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黑白錯位(二十一)
就在鄂靜白舉目四望茫然無措的時候,一個聲音遲疑地從他的背後響了起來:
「……小白?」
無論是這個聲音還是稱呼都實在太耳熟,鄂靜白猛地回身一看。
不遠處的路燈下,那個精緻孤高的男人站在那裡,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手裡拿著一隻摔碎屏了的手機,微微歪著頭看著鄂靜白,似乎有點不解於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鄂靜白只倉促地打量了他兩眼,發覺他好像沒出什麼事,但是身體已經先於理智行動,他顧不得肺部還沒喘平的呼吸,大步跨到顏米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縱然顏米總是冷漠不近於人,但是他的體溫還是比鄂靜白的要高,燙得他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顏米被鄂靜白的動作嚇了一跳,以為他是怕冷,下意識地反手將他抱住,手貼在鄂靜白身上就不願意撒開了。
鄂靜白也是一時激動,顏米一動,他就意識到不對了,趕緊就想退開,但是也不知道是他沒用力,還是顏米太用力,一時之間竟然是沒掙脫開他的手。
顏米甚至貪婪地把臉埋在了鄂靜白的脖子里,用喟嘆般的聲音呢喃道;「小白……」
鄂靜白推了推他,「顏米,放開我……」
顏米充耳不聞,他看起來似乎真沒什麼事,還有心情在跟鄂靜白角力。
於是乎,等到總辦外勤組的成員們火急火燎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兩個人抱在一起難分難捨,嚇得大家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結果仔細一看——得,沒眼看了,他們的殭屍先生人形兵器居然躲不開一個人類的擁抱,說出去有人信么?!
大傢伙兒潛意識地就把顏米當成了罪魁禍首,卻不知道是鄂靜白一時情急主動投懷送抱的。
封容有點疑惑,覺得現在的狀況不太對,「靜白?顏米?」
鄂靜白知道他和顏米拉拉扯扯的不成樣子,當即就不再縱容,低聲斥道:「放開。」
顏米頓了一瞬,終究還是依依不捨地放開了。
費蓉和乘小呆、丁有藍他們看著顏米彷彿有點小受傷的眼神,都為他鞠了一把辛酸淚,同時怒視鄂靜白。
殭屍先生是不是太渣了?!
林映空拍了一下他們幾個的腦袋,讓他們收斂點,然後才看向鄂靜白,詢問性地道;「怎麼回事?顏教授沒出什麼事吧?」
鄂靜白有些疲倦,那是高度緊張之後又放鬆下來的後果,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看著顏米,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裡?誰叫你出門的?」
顏米定定地看著他,有一種少看一眼就會吃虧的意思,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很多天沒有離鄂靜白這麼近了,嘴裡平淡地道:「沒有人叫我,我只是想自己出來走走。」
鄂靜白瞬間就有點生氣了,「一個人出來?難道你沒聽到他們說不能單獨行動嗎?!」
顏米依舊看著他,目光絲毫不分到別人身上,「沒聽到。」
他那平靜的語氣簡直能把人氣得火都上來了,鄂靜白差點兒都沒忍住抬手揍他一拳。
祝孟天和林映空趕緊上前去,把鄂靜白拉住,彼此面面相覷。 顏米還真的是能幹,都不知道多久沒人讓鄂靜白急到想打人了……
祝孟天只好勸道:「靜白你也知道顏教授的性格,不是你出聲的話,大家的話他都聽不進去嘛。」
鄂靜白霎時間就頓住了,眉宇之間露出幾分痛苦,這已經是他為數不多的表情里最為外露的那部分情緒了。
祝孟天也沒想到一句話就讓鄂靜白變成這樣,當即就有點啞然。
其實祝孟天自己心裡倒是不覺得鄂靜白有多渣,怎麼說呢,他以前流連花叢多了,很多事情也看得分明,感情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比起一直在引導顏米體驗正常人類生活的鄂靜白,其實顏米遠遠比他要陷得更快更深,甚至偏執地想讓鄂靜白跟著他一起陷下去。
鄂靜白沒有義無反顧跟上去的原因也很簡單,他活得太久了,久到沒有動彈的力氣了。
在鄂靜白心裡,想讓顏米回歸正常人的生活的願望,遠遠大於讓他跟著自己胡鬧。
殭屍一族往往是不祥的象徵,不死不是恩賜,是一種詛咒,鄂靜白是瘋了才會讓顏米陪著自己做不死一族,但是反之就代表著,顏米遲早有一天要先他離去……
因為顏米對世俗的空白,導致鄂靜白在這段感情里需要更加清醒地設想兩個人的未來,這讓他清醒得有點冷酷,推著兩個人各自走向更適合他們的道路——光明生活在人群了的顏米,永遠藏匿在黑暗裡的他,他們可以有交集,但也應該漸行漸遠。
鄂靜白設想得越美好,顏米打破他的期冀的速度就越快,這簡直是對鄂靜白強大的實力的諷刺,對他一生的命運最露骨的詛咒——詛咒他嚮往光明卻只能躲在黑暗裡,詛咒他重視的人終究也要擁抱黑暗。
