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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枯萎的地獄之花(六十五)

  戲份進展到了邵青靈被蕭問天的葯放倒,然後蕭問天對他說:「再見了,青靈兄。」


  鏡頭下,南宮爵抓住魔伽意手裡的刀,放在了脖頸邊上,手心的血包被捏破了,逼真的鮮血順著地心重力墜了下來。


  南宮爵用太過複雜的目光看著魔伽意,在這一刻,他就是電影之中的蕭問天,給了邵青靈最後一個在人世之中的眼神,鏡頭對準了他的臉,無聲的表情訴說著人性的震撼,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入戲,感性的女同胞們紛紛紅了眼眶。


  魔伽意都被他帶入戲中,雙唇不自主地開始抖動。


  南宮爵握著刀尖,做了一下往下壓的動作。


  道具人員眼疾手快地擠破了預先準備好的血包,血花精準地噴濺出來。


  按照安排,黃導應該是在這個時候喊「Cut」,然後化妝師過來補妝,拍出南宮爵被刀刺穿的喉嚨的特寫。


  但是這個時候兩個主演都已經入戲,黃導屏住呼吸沒喊停,他們兩個人也就依舊沉浸在戲中。


  南宮爵彷彿真的感受到了血液在從喉嚨里湧出,逐漸失去生機的模樣在鏡頭下表現得淋漓盡致,魔伽意怔然地看著他,眼中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往外鑽,卻又像是被一層隔膜擋住了,那些掙扎的情緒盤桓在裡面,怎麼都出不來,逼得他清雋的臉龐都抖動得有些扭曲。


  其實,電影之中並沒有明著說出邵青靈有沒有為他的所作所為後悔過,可是此時此刻,邵青靈看著逐漸被死神帶走的蕭問天,整個人都給人一種猶如一座山巒在崩塌的感覺,彷彿眼前這個人的死亡,將活生生的他都帶走了一半。


  南宮爵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握著刀的手順著刀鋒滑落,砸在了布滿塵土的地面上。


  魔伽意眼也不眨地看著他,足足幾十秒都沒有眨動一下眼睛,他的眼眶都發了紅,生澀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在黃導即將喊停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宛若有什麼東西終於破土而出,瞬間佔滿了整個瞳仁,魔伽意坐在那裡,半空之中就像是有一個透明的靈魂在無聲地哀泣。


  那一剎那,誰也說不出魔伽意眼中的神色是在訴說著什麼,但是看到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落在心頭,久久不能彌散。


  魔伽意動了動唇,無聲地做了個口型,他說:「對不起……」


  黃導在鏡頭前面都愣住了,這是劇本中沒有出現的戲份,這一整段應該都算是魔伽意和南宮爵的臨場發揮,屬於邵青靈的道歉算得上是違背了原劇本之中的設定,因為邵青靈直到最後也沒有提過一句對蕭問天的死和犧牲的想法。


  但也許是在此時此刻這一幕之中,這兩個主演的演繹過於讓人震撼,黃導竟然也覺得這樣的修改挺不錯。


  《詭俠》的最後結局,是魔醫幫邵青靈換了心臟,他活了下來,並且長命百歲,兒孫滿堂,最後壽終而死,堪稱得上一生如意。


  在江湖的傳說之中,邵青靈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大之俠者。


  在年輕的時候,他身負絕症,毅然決然卧底魔教,並且在正邪大戰之中受盡武林正道的白眼,被人追殺,最後翻盤變成忍辱負重的刀客,殺了魔教做盡惡事的新教主,一舉摧毀整個魔教,並且神奇般地治好了自己的病症,在不到三十的年紀里就當上當時的武林盟主。


  作為武林正道的領袖,他一當就是二十年,一手把在正邪大戰之中衰弱下去的武林挽救起來,不僅恢復到了昌盛融化的模樣,更是和朝廷合作,先後在數次戰爭之中打退外敵,讓武林中人真正成為為國為民的大俠,受盡百姓愛戴。


  而一生都在行俠仗義的邵青靈幾乎是上下幾代人中長盛不衰的傳奇,無數百姓為他立下長生碑,他終年於九十高齡,百姓自發為他發喪,全城儘是白素縞,連當朝皇帝都嘆了一句「青靈之後再無俠者」。


  可是電影以「詭俠」二字命名,便說的是邵青靈的一生,他做盡好事,卻負盡一人,他是大俠,是天下人眼中的大善之人,然而他的俠卻透著一層揮不走的詭譎。


  只要是看完電影的人,恐怕都無法像是劇中的天下人那樣——把邵青靈當做是一名真正的俠客。


  這大概就是人性——他能有多好,就能有多壞。


  劇中,邵青靈揚名立萬成為武林盟主之後,最後為他診治並宣布他徹底大好的魔醫,已經是唯一一個沒有被趕殺殆盡的魔教之人。


  魔醫履行完了對蕭問天的承諾,不再打算和邵青靈相看兩相厭,臨走之前,他問邵青靈:「你做夢的時候,夢到過少主嗎?」


  邵青靈拈著茶杯,雲淡風輕地說:「沒有。」


  魔醫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半晌后,說:「邵青靈,少主的心臟安在你身上,怎麼就沒有把你的狼心狗肺感化一絲一毫?」


  邵青靈毫無動怒的痕迹,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寬容最仁慈的人,他說:「也許,是他的心不夠善吧。」


  魔醫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轉身就走了。


  徒留邵青靈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書房裡,一個人拿著茶杯自飲自酌。


  良久過後,邵青靈忽然輕聲說:「讓我背著一生的愧疚活下去,這算是哪門子的善?」


  蕭問天真的是那麼至仁至善嗎?

