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天真的罪惡（六十六）
孫兵兵連比帶寫把事情說了一遍，狄冰巧聽得一臉懵逼。
「為什麼他們要把葯丟進去？就因為好玩嗎？」狄冰巧覺得自己完全搞不懂這群熊孩子的邏輯，「他們難道不知道水庫不能被污染的嗎？」
雖然水庫很大，丟點什麼垃圾進去頂多是髒了點，下藥也會被稀釋，想毒死人是比較難的，可是那畢竟是自己平時吃喝用的水源，難不成村裡沒人提醒過這些孩子別隨便往水庫里扔奇奇怪怪的東西嗎？！
孫兵兵只在白板上寫了一句話：「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葯。」
——就像是阿蝦和大力，不知道孫霈祺讓他們畫的陣法代表著怎麼樣的罪惡一樣，一句無知，好像就能將罪行全都抹去似的。
林映空和狄冰巧面露複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一群熊孩子無意之中毒倒了一個村」這件事。
孫兵兵看了一眼他們的表情，似乎以為他們生氣了，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頭，寫了「對不起」幾個字。
林映空看到了，便蹲了下去，注視著他因為瘦弱而顯得十分大的眼睛，「你不用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
孫兵兵不安地扇動著眼睫毛。
林映空低聲道：「你阻止了你爸爸幹壞事，這已經很勇敢了，大力他們做的事情和你沒關係，真的，這不是你的錯。」
他一連強調了兩遍「這不是你的錯」，可是孫兵兵的眼眶仍然紅了紅，他沒再說什麼，只是重新低了下頭，眼淚奔涌而出。
在他短暫的人生里，他媽跑了，他爸孫建成對他家暴，村子里的人漠視他，那些孩子欺負他，每個人都覺得這是他應得的——因為他是個啞巴，因為他媽無法忍耐之下跟別的男人跑路了，因為孫建成跑了老婆戴了綠帽子，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錯，他受的苦受的難都是他這一生必須贖的罪。
但是林映空對他說，這不是你的錯。
年紀還不大的孫兵兵並不知道林映空是不是在騙他，可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就好像是一種救贖，把他從密不透風的黑暗裡拉了出來。
他感激又惶恐，生怕一切都是夢。
孫兵兵在哭泣的時候都是無聲無息的，像是怕驚擾了別人，引來一頓毒打或者是一頓侮辱，他太安靜了，只有淚珠子一串一串往下落，林映空盯著地面上暈染開的水痕，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曾經在識海里見過的封容。
那時候小小的部長，不就是這般脆弱無助又已經適應了生活對他不公的模樣嗎？
——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一貧如洗的家庭，瘋子一樣的母親，所有人都厭棄著鄙夷著的目光洗禮，孩童天真無辜的惡毒傷害……
怪物。
惡魔。
這就是封容曾經的代名詞。
——其實我覺得她是沒打算給我取名字，誰讓我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呢。
——媽媽愛他，她不愛我……他肯定也不愛我。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是我的錯。
——我是個惡魔，我毀了她，整個家庭，整個人生……真的。
——有些人活著的確就是一個禍根，他永遠只會連累身邊的人，這樣的人難道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那場洪水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他們都來找我了，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上學的時候，幹活的時候……他們無處不在。
——這是我的罪，是我毀了他們的一生。
——你看，她還是說出來了，她不想我死，只是因為我還沒有一無所有，因為我還沒有活在人間地獄里贖清我的罪。
「林助手？」狄冰巧忽然碰了碰林映空的肩膀。
林映空猛地回神，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因為孫兵兵的哭泣而陷入了回憶之中，他斂去眼中的悲色，掩飾般道：「沒事……」
