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謊言
「我是誰不重要,到了你該知曉的時候,自然便知曉了。暫時,你當我是廣林仙姑好了。如果你想解開心中的疑團,就繼續往下看吧!」她把雙手負於背後,微微仰頭看向對岸,冷風吹得她白衣翻飛,烏絲飄飄,竟有一種英姿勃勃,氣宇軒昂的不凡之態。即使算不上魅中龍鳳,也必是女中豪傑。一時間,我竟被她的強大氣勢震懾了,乖乖地向對岸望去。
咦,夫君何時換上了一套白衣?背影挺拔瀟洒,玉樹臨風,頗有王者之風。
「你看我和他,是不是很有夫妻相?」廣林仙姑幽幽地問道。
我不客氣地回答,「你想得太多了吧?他是我夫君,當然是跟我有夫妻相,與你沒有半毛錢關係。」剛說完,我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翻,難道,她是李府小姐?傳說李小姐是個醜陋不堪、刁鑽任性、自以為是、兇狠殘忍的傢伙,好像這些特質她都具備。就算她是李府小姐又怎樣?她利用李大人的權勢逼迫夫君嫁過去,夫君喜歡的人是我,我和夫君也是在他們成親之前拜了天地的,我們才是夫妻。
她搖搖頭,「嘖嘖,真不要臉!」
我不再理會她。只見夫君張開雙臂,狂風大作,一時間暗氣遮雲蔽日,天地灰濛濛的。他在做什麼?他什麼時候會法術的?
大風卷著一陣紅雨落在舒岑身上,夫君凝視著紅梅花瓣一片片、一層層輕輕灑下,偶有幾瓣卧於他的發上。他的身影在梅林中那般孓然蒼涼,此刻,應該傷心欲絕吧?我伸出手,好想好想替他擇去花瓣,撫摸一下他的發,給他些許安慰。
「真是用心啊!死都死了,弄些無聊的浪漫,為了哪般?」廣林仙姑酸溜溜地說。
怪不得在舒家的祖墳里沒有找到我的遺骸!夫君將手掌朝下翻過來,黃土便把我全部掩埋了,卻沒有壟出一座墳,平平整整跟埋我之前完全一樣,甚至看不出動過土的痕迹。他拍拍紅梅樹榦,「紅梅,好好守著岑兒!岑兒,我們該上路了!」
他轉過身來,不是夫君!是他,怎麼是他?污穢咒又開始在心裡亂竄,我捂著胸口蹲下來,詫異的望著廣林仙姑,「為什麼陪我喝毒酒的是他?我夫君呢?你們把我夫君怎麼了?」
她冷冷一笑,「我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了。你不是明天要回地府了,找他問清楚就好了。」說完,翩然而去。
難怪,我在地府守了上千年,夫君都不來,原來,世界上根本沒有孟崇文這麼一個人,我就這麼被他騙了一千年!娘親啊,奶娘啊,為什麼會是這樣啊?我坐在舒家的祖墳邊,種豬在陵園北面買了些墓地,把他們重新安葬過了。我一手摟著父親的碑,另一隻手重重的敲打著痛得欲裂的腦袋。
隱隱約約看到父親偷偷從後門溜了進來,母親輕輕把門扣上,急急問道:「回來啦?怎麼樣?」
父親臉色不好,四下觀察了一番,幾個正在後院打掃的家丁彎腰向他打招呼:「老爺回來啦?」
他含糊的應著,牽了母親的手,壓低聲音說:「夫人,進房再說。」
拐到西廂房前,碰上了奶娘,奶娘見著父親十分高興,「老爺回來啦!」
「柳啊,你隨我們來,我和老爺有話要說,你站在門口把風,誰都不能靠近,明白了嗎?」母親一慣威嚴的語氣因小聲而讓奶娘更加慎重,站在門口眼睛瞪得像銅鈴。
「見到了無崖山的張真人了?」母親像是在耳語。
「見著了。」父親心事重重。
「那他怎麼說?」
父親遲疑了一下,「夫人,說出來,你可千萬不能著急啊!」
母親重重嘆了口氣,「老爺,沒事,你說吧!什麼打算我都做好了。」
「張真人說,岑兒不是屬於人間的孩子,她身上是無盡的黑暗。」
母親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顯然,她沒有猜到會是這樣的,「那我們岑兒,隨時會離開我們?」剛強的母親竟然落了一滴淚。
父親握住她的手,接著說:「如果把她囚在不見天日的房子里,給我們送終沒有問題。」
母親一聽急了,「不見天日的日子怎麼過?這樣的話,怎麼嫁人?」
「夫人,你怎麼糊塗了?岑兒不能嫁人,你沒見每次來個提親的人,必定遭惹殺身之禍?張真人說,把她囚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也是為了讓她不動感情,這樣她才能好好活著。人家對她動了感情,人家會死,她對人家動了感情,她便會丟了性命。」
「我們家岑兒要這麼生活一輩子嗎老爺?她是那麼活躍,把她關起來,她怎麼受得了?」
「夫人,總比我們眼睜睜看著她離開我們的好啊!」
母親站了起來,踉踉蹌蹌扶著桌子走了幾步,「老爺,讓她住在後院吧!把下人全部調來大院,後院就留她跟奶娘兩個人吧!」
步行街擁擠的人群早已散去,孤寂的路燈慵懶而倦怠的亮著。我拿腳踢著一個空鞋盒,摩擦聲在夜空中很刺耳。來這裡,大概是想看看高峻的珠寶店吧,欠他的太多太多了,「你活著,我的念想就活著,我的愛就活著。我願意用我的全部來守護你,甚至,是我的性命!」每每想起這句話,我的心會淡淡的痛。
