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黑白錯位（五十五）
寒露從大休息間出來，看到了顏米正好走過來。
寒露主動跟他打招呼。
見到這個難得跟他聊得起來的朋友，顏米也很給面子地停了下來，問了句「你的身體還好嗎？」。
寒露搖頭，「我沒事了，不用擔心，你呢？聽說鄂明秋也襲擊你了。」
顏米沉默了一瞬，「我可以讓他沒辦法靠近我。」
寒露先是一愣，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露出了幾分了悟的神色。
其實也就是鄂靜白本人還不知道顏米這一年來的變化了。
顏米主動問寒露：「他怎麼樣？」
寒露知道顏米說的「他」是誰，欲言又止地道：「還行吧……我不太確定。」
他是對鄂靜白的性格不算十分了解的。
顏米只好點了點頭，「那我先進去了。」
「顏米……」寒露喊住了他。
顏米回頭，表情沒有波動，只有眼睛里流露出一分疑惑。
寒露看著他，眼神有幾分悲傷，「靜白哥會贏嗎？」
顏米好一會兒沒說話。
寒露漸漸有些失望了。
雖然鄂靜白以前並不認可他的「改邪歸正」，可是寒露依然很敬佩鄂靜白這樣能夠把自己的道路百年千年堅持下來的人。
即使他的正義是偏激的，他的善良是藏了刀鋒的，但是他無論有多少事情處理得不夠好，可仍然沒人能夠否認他為維護正義和光明所做出的努力。
他幾乎將自己的一生都貢獻給了這份堪稱得上偉大的事業——哪怕他的所作所為有些許瑕疵，但做不到的人就沒有資格去評價他的對與錯。
寒露不希望自己要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人最終隕落，這就幾乎等於是正義與光明的失敗，否定了這些作為的意義，就像是電影上的英雄被打敗、邪惡侵佔了世界一樣讓人如鯁在喉。
如果高舉正義和光明的旗幟，最後勝利的卻是那些復仇者，那麼靈安全局如今所做的一切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正義會失敗，光明會消失，那麼他為了洗清罪孽而做的那麼多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寒露期冀著這個世界比黑暗的研究所更美好，所以他對悲劇的結局覺得更加難以忍受。
沉凝的氣氛維持了片刻。
顏米緩緩開口：「他會的……」
寒露暗淡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顏米輕聲道：「我不會讓他輸的。」
等到顏米走開了，寒露才猛地回神，腳步輕快地回到三十三層的辦公區。
艾天峻正在和林映空在商量事情，考慮要動用多少海闊組織的人手去暗探趙國驊同黨目前的蹤跡。
靈安全局和海闊組織之前已經聯合大範圍圍捕過一次了，抓住了趙國驊和一群小嘍啰，但是對方斷尾求生，還用趙國驊陰了總辦外勤組一把。
受傷的人變成了封容，林映空原本就惱火的心思瞬間就被點燃了，就和艾天峻說著要將那伙人的退路徹底堵死，能抓得住鄂明秋就抓，抓不住的話，就把其他人全給一鍋端了！
既然鄂靜白一定要和鄂明秋做個了斷，那麼其他人就絕對不能夠來攪局！
東陵生物研究所的病毒失竊已經讓艾天峻很惱火了，寒露的受傷就令他更生氣了，這會兒林映空跟他這麼一說，艾天峻自然一口就答應了。
不說別的，光是以總辦外勤組和他以及邢鈞的關係，也足夠讓艾天峻出手了。
只是……
林映空見艾天峻欲言又止，便道：「有事？沒關係，可以直說。」
艾天峻沉默了一瞬，才有點遲疑地道：「其實我這次來K市，是還有一件事想問問的……」
林映空表示洗耳恭聽。
艾天峻看著他，「我記得你之前說過，老闆他已經投胎轉世，只是我們暫時不能干擾陰陽秩序，要讓他和邊海長大一些之後才能去看他們……」
林映空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知道他們的下落了？」
為了不讓費蓉他們太衝動，林映空是把這個秘密守在心裡，連對部長大人都沒有說過的。
不過時間也過去那麼久，就算艾天峻不說，過段時間費蓉也會迫不及待地提出來了，林映空沉吟片刻，就道：「等這次這件事處理完了，我就把地址給你。」
艾天峻的眼裡掠過一抹驚喜，「好的，謝謝你，林助手。」
林映空笑著搖頭，「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說罷之後，艾天峻又遲疑了一下，然後他看了邵歌一眼，道：「老闆和邵歌當初做的事情……我再次向你們道歉。」
那時候邢鈞直接把自己的性命壓在了最後一戰，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他讓邵歌去製造了狄冰巧的「死亡」，又用一個龐大的局讓總辦外勤組疲於奔命，最終邢鈞和羅成在東陵生物研究所做了個了斷。