狄冰巧正在忙著哄孫兵兵，欲言又止地看了林映空一眼，不知道他剛才在想什麼那麼入神，但也沒問下去，只是小心地哄著哭泣的孫兵兵。
林映空並沒有參與這個工作，而是悄然無聲地上了樓，進了封容所在的房間。
在床邊坐下之後，林映空低下頭，盯著還在沉眠之中的男人，用指腹拂過他的輪廓，一時之間也分辨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他家部長總是說他已經放下了，不再執著於那些過去了，可是林映空對此始終耿耿於懷。
林映空心疼且憤怒，可是似乎沒有人是造成封容的坎坷命運的真正兇手。
封容的母親是個可悲又可恨的人，他父親對他的存在毫不知情，同時也不是一個負責人的男人，改變封容一生的羅成只是給了他母親一管屬於不滅的血，沒有這管血，封容未必能夠活下來，而封容的出生又確確實實帶來一場滔天洪水，害死了很多人，在那個無知的年代，人們畏懼神鬼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林映空就算是想找個人來發泄自己的憤怒，好像也找不到人選，甚至這樣的發泄也是沒必要的，除了給封容徒增煩惱，並沒有任何意義。
「阿容……」林映空彎下腰去，親吻他的眼角，呢喃道：「如果我小時候就認識你，那該多好？」
封容的睫毛突然動了一下，劃過林映空的嘴唇。
林映空怔了怔，「阿容？」
封容緩慢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地道：「其實我也覺得……小時候能認識你，挺好的。」
他的醒來有點突然，林映空眼眶一紅，但還是穩住了自己的聲音：「你是在建議我找科技組發明一個任意門嗎？」
封容靜靜地微笑，「我想他們對這個項目一定很感興趣，我們可以考慮私人投資。」
林映空知道他就是在開玩笑試圖逗笑他，他便如封容所願，溫柔地笑了笑，「好啊，等我們回去就去數數存款，看能不能搞出個任意門來。」
兩個人靠在一起安靜地溫存了一會兒，林映空這才把封容抱起來，讓他靠在床頭量體溫，「現在感覺怎麼樣？」
封容舒展了一下筋骨，「就是有點累，別的都還好……我睡了多久？」
林映空看了看時間，「不到十二個小時。」
封容瞧見外面的天色，心裡有數了，「幻楓呢？其他人怎麼樣？」
林映空言簡意賅地道：「都沒事，不過村子里出事了。」
其實林映空不想提這些事情來破壞封容的休息的，只是他知道對方是輕傷不下火線的性格，瞞也瞞不足，那就乾脆直接說算了。
等林映空簡單地概括了一下村裡發生的事情，狄冰巧也接到消息跑上來了，驚喜地跟封容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埋頭幫他檢查他的身體情況。
封容乖乖地把胳膊伸出去讓狄冰巧抽血，眼睛看向林映空，「這麼說，食物中毒算是意外？」
林映空點了點頭，「除非能證明有人故意誘導這群孩子把毒藥丟進水庫里。」
封容沉吟，「那孫家人為什麼都沒事？」
是沒來得及發作嗎？
林映空聞言，這才想到孫家人也在村子里生活了兩天，一直在喝這裡的水，便立刻打電話給Q市分部那邊，問他們關於孫家還活著的人的情況。
Q市分部回復說孫家人在凌晨的時候集體上吐下瀉，疑似是食物中毒，他們已經把人送到醫院去了。
只不過那時村子里正好斷電，分部部員沒打通林映空的電話，想著總辦外勤組這邊還有別的事情在忙，就沒有繼續打擾他們了。
林映空立刻問：「那他們人呢？都在醫院裡？」
Q市分部的人表示他們會讓醫院那邊的部員跟他彙報情況。
在醫院那邊看守著孫家人的部員很快就聯繫上了林映空，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孫霈祺跑了。
狄冰巧聽了這話，瞪大了眼睛，「怎麼跑的？」
「村子里的人不是都食物中毒嗎？」林映空也有點無語，「醫院和分部那邊都抽調了大批人手，中毒比較嚴重的人都送過去了，醫院裡亂糟糟的，孫霈祺裝成肚子疼去上廁所，然後鑽窗戶跑了。」
雖然在總辦外勤組的吩咐下，部員們已經再三提防這個小胖子耍詭計了，但是也不能看著他因為拉肚子而拉在褲子上，所以就把他放進了廁所，可是孫霈祺不知道哪來那麼多花花心腸，竟然真的被他跑掉了。
中途也不是沒人去攔截，可是孫霈祺直接大喊追他的部員是人販子，醫院裡人多，大家下意識地攔住「人販子」，就這麼讓孫霈祺給跑了。
這還是兩個小時前的事情，分部那邊正在派人去追，因為事情太多，人手不足，他們也沒第一時間跟總辦外勤組彙報這件事。
封容和林映空還有狄冰巧三個人對視一眼，簡直不知道能說什麼好。
這個孫霈祺……怎麼就這麼能鬧事呢？
「大力和阿蝦的事情會不會跟這個熊孩子有關係？」狄冰巧忽然狐疑地道，「總覺得很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