站在珠寶店門口,我彷彿又看到了他三月般的眼眸和笑顏,他正對我說:「岑兒,不要再哭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快走吧!」這一切,已深深地刻在了我心裡。
忽然,卷閘門拉開了,小翠在門口東張西望,「哎,孟小姐,快進來!」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的?又是有醜女託夢?」我走進去,把門關上。
「不是啊!我今天打你電話來著,一直打不上,估計你看到了會複電話給我,或者會來店裡找我吧!」她信心十足的說。
她找我,無非還是為了打探高峻的消息,我想把話題岔開,「今天生意不錯吧?」
她笑得很得意,「是啊,自從我們家高峻去給我造鳳冠開始,我們家的生意特別好!小時候,算命的就說我這個人旺夫,誰娶到我,又富又貴又長命。看看,現在已經嶄露頭角了。」
我在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坐下來,「嗯,如果你先生比你小的話,會更富有。」
她盯著我,「真的嗎?為什麼?」
「你們人間不是時常說,女大三,抱金磚嗎?這麼推算,你先生小你六歲,就抱了兩塊金磚,小你九歲,抱三塊。你說是不是更富有了?」說完,我才發現,這句話里又出現語病了。
好在她沒有留意到我的說的「你們人間」,哈哈大笑后,正色問道:「孟小姐,你老實告訴我,高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我一驚,她知道什麼了?「呃,為什麼這麼問?」
「我前天做了個夢,夢到鵝毛大雪漫天紛飛,我從頭到腳被雪裏得嚴嚴實實。我們家鄉說,夢到雪落到自己身上,是要披麻戴孝。我想來想去,如果不是他出了事,怎麼會一直不聯繫我?再怎麼樣,他也要問一下店裡的情況啊!我想過了,你看到我找你的電話,沒什麼的話,是直接複電話給我,有事的話,會直接來店裡。而你,直接來了店裡。」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想從我的表情里尋找蛛絲馬跡。
原來,我想讓她對高峻有個美好的念想,高峻活著,她的念想便活著。但是,讓她一個年輕的女孩一輩子守著一個念想活著,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她該儘快有新的生活。「小翠,對不起,是我騙了你!」
她搖搖頭,凄凄然地說,「不,是我自己騙了我自己,我很喜歡高峻,所以也很希望他能喜歡我。但他並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你。」
看來她什麼都知道,不過,我還是不想讓她受傷,人一輩子太短,受了傷之後,偷偷療傷的時間太長,於是,一段最美好的青春往往都花在了療傷上面。「沒有,他是喜歡你的。」
「你不用再騙我,因為,我曾經跟他表白過,他拿出一隻玉鐲和一條金項鏈,叫我選一樣,我毫不猶豫的選了金項鏈,就是現在戴著的這條。我真的太喜歡這款項鏈了,特別是這個雙心吊墜,讓我愛不釋手。可他說,選玉鐲的人,才是他的有緣人。這麼久以來,你是第一個看上這隻玉鐲的人,所以才對你百般刁難,希望你知難而退。那天,把你打發走了,我內心掩飾不住的興奮。他卻回來了,不巧的是,居然有個顧客告訴他你想買那隻鐲子,我沒辦法,只好找你回來。」她黯然失色地說。
我啞然失笑,早知道真相的她,聽著我撒些無聊的謊話,沉醉其中不願自拔,愛得發瘋了吧?她對我坦白,大概是想醒來了。
「你猜得不錯,高峻他確實出了事,在金礦里被落石砸到了,給你的鳳冠完不成了。以後,一定還會遇到一個想給你做鳳冠的人,他說,那個人還是他。」有時候,說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謊言,也是一種安慰。
她紅著眼將臉上的淚抹掉,「嗯,你幫我轉告他,我會等著那個想給我做鳳冠的人來娶我的。」說著,趴在我肩上,「孟小姐,你也喜歡他嗎?」
「喜歡,但他不會給我做鳳冠,所以,我更喜歡給我做鳳冠的人。」我摸去她臉上的淚,「他叫你好好守著珠寶店,好好活著,那個人會帶著金鳳冠來娶你的。」
我陪她到五點,天快亮了,還得去去其他地方呢!她追到門口,「孟小姐,金剛石是他留給你的,你帶走吧!」
我拒絕了,「我明天要去很遠的地方,帶著不方便,還是由你保管吧!」
看她關好門,我仍然想在門口站一會兒。這時,裡面傳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