,只是一脈傳承的少之又少,林映空剛才看到了他的一半真身,兇悍,卻又摻雜著一股別樣的氣勢,沒有惡獸那種醜陋的殘暴,他應該血脈不純,而更讓人覺得出奇的是,他的眼神很冷靜,動作很克制,並沒有因為見了血所以失控,這樣的凶獸,不常見,如果他不是害死狄冰巧的凶獸,林映空會很欣賞他。
只是,他這樣的脾性,又是為什麼要在費蓉面前用那種殘忍的方式殺人?或者說,他們會不會是找錯了人?
林映空在一剎那浮出諸多疑問,又在一剎那全部壓了下去,他走到相柳面前一米遠的地方,直視他的雙瞳,開口道:「靈安全局,林映空,說說你的名字吧。」
聽到他的自我介紹,相柳終於把目光放到他的正臉上,眼裡浮出一絲奇異的光,像是興奮,像是躍躍欲試,「林映空么?我知道你是誰,暗儡呢,他在哪裡?」
林映空有些古怪地看著他,「你想見他?」
「我叫邵歌,楚歌四合的歌,」自稱邵歌的男人眼睛越來越亮,「他們都說暗儡很強,我和他打一場。」
林映空的表情更加古怪,「誰跟你這麼說的?」
邵歌道:「他們都是這麼說的。」
林映空問:「他們是誰?」
邵歌卻不答,眯著眼睛笑,雙瞳里的光都被彎起的眼帘擋住了,「他們就是他們咯。」
林映空不再和他糾纏,轉而道:「你想和他戰一場,所以你殺了他的屬下?只是為了把他引出來?」
邵歌眯起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一些,「我什麼時候殺了他的屬下?」
他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推脫,乘小呆沒沉住氣,皺著眉頭插話道:「頭兩天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
邵歌頓了頓,「原來是她啊……」
這話,說得那叫漫不經心,像是製造了太多殺戮,繼而都習以為常,這等神態幾乎能把總辦外勤組組員的心火撩出三丈來,林映空的上半身微微前傾,輕輕柔柔的目光鑽進邵歌的眼睛里,一下子變成了重若千斤的秤砣,林映空輕聲說:「你的意思是,你承認你殺了她?」
邵歌還是那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如果是那個樹妖的話,好吧,我承認,她死了。」
林映空腳下的影獸猛地掙動了幾下,像是想要撲到邵歌身上,但是林映空面上的表情要比他的影獸平靜,他甚至還能接著問:「是誰指使你的?」
邵歌又恢復了那種眯眯笑的模樣,「剛好撞上了,就殺了,為什麼一定是要有人指使呢?」
化成巨獸原形的乘小呆憤怒地對著他咆哮了一聲,鄂靜白的雙瞳已經如極地般冰冷,林映空短暫地停頓了一瞬,才如常道:「以你的性格,你不太可能為人賣命,缺錢的話,犯不著得罪我們的部長,而且你連目標是什麼人都不清楚,如果不是賣命,也不是求財,你又不得不做,那就是報恩……誰對你挾恩求報?」
邵歌的臉色變冷了,「少在這裡胡亂猜測了,我說是我做的,便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你們要剮要殺,卻不是你們能說了算的。」
「你生氣了?」林映空細細地端詳著他每一寸臉色的變化,「所以他是真的有恩於你,你也心甘情願為他做事?我想不通,上古相柳的血脈,居然也會有需要求助的一天。」
邵歌冷哼一聲,「此一時彼一時,不管以前怎麼樣,起碼現在你們靈安全局也不敢輕易動我。」
提及自身,反而沒有那麼生氣,也就是說那個恩人的確對他施恩不小,他也真心想回報對方……林映空輕輕哼笑一聲,「不輕易動你,是你沒有犯到我們頭上,現在你手裡有我們部員的一條性命,你藏到天涯海角都會有靈安全局的追殺令等著你,不死,不休。」
林映空是笑著說這句話的,整個空間的氣氛都隨著他的話語而凝滯起來,邵歌的臉色輕微變化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了原狀,嗤聲道:「那我拭目以待了。」
他好似有恃無恐,林映空面上不動,心裡卻有百萬種變化,他在想,沒有人能在面對靈安全局的追殺令時這麼輕快,除非他有無懈可擊的底牌——那麼,邵歌的底牌是什麼,能讓他認為足夠抵得上靈安全局成員的一條性命?
