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沙漠逃生記（四）
林映空在亡羈那邊水深火熱，封容和百里夢鄢則是開車開了三個多小時，才磕磕巴巴地開到了m市下屬的敏山鎮。
這是一個很偏僻的小鎮，哪怕是在m市這樣的沿海發達城市，它仍然顯得貧窮又落後，進鎮上的路窄小又年久失修，和封容當年坐著大巴車時的模樣沒什麼區別。
他那時候剛埋葬了他的母親不久，拎著僅有的行李，踏上了前往m市中心尋找百里夢鄢的道路，一則是想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二則是給自己找點活下去的寄託。
只不過，沒想到他轉學的高中正好就是百里夢鄢就讀的學校，更沒想到在很多年後，他們的關係都變得變形扭曲，這才發現他們居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說來也是命運弄人。
封容和百里夢鄢一路上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話，其餘時間都是長久的沉默，事實上他們的確沒多少共同話題可以聊，兩個人都不是自來熟的人，百里夢鄢更是比鄂靜白和顏米還要冷漠難搭話，八九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直是封容主動纏著他，只是他是個鄉下來的窮小子，跟著一看就像是個富家少爺的百里夢鄢，他的好友都覺得封容居心不良，想從百里夢鄢身上得到錢或者是人脈之類的東西。
封容也不是擅長溝通的人，和百里夢鄢的好友處得很不好，和亡羈的關係就更差了，至於百里夢鄢，他本人對這些事情無所謂，對待封容的態度倒是沒什麼區別，該無視就無視，偶爾封容晃悠得多了，他還覺得很煩，揮手示意封容趕緊滾，恐怕靈異學界的人都猜不出來，如今的靈執法部部長曾經有那麼落魄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還在讀高中，充其量就是上下課一起走走，平時在飯堂吃飯的時候一起吃而已，還沒學會正確運用裸靈力的封容連跟著百里夢鄢去做任務，都是屬於拖後腿的類型，久而久之的，百里夢鄢就習慣了封容這麼個跟隨者，偶爾也會指點封容如何修行，如何殺敵。
從某方面來說，封容的母親粗暴地給他啟蒙，百里夢鄢才是正式把他帶上修行之路的人，可惜封容那會兒不懂得怎麼樣經營感情，生生破壞了他和百里夢鄢之間的平衡。
大概是身邊只有一個人能說得上話看得起他的緣故，封容恨不得把百里夢鄢抓得緊緊的，長久之下就模糊了感情的界限，兩個人的情商都不高，百里夢鄢又失望又生氣，封容又是個偏執的性子，糾纏了幾年，事情就愈發走向最糟糕的地步，即使後來封容懸崖勒馬，但是傷害已經無可挽回。
一條人命橫在了他們中間，那個人還是百里夢鄢希望共度一生的愛侶，雖然百里夢鄢在幾乎一無所有無可失去的情況下對封容說過，他不想再把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再用仇恨延續下去，現在相處起來，百里夢鄢的態度也很自然，但是封容卻覺得除非司淺旭真的能復生，不然他自己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很簡單的道理，百里夢鄢如果殺了林映空，他也想不出他該怎麼樣才能說服自己對方不是故意的，他不想報仇，但是心裡那道坎兒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臨近中午時分，車子開進了敏山鎮。
在這樣的窮鄉僻壤里，百里夢鄢的千萬豪車實在是很打眼，封容有點後悔沒讓他換輛車出門，但是都已經走到這裡來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了。
封容看了看車窗外的景象，對百里夢鄢道：「要不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你先回去？」
百里夢鄢把車停在了一個停車位里，旁邊有一家看起來算是敏山鎮最豪華的酒店，他熄火，拔了車鑰匙，道：「我等你一起回去。」剛出門就回去，不是等著被亡羈削嗎？
百里夢鄢很堅持，封容也沒話說了，只好下車去酒店裡訂了兩個房間，把行李放下來之後，和百里夢鄢一起去找了個飯店吃飯，因為百里夢鄢的車看起來太貴了，酒店的員工熱情地給他們推薦了很多吃飯的地方，他們隨便挑了一個，味道倒是不差，起碼挺真材實料的，都是敏山鎮里的一些特色小菜。
百里夢鄢在去飯店的路上都挺沉默了，看著四周的環境不知道在想什麼，封容以為他是想琢磨什麼重要的事情，結果等吃到一半，百里夢鄢便若有所思地說：「我前年好像來過這裡，領了個清掃地縛鬼的工作，我還以為我只來過一次。」
封容聞言便無奈了，他是知道百里夢鄢是個不怎麼在意身外之物的人，但是連自己有沒有去過哪裡都不在意，未免也太過隨意了，和他的戀人司淺旭完全不同，對方是西方某位黑手黨老大的養子，歷史玩得溜，還愛玩槍玩車，放下那些玩意兒就喜歡做飯養花收拾屋子，雖然說總是裝得溫文爾雅，比林映空那種隨時暴露大魔王本性的還能裝，但也是個頗有生活情趣的人，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上他這個傻弟弟了。
