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變小記（十六）
封容和林映空在床上商量著正事，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窩太溫暖，林映空的聲音太平穩，所以封容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小小的部長縮在毛茸茸的毯子做成的小窩裡，精緻可愛得就像是個模擬的人偶娃娃，林映空看得心都要酥掉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封容放在枕頭邊，順手隔了一道觸髮結界，免得自己半夜翻身的時候不小心壓到封容了。
關掉大燈之後，屋子裡只剩下一盞很小的小夜燈，偏生屋外的光線也被白雪折射得亮堂堂的，透過白紗窗帘透了進來，林映空側躺下來，盯著睡夢中的封容，眼神都有點痴了。
有時候林映空都覺得很奇怪，他到底是為什麼那麼喜歡封容呢？
這種喜歡不僅恆長彌久，更是日漸深厚，厚重得讓林映空自己都在困惑情從何起情從何去。
如果一見鍾情是因為顏值和氣質，二見傾心是因為溝通和交流，三見定終生是因為彼此的磨合和確定，那麼隨著時間的流逝，感情不但變淡反而還在加深的原因是什麼呢？
睡著的封容總是很乖巧，就算沒有變小，他也是一個姿勢躺一個晚上，幾乎不怎麼動彈。
在他們談戀愛之前，封容閉上眼時也讓人覺得他渾身都透著凌厲，但習慣了和林映空一起睡之後，可能是心裡有了安全感，他的眉頭漸漸放鬆，看起來甚至文靜得有些不像話，光是看著封容的睡顏，都足夠讓林映空看上一整天。
而今天富葵的出現，讓林映空不由得開始思索一些問題，例如他和封容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例如曾經被「愛」這個字傷到千瘡百孔的封容對他的無條件信任。
認識富葵的那會兒，封容才二十四歲，剛坐上靈執法部部長的位置，他在靈安全局最困難的時期一肩扛起了這面大旗，擔起了守護靈異學界秩序的責任，位高權重又重擔如山，榮耀加身亦麻煩不斷。
也許是因為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必須要讓別人心服口服，也許是他那時候已經和百里夢鄢鬧翻，沒什麼可失去的了，那會兒封容冷酷強硬得可怕，大部分人對他的感覺都是先畏懼再尊重的，包括總辦外勤組的成員們。
他幾乎是用雷霆萬鈞的氣勢掃平了靈安全局內部因為剛剛擴張而顯得混亂的局勢，又解決掉了大部分不滿靈安全局崛起的外部勢力，封容在戰爭結束之後就已經聲名大振，又因為這一系列的舉動而將他的聲望推到了頂點，所謂的靈異學界男神，絕對不是僅憑一張臉和一個戰爭的英雄稱號就輕易被人認可的。
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封容太耀眼了，林映空對他的喜歡和崇拜是各自參半的。
封容越忙，林映空待在他身邊的時間就越多，有時候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分開，可是林映空仍然覺得自己離他很遙遠，咫尺之間，猶如相隔千里。
那時候林映空覺得封容是孤傲，後來想想，他不過是孤獨罷了，只可惜誰都沒能看懂，無論是林映空還是他的血緣兄弟百里夢鄢。
富葵認識他們的那會兒，封容和林映空的關係基本上還是維持在上下級的層面上，戰場上和工作上很有默契，但私底下基本上沒什麼交流。
林映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很客氣地道謝，還給林映空買禮物作為謝禮，禮節和心意都是真心實意的，可是他看不到也沒有心思去看林映空做這些事情背後的情真意切。
那年，富葵告白失敗，很直白很困惑地對林映空說：「你喜歡部長什麼？他明明不需要你的感情。」
不可否認的，無論林映空表面上怎麼淡定，仍然都被這句話刺得有些心口絞痛。
單戀本來就是一件又美好又痛苦的事情，如果你單戀的對象好像從來都沒有給過你任何機會，你的心情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說後來的等待讓林映空學會了如何在單戀之中自娛自樂，將一時的激情沉澱成了川流不息的深情，那麼那時的他就正處於感情最沸騰又無法抒發的時期，表面沉穩，內心多少有些焦躁，富葵的話更是撕開了林映空心底最深的那處隱憂。
——他的感情，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回應了呢？
林映空這般問自己。
富葵對封容這位頂頭上司很尊敬，但也很直率地對林映空說：「林助手，我可以理解大部分愛上部長的人，他有讓人瘋狂的資本，可是你每天和他在一起，就沒有發現……他其實不需要你嗎？」
林映空當時幾乎被她刺得心都碎了，不過他仍然對富葵搖了頭。