林映空忽然又問:「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他的話鋒轉折太快,邵歌霎時間愣了愣,隨即才慢半拍地想回答,可是林映空又問了一句:「你殺了人,都往r市那邊跑了,為什麼又要折返回來?」
邵歌試圖堵住他的話頭,「我想去哪裡就哪……」
「這裡是你的恩人和你定下的接應地點,你回來了,想找他,但是他不肯見你,對不對?」林映空又連續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邵歌有些惱怒地道:「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
林映空做瞭然狀,「你聽到了什麼風聲,以為他有危險?那麼你聽到了什麼?明輝研究所的爆炸?不對,那是剛剛發生的,所以是東陵研究所?亦或者是,龍夢石……」
邵歌猛地怒瞪他,一隻手化成惡獸的頭顱憤怒地對他低吼著俯衝而來,似乎想要一口吞沒林映空的腦袋,但是影獸毫不相讓地撲了過來,大口在他的影子上一撕,邵歌吃疼,動作便是一頓,這時鄂靜白已經沖了上來,一爪誓要抓碎他的一個頭顱,耳邊卻傳來一聲輕微的「咔擦」聲,像是什麼東西砰然碎裂,然後鄂靜白就看到九個頭顱如游蛇一般朝他啃噬而來,他無所畏懼地繼續向前,在那頭顱的脖頸處狠狠一撓。
那頭顱遭此重擊,情不自禁仰天痛吼之後便歪在了身側,再也使不上勁,鄂靜白還想乘勝追擊,只可惜相柳九頭,本就難以對付,鄂靜白一爪下去幾乎令他痛失一頭,便有另外四個頭奔著他的脖頸、腰腹、大腿、腳踝狠咬而去,上下幾路封住了他的所有進退之路,鄂靜白冷笑,兩隻利爪指甲暴漲,只迎著那咬向他脖頸和腰腹的獸頭,眼看著他就要以重傷來換相柳的三個頭,一隻白色狐獸猛地廝殺進張牙舞爪的九頭內部,叼住一個頭狠狠一甩,嚴密的封鎖線便被撕出了一個口子,黑色的影獸竄了進去,一把將鄂靜白裹著卷了出來,邵歌冷嗤一聲,即使一頭重傷,也瀟洒地撞破結界躍入夜色之中,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林映空的影子將鄂靜白放了下來,但是鄂靜白還想追著邵歌而去,那影獸便很不客氣地一撞他先後受傷的手臂和小腿,鄂靜白悶哼一聲,不動了——林助手在警告他。
乘小呆化成人形,也一臉不滿地拿出一支針劑狀的解毒劑,對著他的脖子一針紮下去,飛快將那些透明的液體注射進他的身體里,乘小呆沒好氣地道:「相柳的口齒血液都有毒,靜白哥你被咬了一口還這樣動彈,是真的打算拚命么?!」
鄂靜白被他教訓了,也不吭聲,只是表情更冷了,甚至顯得有些固執,乘小呆看著又急又氣,把止血符拍上去之後就不想管他了,疼死他,才知道作死兩個字怎麼寫!
