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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冰糖葫蘆

  細雨若絲。老城區黑幢幢的,偶爾一輛汽車從馬路上疾馳而過。我坐在白狗子藏匿的青磚房頂,直勾勾地看著手裡的糖葫蘆,硬生生把嘴裡的那顆吞進肚裡,現在才明白,我吃人間的東西,已嘗不到味道了。一千年前,最喜愛的吃食,如今宛如嚼臘,索然無味。


  記得那個初冬,第一場雪剛過,天空放出暖暖的晴,我換了男裝,偷偷溜出舒府去趕集,集市商品琳琅滿目,我買了兩串紅得喜人的冰糖葫蘆,邊逛邊吃。我要去西山賞梅,聽府里的丫鬟閑聊說,梅苑的梅花這麼早開了,可能有不好的事發生。大概她們受母親的影響太深了吧?

  我自小便特別喜愛梅花。舒府的後院原本有十幾株白梅,聽說是母親懷我的那年父親種下的。年年與雪枝頭共舞,暗香盈袖。母親把我囚在後院時,讓人把梅樹全砍了,說梅花與她相剋,真是奇怪得很,哪有花草克人的?

  西山的梅花比我想象中的開得絢爛,簡簡單單的紅梅、白梅,白得純潔,紅得熱烈,相倚相襯。我喜歡那深沉的暗香,擷了紅白梅各一枝,執在手裡。


  很多年前,這座山上住了很多農戶,山腳的大宅院中住的梅府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人家,他們家的男主人在京城做大官的,梅苑是為梅家小姐建的,後來梅老爺官場失意,連累梅家上下滿門抄斬,西山從此人煙稀少,西山,日落西山,大家認為它代表沒落和頹敗。我卻因這份靜謐而雀躍,至少,沒有人戳我的背脊指指點點,我也用不著害怕他們叫「掃把星」而故意躲避。


  我在梅樹下蹦蹦跳跳,快活得樂不思蜀。忽然,看見不遠處的紅梅下立著一個瘦長的男人,他戴著一頂藏青色舊帽,身穿藏青色棉襖,打滿補丁,袖口露出黃黑的棉絮。腳上的黑棉鞋裂開了,憂鬱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喂,你是誰?在這裡幹什麼?」我大聲問道。


  他不說話,眼巴巴盯著我手中的糖葫蘆。也許是個乞丐,也許是個啞巴乞丐。我把一串完好的糖葫蘆伸到他面前,「給你!」


  他沒有接。是個傻子?我警惕地打量他,拿糖葫蘆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傻子,你到底要不要吃糖葫蘆?」


  「你的錢讓人扒走了。」他不陰不陽地說。


  我摸摸腰間,錢袋子不見了!「咦,你這個人太奇怪了啊,從集市跟到西山,就是要告訴我錢袋子被人扒了?剛剛你看著人家扒怎麼不說?」我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斥道。


  他低著頭紅著臉回答:「他是有名的地痞,我不敢說。不過,我把他扒錢時的情景畫下來了。」說完,他從袖裡拿出捲起來的畫紙,必恭必敬雙手托到我面前。


  我打開一看,畫里是熱鬧的集市,人頭濟濟,我正全神貫注吃著糖葫蘆,全然不覺一個男人的手已伸在腰間。畫得潦草,卻很逼真。


  真是讓我哭笑不得!「你是讓我拿著畫去報官?」


  他駭得全身一顫,「你千萬不要報官,萬一要宣我做證,母親會打死我的。」


  「那你畫著給我幹嗎?怕你母親打你,就不怕我打你?」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他劈頭蓋臉地打,他蹲下來,雙手抱頭,默不作聲。