就算他和封容的感情沒有結果，那也不是林映空勉強接受富葵的理由，這樣做不但對不起富葵，更對不起他自己的真心。
然後林映空就揣著一顆受傷的心，回去收拾他和封容的行李，任務已經結束，他只想趕緊返程回K市總部。
沒想到的是此時夜都已經深了，忙了一天的封容還在房間里等他回來。
林映空看著在沙發上坐著看書的封容，一瞬間就覺得整個人都治癒了，他甚至覺得哪怕部長大人直接劈頭劈臉罵他一頓，他都能當做情話來聽。
可能是林映空站在那裡不動彈的存在感太明顯了，封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地問：「這麼晚回來？還有工作？」
可能是被富葵刺激得狠了，那一刻的林映空難得委屈又脆弱，就這麼眼巴巴地看著封容，動了動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喉嚨都快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呼吸都是艱難的。
封容察覺到了林映空的不對勁，當即就是一愣，放下書來，皺眉道：「說話。」
其實封容的口氣有些冷淡，但林映空還是聽出了他話里的關心，鼻子就是一酸，忍不住脫口而出問道：「部長，你覺得我怎麼樣？」
「嗯？」封容應該是沒聽懂林映空想問什麼的，但他還是側著頭仔細地想了想，說：「工作挺認真的，性格很好。」
林映空微微一怔，大著膽子道：「聽起來有點官方……對於部長來說，我這個人怎麼樣呢？」
封容眼露幾分困惑，林映空幾乎以為他會像是平時那樣不想搭理就直接不說話了，但封容想了想，居然真的回答了：「對我來說——如果沒有你，估計我的工作和生活都會比現在糟糕吧。」
以那會兒的部長大人的脾氣，這樣的話絕對是出乎意料的感性了，都讓人覺得這樣的話不太可能從他嘴裡說出來，林映空聽得都徹底愣住了，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
封容以為他沒聽懂，便解釋道：「我不算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人，平時過日子也很隨便，但是你幫了我很多忙，把我顧及不到的事情都處理得很好，我能這麼順利接手靈執法部部長這個位子，你的功勞絕對排在第一位的……」
他坐直了身子，直視林映空，眉宇之間的專註讓人移不開目光，「我是不是沒有說過——林映空，謝謝你，我很高興能和你並肩作戰。」
封容的言語那麼平淡，卻那麼煽動人心，林映空的眼眶倏然就紅了，「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給他這個機會，讓他接近他的生活和工作，讓他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朝夕相處，讓他可以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一展所長！
就是在那一刻，林映空忽然就意識到其實富葵說的不對——他的部長並不是不需要他，只是他們彼此的感情不一樣。
對於林映空來說，封容是他喜歡的人，對於封容來說，林映空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臂膀，林映空不希望離開封容，封容同樣希望能和他並肩與共，不對等的感情聽起來似乎有些悲傷，可是這已經是對外人冷酷無情的靈執法部部長能給予的最大的溫柔和信任了。
林映空心中的悲哀和不甘心忽然就全部消失了，
他早就知道「喜歡」這種感情是很隨機的，不對的時間，不對的遇見，不對的人，都會讓愛情變成單方面上演的獨角戲，既然做了選擇，那麼就沒什麼好後悔的。
富葵和他相識不久，在林映空明言拒絕的情況下仍然能說出她不放棄這樣的話，那麼林映空作為他信任的同伴，又有什麼理由覺得自己很可悲呢？
如果在「喜歡」的基礎上加一個「對方必須回應我」的限制，那麼這樣的感情就未免有些傷人傷己了，得不到你就會失望，得的不多你也會失望，得到了你又會有更多的要求，灼熱的感情之所以會冷卻，無非是人們對感情多了很多限制，然而對方卻無法給予回應……
失望累積得多了，期待反覆落空了，再激烈的情感也會變成不再噴發的死火山。
至少，林映空在自己的感情冷卻之前，他都會一直這麼喜歡封容，不要求回應，不造成對方的困擾，等到時機一到，他就會出手爭取，假如以後愛戀成空，至少他不會後悔自己在一生摯愛面前所做的努力還不夠。
一輩子能夠拼儘力氣去愛一個人，即使沒有結果，仍然也是一場珍貴的回憶，畢竟那麼多人尋尋覓覓，連「愛」字都沒有摸到過邊。
幸運的是，在林映空的感情消失之前，封容接住了他的期待，回應了他的喜歡，用同等的珍惜去對待他……
他對他說，我喜歡你笑的樣子，不過你不想笑的話也沒關係，我可以逗你開心的。
林映空想，這已經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