  強將自己認為的好加在別人身上,這真的算是好嗎?

  ——誰才是善,誰才是惡,究竟誰能說得明白呢?


  黃導終於喊了「Cut」,整個拍攝現場的人都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魔伽意和南宮爵的演繹實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是現場沒有經過任何加工和剪輯,卻有著堪比舞台劇的渲染力,那種死亡與掙扎、善與惡的糾纏讓所有人的心裡都沉甸甸的,哪怕已經結束了這一幕戲,大家在處理拍攝布景的時候,全都一言不發的,整個場地沉默得可怕。


  林映空和乘小呆遠遠地看著全程,也被震撼得很久沒出聲,半天之後,才面面相覷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覺得……」乘小呆咽了咽口水,「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南宮爵要選這部分的戲來作為夢境的進程之一了……」


  林映空眨了眨眼睛,最後無奈地吐出一口氣,「我的天,他覺得魔伽意從頭到尾都在騙他?這是哪來的錯覺?!」


  用板材臨時搭建在拍攝地點的化妝間里,南宮爵和魔伽意分別佔據房間的兩端,把身上的血衣和沾到的假血漿弄掉。


  這算是他們今天除了拍戲之外離得最近的一次,魔伽意透過鏡子去看南宮爵的背影,目光沉了下去。


  這一刻,他和剛才拍戲時情感表現得淋漓盡致的魔伽意彷彿是兩個人,他的面容緊繃,看著南宮爵的眼神充滿了冷漠的評估和微不可見的殺意。


  南宮爵擦掉手上的血,冷不丁地回過頭來,和鏡子里的魔伽意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魔伽意迅速收斂了眼裡的情緒,還對他笑了一下,溫和地問:「怎麼了?」


  南宮爵卻是冷冷地看著他。


  魔伽意覺察到有點不對,便轉過身來。


  南宮爵已經脫掉了青色的戲服,只穿著一件背心和短褲,肌肉線條上趴伏著欲滴不滴的汗珠,俊美的顏容上幾乎結冰,但仍然沒能損毀他一分一毫的英俊。


  他忽然朝著魔伽意走了過去,化妝間並不大,南宮爵三步兩步就走到了魔伽意麵前,略高的身形逼近,帶來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魔伽意臉上的笑容有點維持不住了,「……怎麼了?」


  南宮爵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南宮爵冷聲問:「你是誰?」


  魔伽意的心裡一咯噔,「你這個問題真奇怪。」


  南宮爵的手下用了力,掐得他的下巴都泛起了紅,他重複了一遍:「你是誰?」


  魔伽意說:「你不認得我?我是魔伽意。」


  南宮爵啞聲道:「不對,你不是他,剛才在戲里的人才是他。」


  魔伽意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戲里的是邵青靈,你想說那個角色才是我?」


  「那個角色是他演的,」南宮爵緊緊地盯著他,「你現在在演他。」


  魔伽意想擺脫他的手,但是沒能成功,他也冷下了臉,「放手。」


  南宮爵沒有聽他的話,「把他還給我。」


  魔伽意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南宮爵的眼中漸漸冒起了火光,周圍的環境隨著他的情緒波動而產生變化,整個化妝間都像是地震一樣輕微地抖動起來,「我說——把他還給我。」


  魔伽意看到周圍的變化,心裡一沉,「你冷靜點。」


  南宮爵的眼底崩出了血絲,魔怔一樣地呢喃:「我以為是他騙了我,但是我錯了,他說對不起,我就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意,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逼他的……」


  說話的期間,他像是鬼使神差一樣放開魔伽意的下巴,沒等魔伽意離開,南宮爵就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


  魔伽意眼中出現了一絲驚駭,大力去掰他的五指,「你想做什……放開!」


  南宮爵的雙眼充血,幾乎把他整個人舉了起來,「把他——還給我——」


  「轟隆——」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天邊便有驚雷炸開,炸得魔伽意瞬間頭腦發矇,他艱難地往四周一看,赫然看到整個化妝間都像是被什麼力量支配,竟是拔地而起,懸浮於地面之上!


  外面的工作人員開始驚叫起來。


  魔伽意被南宮爵捏著喉嚨,窒息感洶湧而上,他再也裝不下去,用指甲用力去撓南宮爵的手臂,聲線都詭異地變成地女音,他尖叫道:「放開我,南宮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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