他心力交瘁,卻也無能為力。
鄂靜白看著顏米,兩個人默默地對視,時間的洪流在他們之間劈下巨大的鴻溝。
顏米並不把鄂靜白想揍他的事情放在心上,還是那麼專註地注視著他。
他的眼神專心得讓人害怕,鄂靜白被看得心口一揪,幾乎是在眨眼間就失去了所有憤怒和痛苦的情緒,巨大的空茫感擊敗了他,祝孟天和林映空察覺到他的身體在萎靡,冷不丁沒拉住,鄂靜白已經跌坐在地上。
在深夜的馬路邊上,他近乎絕望地用雙手掩住了自己的臉,如果不是在場的人都感覺敏銳,恐怕都要以為這個素來剛強的男人已經在默默流淚。
可是誰都沒敢出聲,空氣都在這一瞬間安靜了,鄂靜白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那麼強大,感染得其他人都忍不住鼻翼一酸。
他們是看著鄂靜白和顏米相識相知的,曾經抱著那麼多美好的祝福,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兩個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顏米看著幾乎被絕望壓垮了的鄂靜白,手足無措地蹲下去想把他扶起來,但是他不知道能用什麼話語來安慰對方,只是虛弱地喃喃著反覆喚他:「小白,小白……」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都不忍地撇開頭去。
鄂靜白慢慢地抬起頭,他重新直視著顏米的眼睛,在那雙漂亮的眸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但是他一點兒也不高興,只是輕聲道:「你也學會了騙我。」
顏米一下子就卡住了,素來表情寡淡的臉上竟是多了幾分驚慌。
站在旁邊的組員們都愣了一愣——什麼意思?
林映空和封容交換了一個眼神。
封容一直都站在旁邊不說話,此時也讓他先別動。
這次輪到鄂靜白定定地看著顏米了,目光裡帶著深切的失望。
顏米幾乎被他的目光刺傷,狼狽地低下了頭,一把握緊了他的手,「對不起,小白,我錯了……」
鄂靜白平靜地看著他,「你沒錯,是我錯了。」
是他非要顏米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是他非要顏米學會正常人的喜怒哀樂,但是他忘了,人類是很美好的生物,但也是一種狡猾殘忍的生物。
正常人……並不完全代表就是完美無缺的人,人性總是夾雜著百般感情和千般慾望,他教會了顏米看待生活的美好,也教會了顏米人性的一面。
如果不是他,顏米應該還是那個生活在校園象牙塔里對世俗一無所知的人,無視感情,無視慾望,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和誰都不會有交集,更不會被羅成重新看中引導,徹底失去了平靜的人類生活。
看,他果然是個不祥之人,他所看重的,所喜愛的,所維護的,往往都是被摧毀得最快的。
顏米快要被眼神灰暗的鄂靜白嚇壞了,他的殭屍先生雖然總是冷著臉,但是眼裡有著他迷戀的光,那是比太陽還要熾熱的存在,顏米總是忍不住想要吻住那份光茫,可是卻好像被他親手熄滅了。
「我不是故意的……」顏米感覺到了一股傷心和委屈的心情,那麼陌生,那麼難受,「你不理我,你好忙,我想見你,我只是想見你……」
他有點語無倫次地反覆說著他想見鄂靜白,除此之外,顏米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
鄂靜白望著他,幾欲落下淚來。
封容終於出聲了,「顏米,你今晚到底是為什麼出門的?」
顏米囁嚅著道:「有人告訴我,如果我來這裡,小白就會來找我……」
林映空一聽,心道不妙,急忙追問:「是什麼人?」
顏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辦公室里有張字條。」
大家知道他的意思是在下課之後,他回到辦公室,就看到了一張字條,但是沒看到是什麼人送來的。
顧不得感嘆顏米的單純和對鄂靜白的事情的不管不顧,丁有藍立刻就地去調取K交大的監控,費蓉和祝孟天商量著直接去顏米的辦公室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林映空則是去聯繫K交大內部的巡邏人員。
離總部大廈最近的大學之一,裡面有不少靈異學界生靈在就讀,一直有常駐的靈執法部小組負責監控和處理問題的,也許他們會看到有什麼可疑的人去過K交大踩點。
鄂靜白卻不想再繼續管下去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冷漠著一張臉,對封容道:「部長,這次的任務……我避嫌,就不參與了。」
封容不置可否,「因為顏米?」
鄂靜白遲疑了一下,但是最終還是沒說話。
封容盯了他看了一會兒,然後道:「回去之後,我單獨跟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