他就知道鄂靜白看著跟冰山似的,其實脾氣火爆得很,只是發脾氣的時候看起來更冷冰冰了,要不是他這性格過於偏激和矯枉過正,他早就不會跟s-階死磕都磕不去了。
如果是他們部長在場,肯定是面無表情地讓鄂靜白自己去反省,總之就是秉承自己引導各人自己造化的原則,林映空卻和封容不同,他只是一個助手,不需要衡量那麼多,所以林映空脾氣好,很少生氣,可是他一生氣就得有人遭殃,現在人不爽了,也不壓抑,抬手就直接扇了鄂靜白一巴掌,黑著臉道:「想找死的話,別出現在我們組員面前。」
話音沒落,他就掉頭走人了,鄂靜白估計沒這麼被人打過,整個人都是懵的,乘小呆也愣愣地看著他,再看看已經消失在樓道口的林映空,有些急地跺跺腳,道:「靜白哥,你以為我們不想給巧姐報仇么?但是也要看情況啊,巧姐屍骨未寒,你要我們再看著總辦外勤組再減一員?!」到時候別說費蓉,整個總辦外勤組都得哭成河了。
剛才也就是邵歌急著走,不然惹火了一個上古惡獸,十個鄂靜白都不夠他吞,人家是億萬年的修為,鄂靜白一個a+在各界是很夠看,但是對上上古那個層次的……對上個毛啊,壓根就不是能放在一起的好嗎!沒看當初戮血盟檮杌都是用封印解決的么!
乘小呆說得又急又氣,鄂靜白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說了一句:「抱歉……」
明輝研究所附近。
祝孟天和費蓉把所有羅成的探子都揪了出來,除了一個似乎在昨天下午跟在那個叫輕赤的女人身邊的男人,其它的似乎都是一次性的棄子,見逃不過,當場就自盡了,剩下的一個還是因為靈力比較高,被祝孟天強行用藥劑吊住了一口氣,他瞪著這要死不活的人,沒忍住爆了一句粗口,光是沒逮住幾個人沒什麼的,問題是在逮人的過程中費蓉老是注意著他這邊的戰鬥,差點讓自己陷入危機,他又不想這個時候對費蓉發火,只好自個兒憋著了,可把他憋個半死,差點兒沒當場嘴上長泡。
既然不能對費蓉生氣,那麼手頭裡那個半死不活的就合該被他出氣了,祝孟天往男人身上打了幾個符籙,把人折騰醒了,當即就冷聲問:「羅成在哪裡?」
他打進去的符籙都是拿來逼供的,靈安全局要在靈異學界立足,作風可不能太善良,那男人被折磨得兩眼泛白,拉風箱似的喘著氣道:「你……你殺了……你殺了我吧……」
祝孟天哼了一聲,用手背拍拍他的臉頰,「你招了,我就給你個痛快。」
男人停頓了片刻,祝孟天又往他丹田處拍了一巴掌,帶著靈力的,男人立刻啞著嗓子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羅先生的行蹤不是……不是我能知道的……」
「是嗎?」祝孟天意味不明地道了這麼一句,男人怕他不信,急忙賭咒發誓,血液從七竅里流了出來,看起來好不可怖,祝孟天見狀,換了個問題:「那輕赤呢,她在哪裡?是她叫你來這裡的嗎?」
「是、是的……她讓我們來盯著東陵研究所的人,見一個,殺一個……我來之前她在易皇酒店,現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殺了我,求你,殺了……啊!」
祝孟天伸手去探了探他的氣息,沒什麼情緒地道:「體內毒藥太霸道,死了。」
而在他身後,費蓉的臉色很蒼白,沒什麼中氣地應了一聲:「……嗯。」
一般逼供這種事情都不會在幾個小的面前做的,但是祝孟天實在因為剛才費蓉差點讓自己受傷的事情很生氣,於是也沒顧忌了,現在看她小臉蒼白的,祝孟天心裡也不太好受,但是他覺得對不起死了,費蓉肯定沒辦法再回歸原本那種天真無邪的模樣,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讓她消沉下去直到廢掉——沒辦法繼續當小孩了,那就走進成人的世界吧。
祝孟天在心底想著費蓉以後的出路,手上倒是快手快腳地聯繫上了封容,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很顯然,羅成因為是東陵生物研究所的人想來搞掉他的地盤,不管他知不知道奇恩也在暗搓搓地設計他,反正奇恩就是沒被他放在眼裡,還真不是一般的悲催。
你說你在沙盤面前運籌帷幄,自己很親自上陣只求卸掉對方左膀右臂,結果不知道是不是你咬的一口太小力,人家壓根沒發現……你不悲催,還有誰悲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