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黑白錯位（三十三）
鄂靜白跑到了一棟舊樓里。
而舊樓里躺著新鮮的屍體。
鄂靜白的手裡有血，甚至還沒有凝固，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滴落。
任憑是誰看到這個現場，第一反應都是在想——鄂靜白是不是找到了鄂明秋他們，然後動手把他們給宰了？！
祝孟天他們乍一眼都看得心驚肉跳的。
但是下一秒，他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鄂靜白是擅長用殺來解決問題，做事也有種不符合外表的衝動，但是他和普通殭屍那種愛好血腥場面的性格截然不同，從來不會把殺戮的場面弄得血淋淋的，可是這屋子裡的血腥氣未免也太濃郁了，當他們走上樓梯的時候，一股風撲面而來，嗆得他們這樣見慣血腥的人都覺得喉嚨口發癢。
這絕對不會是殭屍先生做得出來的事情。
封容直接踏出樓梯，推開半掩的門，手指摸索著找到牆壁上的開關，「啪」的一下按了下去。
老式的日光燈閃爍了幾下，這才驀地大亮起來。
祝孟天和沃妮婭他們走了上來，正好看到了日光燈亮起的一幕，正要說話，但是所有人都瞬間失語了。
鄂靜白所在的地方是一個窄小的一房一廳，他腳下的位置是在客廳里。
這個屋子雖然老舊，但是客廳里收拾得乾淨又溫馨，那些廉價的東西堆積在不到二十平方的區域里，每一樣都放置得那麼恰到其份。
可是這些溫馨美好的東西都被眼前這一幕血淋淋的場景給破壞了。
血。
到處都是血。
簡直像是有人拿著擠破的血包，沿著整個客廳都灑了一遍似的。
地上還躺著三具屍體。
一對夫妻，一個少年。
明顯的三口之家，連死都沒有分開。
他們身上到處都是一種彷彿被野獸啃咬過的痕迹，血管被咬開，皮肉被撕碎，骨頭裸露在空氣里，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客廳里。
鄂靜白站在三具屍體的中間，手上沾滿了血，他可能是想給他們做急救，想幫他們捂住出血的位置，但是這都是徒勞無功的，最後他只能獃獃地站在那裡，慘白著臉看著一地屍骸。
封容他們站在門口，到處都是血和沾血的腳印，他們簡直無處下腳。
「靜白，」封容低聲道，「你先出來……不要破壞案發現場。」
封容一連重複了兩遍，鄂靜白才聽進去，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間。
他的身上甚至是臉上都沾了血，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眼神幽幽暗暗，看起來特別可怖。
宗少賢還背著他的背包，見狀，趕緊拿出濕紙巾遞給沃妮婭和祝孟天。
沃妮婭和祝孟天接過來，就想幫鄂靜白擦拭一下那些血跡。
鄂靜白猛地後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太大了，讓正在觀察現場的封容都看了過來。
祝孟天皺起眉頭，「靜白，你過來，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鄂靜白沒動彈，只是動了動唇，好片刻后，他才啞聲道：「我認識他們……」
所有人都忍不住側耳聽了起來，因為他們誰都不認識這一家三口。
「他們幫過我，很久之前，反聯盟之戰的時候……」鄂靜白的聲音干啞得彷彿幾天幾夜沒喝水，「我受傷了，他們收留我，那個小孩幫我包紮傷口……」
眾人一聽就明白了，當年反聯盟之戰打得很慘烈，靈安全局作為牽頭的隊伍，更是死傷無數，很多人在戰爭中途隕落或者是受傷，重傷的人里有不少的人就是穿過空間屏障掉進了人界，得到了一些人類的幫助或者是迫害。
鄂靜白無疑就是被幫助的那一批人，但是他始終沒有說出來。
「應該沒有人知道的……」鄂靜白的聲音幾近微弱，「我七年前給他們找了份工作，就沒有聯繫過了……」
封容注視著鄂靜白的表情，忽然問：「你這幾天找過他們？」
鄂靜白的瞳仁微微一縮，「我只是怕他們出事……」
他在這個城市裡認識的人不多，親近的人更少，除了靈安全局裡的人，就只剩下顏米了，但是他刻意遠離了顏米，卻又想起了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
他太清楚鄂明秋會做到什麼程度了，在寒露出事之後，他就意識到了什麼，瞞著所有人偷偷摸摸來這一家人生活的地方看了一眼，鄂靜白甚至在想要不要想個辦法把他們送走，但是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這不應該的……
世界上的人不是都說好人有好報嗎？為什麼他們只是幫了一個人，就要遭受這樣的厄運？
鄂明秋在看著他。
他會用盡所有辦法來摧毀鄂靜白如今的生活。
鄂靜白看著血泊里的一家三口，眼角有蒼青的色澤在若隱若現，像是一個怪物即將呈現原形。
「靜白……」祝孟天覺得他的狀態不對，手上偷偷摸了個手銬，一臉關心地走向他，嘗試著伸手去安撫他。