難道說真的是看臉？
被總辦外勤組那群人帶歪了的封容忍不住如是想道。
吃過午飯之後，他們兩個人又回到酒店去休息了一會兒。
封容一個人躺平在酒店的床上，居然還覺得有點不習慣。
哪怕是在他沒和林映空談戀愛之前，他們也經常一起出任務，以搭檔和上下級的名義住在同一個酒店房間，雖然封容沒意識到什麼不對勁，可是也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個人的感覺，不得不說，林映空告白能一擊成功，也和這個有莫大關係。
但是想象了一下被他暫時甩開的林映空會有的生氣表現……封容心虛地繼續當起了鴕鳥，沒敢開機看看有多少個未接來電。
不是他膽子不夠大，而是林映空生氣的時候實在是太鬼畜，他不跟你大吵大鬧，只是一臉「我生氣你自己想想怎麼辦吧」的表情，封容又不可能不理他，可是一搭理他……
得了，堂堂靈執法部的大boss就會被吃干抹凈不留渣了，偏偏林映空還特別能玩，只有封容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封容表示真的是怕了他了，還是能拖延一時算一時吧。
睡了個午覺之後，下午兩點多，封容去一家小小的花店買了一束花，又去買了一些香燭紙錢，就準備去給十年沒有再去看過的他的母親掃墓了。
十年沒回來，再落魄的地方也該有所改變了，何況這十年還是科技發展和經濟發展最迅速的時代，封容自然是認不清地形了，本來想叫一輛計程車去墓園的，但是百里夢鄢板著一張冰塊臉開著豪車停在他跟前，封容也不好意思反駁他，只能坐上車去，兩個人一起按著導航走，走錯了兩迴路，然後才順利到達了那個老舊的墓園。
百里夢鄢隨手把車停在一邊，也跟著下車了，還幫忙拿了那束花，白色的小雛菊搭配著他一身的冷冽，還真不是一般的違和，封容看了有點想笑，但也知道對方是想幫忙，他也就沒再說一些疏遠客氣的話。
他也不是不想和百里夢鄢打好關係的，只是他心懷愧疚，也的確是不擅長這類事情，百里夢鄢肯主動遞台階，哪怕上面有尖刀，封容也能眼也不眨地就踩上去。
封容把後備箱里的東西裝好，通通拎在手上，回頭就看到百里夢鄢抱著花朝著馬路盡頭看去，表情不像是平時的那種冷漠，倒像是有點警惕，封容不解，問道：「怎麼了？」
百里夢鄢回過頭來，輕微蹙眉，「沒什麼，剛才感覺有人在盯著我們，可能是錯覺。」
封容順著他看過去的方向看了看，只看到幾個掃完墓的人上車離開，便半開玩笑道：「可能是人家覺得你長得帥，多看兩眼吧。」
百里夢鄢有點莫名其妙，「難道不是看你比較多嗎？」他當然知道自己跟「帥」不沾邊，所有人都誇他好看又漂亮，就是沒人誇他長得帥。
封容被百里夢鄢耿直的話弄得無奈，搖搖頭，示意還是先進去吧。
這是個年代久遠的墓園，也是最便宜的一個，不然當年才十八歲、還沒正式工作的封容也不可能買得起這裡的墓地，他當年一去不回頭，只是在墓園這邊存了不少錢，讓工作人員幫他定期清理或者是燒紙錢。
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他始終沒敢回來看一眼，除了不敢面對過去之外，他也始終對他的母親存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不能說是恨，但是絕對不是愛。
——我會在地獄里祈禱的，祈禱你活在人間煉獄，日日煎熬，不得好死。
——兒子，我在地獄里等你。
他曾經那麼希望可以得到母親的關注，可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苦難都是這個女人給予的，封容不記仇，只是每逢想起當年他母親臨死前的話，便有一股寒意從心底盤旋而起。
「暗儡？」百里夢鄢突然叫了他一聲。
封容猛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差點走錯了道兒，他說了聲「抱歉」，這才拐了個彎，走向最偏僻的那片墓地里。
越是靠近，他的腳步便越慢，百里夢鄢有點不耐煩，直接就道：「你不想去，我們就走吧，下次讓林映空跟著你過來。」
封容愣了一下，然後笑著搖了搖頭，「沒事，只是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情。」
百里夢鄢看著他笑著的樣子，也怔了怔，然後就撇開頭去，沒說什麼了。
其實他一點兒都不了解這個便宜哥哥的生活，但是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太狼狽了，還瘦得弱不禁風，後來做朋友的時候也看得到他身上到處都是被虐待的痕迹，生活拮据無比，對他好一點都像是能嚇死他一樣，從而也能猜得出他以前過得不是太好，只是後來封容愈發強大，那些被虐待的傷疤都被裸靈力排除一切負面物質的特質弄不見了，好像那些過去都消失了而已。
百里夢鄢就是單純，愛憎分明，但是也沒那麼冷漠無情，年少時候還是挺同情封容的，不然也不會和他做朋友了。
片刻后，他們走到了一個年代久遠的墓碑面前，封容停了下來，百里夢鄢就知道這是他母親的墳墓了。
可是仔細看了一眼，百里夢鄢就皺眉了。
為什麼這裡會有新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