說實話，那時候的場景和如今鄂靜白以及鄂明秋的情形有點相似。
——同樣是復仇，同樣是無法理清的糾葛，同樣橫貫在他們之間的血海深仇，以及被牽扯進去的無辜人士。
林映空看著艾天峻憂心忡忡的臉色，笑著搖頭：「都那麼久了，就算當時有什麼情緒，現在也早就沒事了，你別想太多。」
艾天峻見林映空真的不像是介懷的樣子，終於露出釋然的表情。
艾天峻走向邵歌，後者疑惑地看著他，似乎有點不解他為什麼和林映空談了那麼久。
「沒事……」艾天峻對他笑了一下，「只是覺得有點感慨。」
邵歌不明所以，「什麼？」
艾天峻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如果老闆當年做的事情都能夠被原諒，那麼靜白曾經的所作所為其實也不是非要用死亡來作為結束吧。」
邵歌想了想，「如果是趙國驊那批人……這段恩怨其實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誰對誰錯沒人說得清楚，至於鄂靜白和鄂明秋，也許就真的不死不休了。」
艾天峻聞言，臉上的笑容慢慢地變淡了。
封容的辦公室里。
林映空敲門進去了，跟辦公桌后的部長大人說了一下海闊組織目前的安排。
封容點點頭，「今晚能夠安排下去？」
林映空道：「可以。」
封容表示明白了，「注意一下保護海闊的成員。」
海闊組織就是一個專門管情報的民間組織，如果趙國驊的同夥被逼急了，狗急跳牆對他們動手的話，他們還是很容易受傷的。
大休息間里。
顏米走了進去。
鄂靜白坐在沙發上，低著頭，黑色的碎發垂落下來，投下的陰影擋住了他的臉龐，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有點陰鬱。
顏米隨手把門關上了，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都沒有第一時間就說話。
沉默其實是他們之間最容易出現的氛圍，不過以前是彼此享受這份沉默的時光，如今卻是彼此無話可說。
顏米對這樣的氣氛倒是適應良好，鄂靜白不跟他說話，他就看著鄂靜白髮呆，好像能這樣看到天荒地老似的。
鄂靜白好片刻之後，才像是猛地回神一樣抬起頭來，迎上了顏米目不轉睛的注視。
鄂靜白怔了怔。
顏米微微將嘴唇扯起來，就算是在笑了，「小白。」
鄂靜白看著他那種不算是笑容的微笑，半晌后，他才像是很久沒見過顏米一樣，抬起手來撫摸他的輪廓。
這個動作曖昧又親昵，讓顏米一下子就怔住了，然後嘴角的笑意就多了一些。
鄂靜白認真地看著他，就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專註地看過他似的，這樣的鄂靜白讓顏米很心動，但是又覺得有點奇怪。
「小白……」顏米又喚了他一聲。
鄂靜白眼神複雜，「顏米，你會做壞事嗎？」
顏米毫不猶豫地道：「你不想我做，我就不做。」
鄂靜白又問：「如果有人傷害了我呢？」
顏米頓了一瞬，但還是沒撒謊，「我不知道我會做什麼。」
鄂靜白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他試圖把手收回來，但是顏米抓住了鄂靜白的手，他側著頭，在鄂靜白的掌心裡溫柔地輕蹭著。
鄂靜白被他蹭得心尖發軟，但聲音仍然是冷冷的，「如果你做了壞事，我會像是對待其他犯罪的人一樣對待你，你會恨我嗎？」
顏米輕聲說：「我愛你，永遠都愛你。」
鄂靜白苦笑，「我一直以為明秋和憐卿也會一直敬愛我，但是他們都恨過我。」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稱呼和這樣的語氣來提起鄂明秋和鄂憐卿，他說過的「恨過」，也許在鄂靜白心裡，如今的鄂明秋恨的已經不是他，而是這整個世界。
顏米卻還是用那種不明顯但是很柔和的目光專註地盯著他，「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只會愛你。」
從來都寡言鮮語的男人說起情話來，認真得讓人心碎，鄂靜白的心都在顫抖，「我想相信你……」
顏米說：「你可以相信我。」
鄂靜白微微閉上眼，「但是你也騙過我。」
顏米的目光顫了一下，「對不起，但是我愛你。」
他的歉意那麼坦然，他的愛意那麼瘋狂，鄂靜白睜開眼睛，和他對視，幾乎被顏米眼裡熾熱的火焰灼燒成灰燼。
鄂靜白的手慢慢收緊，指尖在顏米臉上劃出些許紅痕，最後剮蹭著他的臉往下滑，滑落到了顏米的喉嚨上。
依照旱魃的能力，他只要伸出利爪，就能殺了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