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沙漠逃生記（四十六）
林映空的眼睛一直不太舒服，跟封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但是聊著聊著，累極了的封容就閉上了眼，慢慢地就靠在林映空的肩膀上睡了過去。
林映空也不叫醒他，反而換了個姿勢，讓他睡得更舒服一點。
聽著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儘管林映空自己也覺得很累，但是內心又有著一種奇異的寧靜感，讓他覺得整個人都是放鬆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泡進了溫水裡，渾身上下溫溫軟軟，連日以來趕路以及和死亡之漠的殘酷環境拼殺的倦怠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幾乎恨不得把封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好把這樣的感覺留住得更久一些。
林映空輕輕地撫摸著封容的發尾，封容毫無察覺地繼續沉眠著，兩個人蓋著毯子，手腳像是那些大樹在地底下的枝幹一樣相互交纏，林映空感受著他家部長的信任和依賴，不由得微微一笑。
看到百里夢鄢這個自家小舅子、前任情敵的時候，林映空心裡也不是很舒服的，雖然在這個生死關頭吃醋不太好，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都說患難見真情，這次見面之後，他家部長和百里夢鄢明顯默契了不少，林映空倒不覺得他們會死灰復燃，近十年相處都沒讓百里夢鄢產生什麼旖旎的情愫，現在就更不可能了，林映空也對他家親親部長有信心，只是有信心歸有信心，該吃的醋還是一點兒都沒少。
部長大人那麼好，怎麼能不看牢了呢？
幸好從他出現之後，封容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林映空難免有點飄飄然，畢竟百里夢鄢和部長大人多了一層血緣關係，還是曾經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硃砂痣，但是封容明顯對他更好，他要是沒有一點感動和興奮的情緒就怪了。
林映空忍不住湊過去親了親封容的唇角。
雖然聞名遐邇的暗部長冷酷又冷淡，但是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還真是時時刻刻都能給人安全感呢，都說先愛的吃虧，林映空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這就說明封容對他的感情真的一點都不摻假呢。
怎麼辦，好高興，好想炫耀出去虐狗啊……
封容並不知道他家助手先生的興奮和激動，他正在做夢，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夢境里，只是身體很疲乏，醒不過來。
夢境和普通的夢差不多，視角和周圍的背景都有些混亂，充滿了斑駁的光斑，他正在一片大陸上浮空行走，俯瞰大地，彷彿漫無目的，彷彿毫無厭倦，滄海和桑田在眼中變換，斗轉與星移在上空飛馳，他彷彿是創造主在凝視自己創造的世界，卻也像是時代的旁觀者在注視著歲月滾滾而去的長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走，陌生的亘古的孤獨開始充斥在心口，擠壓著他的肺腑，讓他喘息不過來。
那是一種……被時光和生靈萬物拋棄的孤獨，在骨頭裡綿延不絕，讓人發冷。
封容彷彿能夠體會到一個人獨自度過了萬萬年歲月的悲哀和痛苦，生不似生，死不像死，彷彿是一抹透明的幽靈，明明活著，卻沒有任何人能看得見，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觸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有龍騰於空，鳳鳴蒼穹，麒麟奔走於大地之上，先有風雨同舟，後有天地大戰；他看到奇形怪狀的異獸在天地間興起，繁衍遍地，最後為爭而戰；
他看到有蛇尾人身的男子在地上畫著奇異的線和點，仰頭看到他時，男子輕微頷首，身邊蛇尾人身的女子手裡把玩著一捧泥土；
他繼續往前走，卻驟然看到天崩地裂，萬物哭嚎，他化身萬萬丈，和一個虎背熊腰渾身燃火的男人戰作一團，天地之間被他們劈出一道裂縫，他撲向那男子，兩個人一起掉進了那個裂縫裡；
他看到天穹漆黑，殺伐之氣化身風暴肆虐，他從空中墜落，墜落……
那種無窮下墜毫無盡頭的感覺太瘮人，封容幾乎是一個激靈就被驚醒了。