  「說,下次碰到這樣的事,還敢這樣嗎?」我甩甩打痛的手。


  他低頭說道:「還會這樣。」


  窩囊廢!我又狠狠地踢了他兩腳,又一卷畫紙從他袖口掉出來,他顧不上揉腿,爬過來掙扎著搶過畫紙。


  「什麼東西?拿給我看。」


  他顫顫悠悠捧著過頭頂。我緩緩打開,吃了一驚,若無其事問道:「為何要帶她的畫像?」


  「因為,愚弟喜歡舒岑小姐。」他抬頭堅定地說。


  我圍著他轉了一圈,「誰都知道舒小姐是瘟神,你為什麼喜歡她?」


  「喜歡誰是自己的事,與旁人有什麼關係?」他小心地收好畫像,塞回袖中。


  「你叫什麼名字?」


  「愚弟孟崇文請多指教。」


  好久,沒有人說過喜歡我了。我默默地看著糖葫蘆,心裡灼得難受,污穢咒已經長得和乒乓球差不多了。


  這幾天,我隱隱有些不安。既然七哥哥會變換人的面容,若他把夫君的臉變成其他人,茫茫人海,既不知夫君如今的名姓,又不知他的模樣,叫我何找尋?


  「孟大人,孟大人。」老鬼從牆角賊兮兮探出半個頭來。白狗子消失后,他像驚弓之鳥,誰都不曉得他藏在哪裡,我每晚來這裡等他。


  我飄過去,問他吳桐語找到沒?

  他奸笑道:「這不是正在找嗎?孟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孤魂野鬼太難說話了,一開口就是管我要好處,你說,我也是個野鬼,沒有人賞半個零錢」


  看著他「為難」的樣子,我問:「要什麼好處?」


  「錢。」他答得乾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一點沒錯。可是一堆孤魂野鬼,在人間拿那麼多錢有什麼用?


  種豬看到我大包小包的進去,急匆匆在我身後張望,「桐兒呢?桐兒呢?」


  「正在找。」


  「那你來幹什麼?」


  「找你燒紙。」我邊說邊把紙錢、元寶之類的從袋子里拿出來,擺茶几上,堆得像小山似的。


  他不屑地說:「你想得美!趕緊拿走!」


  「行,拿走就拿走,我與吳桐語非親非故,幹嗎要救她?」我把東西往塑料袋裡裝。


  他半信半疑地問:「當真與桐兒有關?」


  「不信拉倒。」


  「女魔頭,你別走啊,我燒還不行嗎?」


  我倚在門口看種豬在院子里虔誠地燒紙錢,火光映得他的臉上紅紅的,火焰被寒風拂得左右搖擺,心裡的灼熱感迅速升起來。雙臂奇癢難忍,我雙手交叉用力掐。越掐越癢,越癢越掐,感覺難受並舒服著。


  我不得不跑進廚房,還好,冰箱里又有雪糕。我抱了幾盒坐到門口吃。


  桐兒是他親手所葬,為何我告訴他桐兒還活著,他一點也不猶疑?他甚至沒有問過一句,為什麼桐兒會活著?如果他知道桐兒是網路吸血鬼,會怎麼樣呢?我突然有些好奇了。


  「女魔頭,都燒完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他朝我喊道。


  「你先進來。」我怕他傷了老鬼。他依言進來了,我擋在門口,叫老鬼下來。


  「老鬼,錢給你了,馬上把那兩個人給我找出來。然後把參加行動的野鬼名冊交給我,好幫你們辦進地府的手續。」


  老鬼樂呵呵地答應。


  「你總說等兩天等兩天,到底要等到哪天幫我解咒?」我大口大口地把雪糕灌進嘴裡,心裡的焦灼得到了緩解。


  「這幾天工廠的事很忙,等找到了解藥,我通知你。」


  「那你不想知道,你的桐兒為什麼還活著?」我試探他。


  他從案幾側面的抽屜里拿出煙和火機,「只要她活著,只要她陪在我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用手捂住鼻子。他熟練地吐了口煙圈,「其實,我也討厭煙味。我們認識后的第一個生日,她送了我一個打火機。我猜,大概是她喜歡我抽煙吧,於是,就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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