就在祝孟天的手碰到鄂靜白的手腕時，後者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就把祝孟天推開了。
「離我遠點！」鄂靜白咆哮道。
祝孟天愕住了。
「靜白……」沃妮婭喊他。
「都離我遠點……」鄂靜白充耳不聞，魔怔了似的道：「靠近我，你們會死的……都會死的……和當年一樣……」
他一邊呢喃一邊後退，他身後就是樓梯，眼看著就要一腳踩空——
封容憑空出現在鄂靜白背後，一把接住他，然後在他的脖子上一捏，鄂靜白直接就軟倒下去了。
祝孟天鬆了一口氣，趕緊過去幫忙把鄂靜白架起來。
封容把鄂靜白交給他，然後看向宗少賢，「你和孟天把他送回總部，沒有我的允許，別讓他出來。」
這就等於是變相關禁閉了。
祝孟天和宗少賢對視一眼，齊齊點了頭。
宗少賢和祝孟天離開之後，封容聯繫了剩下的總辦外勤組組員，於是宜令乘小呆他們剛忙完王晟的事情，又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
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呢，費蓉一走進案發現場，當即就返身退了出去，走到樓道口上乾嘔起來，嚇得丁有藍都不敢進去了。
就算是殺過不少罪惡之徒，面對這樣的慘狀，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得來的。
狄冰巧帶上手套，不忍地看著這一地的屍體，問封容：「看起來像是被獸類生物咬死的，這是……？」
封容頓了一瞬，才道：「以前幫過靜白的人。」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瞬間變了臉色。
封容又頓了頓，還是補充道：「八百多年前，鄂明秋曾經也把幫過靜白的人丟去餵了狼，然後誣陷是他變成殭屍殺了人，經過公開審判之後，靜白被活著釘進棺材，埋進了千年聚陰之地。」
所以當這個追隨光明而生的男人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時候，他就成為了黑暗之中的不死一族。
千年聚陰地，死後而再生，當為殭屍之王——旱魃。
這下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已經不是臉色鐵青這麼簡單了，他們簡直都要暴走了。
「卧槽……」費蓉咬住了牙，「鄂明秋這做法……太噁心人了……」
封容搖了搖頭，他這麼說不是為了挑起大家的怒火，他陳述道：「鄂明秋恨靜白，是因為靜白下令把自己變成殭屍的妹妹處以火刑，他妹妹當時屠殺了一個村的人，而靜白是當時的父母官，鄂明秋……是靜白的親弟弟，那是他們共同的妹妹。」
所以鄂明秋要鄂靜白嘗一嘗當年失去親人的痛苦。
——既然你那麼正義，那麼公正，那你就嘗試一下什麼叫做墮落，什麼叫做死生不能吧！
封容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比起剛才的憤怒，這一次大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
這場復仇，簡直充滿了讓人如鯁在喉的惡意。
只是他們能夠再一次體會到鄂靜白對待公平和正義的執著，他甚至能夠親手處死自己的親妹妹，這是普通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封容把這個秘密說出來的理由很簡單，他不希望大家會對鄂靜白如今的失態有什麼想法，就算有想法也要壓到以後再說，對於目前來說最重要的是——將這群到處殺人的惡徒繩之於法。
無論鄂靜白當年有沒有做錯，那也是當年的事情了，被連累的無辜何其無辜，他們都不應該為當年的事情買賬。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對視一眼，紛紛嘆了一口氣。
總部大廈里。
祝孟天把昏倒的鄂靜白放在設置了反向禁制的休息室里，和宗少賢一起把他身上的血跡收拾乾淨。
費蓉那邊很快就把封容說的話發到了群里，就算是在工作，也阻止不了他們激烈的討論，還特意艾特了祝孟天。
祝孟天把消息記錄看了一遍，表情很是微妙，把故事大概的脈絡跟宗少賢說了一下。
宗少賢搖頭，「其實不用跟我說的，我不會怪他。」
祝孟天抓了抓頭髮，「我也不會怪他啊，大家都覺得我這麼小氣嗎？」
宗少賢嘆了一口氣，「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一千年了吧？怎麼就有些東西永遠都過不去呢？」
祝孟天聞言，看向床上的鄂靜白，他皺著眉頭，看起來又剛硬又脆弱，堅強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也許真的有些東西過不去的，它根植在一個人的心上，身上，眼裡，除非剝皮削骨，挫骨揚灰，不然就永遠根植在靈魂上，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