超級風暴一起，死亡之漠的夜晚竟是滴水成冰，他感覺到自己額角滲出的熱汗瞬間變冷，外頭風聲呼嘯，風沙遮天蔽日，分辨不清日與夜。
這幕場景和夢境里的最後一幕太相似，封容還以為自己仍然在夢中，有點回不了神。
「部長？」林映空的聲音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現實。
封容後知後覺地側頭看過去，發現他正窩在林映空的懷裡，林映空似乎打了個盹，睜開眼睛看著他，透過車內微弱的光線，可以看出他的眼睛里並沒有太多睡意。
「怎麼了？」林映空其實剛睡沒多久，就被他猛地一抖的動作嚇醒了，看到他額角的細汗時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有些心疼，「做惡夢了？」
夢的內容總會在醒后一段時間就記不清了，那種心悸感還殘留在封容心裡，但是具體為什麼心悸卻是記不住了，隱約只留有幾分殘像在腦海里翻湧。
「沒什麼，」封容穩住自己有些倉促的呼吸，「可能是太久沒睡好，這回睡太沉了。」
林映空見他聲音沙啞，便從厚重的毯子里鑽了出去，精準地在黑暗裡拿到車座位底下的保溫杯，擰開，裡面的水還是溫熱的，林映空遞到了他嘴邊。
封容喝了小半杯，正想讓他也喝點，但是話還沒出口，就愣住了。
「部長？」林映空又喚了他一聲。
封容有些遲疑地盯著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能看到了？」
剛才林映空的動作太流暢了。
林映空聞言也是一愣，然後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好像是比之前看得清楚了。」
封容鬆了一口氣，看來羅成的葯還是有效的，他偷偷地颳了一些藥粉下來，回頭讓狄冰巧研究一下。
林映空看了一下手錶，只是凌晨五點多，周圍都很安靜，想必都還在休息，他就沒有貿然開車內的燈，而是摸出沒有信號的手機，摁亮了屏幕。
因為中毒后而模糊不清的視線終於有了改善，不算完全好起來，但也至少從高度近視變成了假性近視的程度。
林映空調轉手機屏幕的方向，貪婪地看著封容，恨不得把他一寸一寸看個分明，連肌膚紋理都不放過。
封容本來還挺高興的，但是很快就被他看得有點毛骨悚然，因為他家助手的眼神特別像是想把他給吃了。
「部長……」林映空柔聲念道，目光近乎痴纏在他身上。
封容的睫毛撲閃了一下，「嗯？」
林映空微微一笑，然後湊過去，把他壓在座位上，溫柔地吻住了他。
他的吻素來深情得讓人心馳神醉，封容不自覺地放鬆了身體，接受他的唇舌的入侵。
可惜大尾巴狼仍然是大尾巴狼，等到封容察覺的時候，林映空的手已經鑽進他的衣服里了。
「等等……」
「噓，別擔心，風大，他們聽不見。」
「但是……」
「我想你。」
「……哦。」
「乖。」
「……」
清晨七點多，死亡之漠里仍然是一片黑暗，鋪天蓋地的風沙在咆哮，幾乎連天穹都要被撞破。
——超級風暴終於徹底降臨。
就算是噸位不輕的越野車在這樣的風暴中也顯得有點輕忽，大鷹鑽進屋子裡，板正的臉上難得有些憂心。
「綠洲外圍的樹都被颳倒了，一層一層往裡推，我擔心風暴再大下去，把所有植物都吹倒之後，我們的車也會被吹走了。」他如是說。
戮血盟車隊進來之前，已經做好了諸多應對風暴的準備，但是很顯然，這種連白叢丘都要嚴陣以待的殘酷自然災難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孔先生坐在關押幻楓的籠子旁邊，聽著外面的風聲，他抬起眼帘，看了幻楓一眼，道：「先靠綠洲的防風帶，加固這棟房子的基底和結界，等樹都倒了，就全部撤進這裡來。」
大鷹也看了幻楓一眼，似是有點不解，「我們不能請這位……前輩出手嗎？」
等到風暴形成規模，如同亂流的靈力也趨於一個微妙的平衡時，「移動的幻象」應該可以低空向死亡之漠邊緣移動，速度肯定快不起來，但是至少也比他們開車往外跑要強多了。
然而被提及的幻楓盤坐在籠子里，毫無反應，彷彿將他們都視作空氣。
孔先生也不逼他表態，只是對大鷹道：「再議吧。」
「是。」大鷹恭敬地垂下頭，目光忍不住又瞥了一下幻楓，不明白他的主人為什麼對這個古神情有獨鍾。
明明對待他們戮血盟的至尊時的態度都沒有那麼親密……
白叢丘他們都去了車上商量事情，羅成和顏皓也出去了，不知道在做什麼，大鷹一走，屋子裡就只剩下幻楓和孔先生兩個人，一個在籠子里，一個在籠子外，相隔不到三米，距離隱隱看起來卻是無窮遙遠。
孔先生注視著他，「你為什麼不看著我？」
幻楓恍若未聞。
孔先生平靜的目光漸漸起了波瀾，像是悲哀又像是痛苦，「神子……」
「你不是他。」幻楓終於開口了。
孔先生微微一僵，「不……」
幻楓睜開眼睛，血紅色的眸子里藏著瘋狂和理智，「你不是他，你身上有別人的印記，你的創造者不是我，你對我的記憶不屬於你——」
「——我身上也沒有你想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