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琥珀耳環
「我們當然還會再見面啊,遲早有一天,你會來地府報到,第一個落腳歇息的站,便是我奈何庄的孟婆湯店了。可惜啊,到時候你禿頂癟嘴,彎腰駝背,看到姐姐我依舊貌美如花,你一定會感概萬千吧?」我試圖緩和一下自己內心的不安定,卻在輕快的語調中聽到了微顫的尾音。
他馬上更正道:「不是在地府,而是在人間,我們還會再見的,雖然你不會相信。」
我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啊,再過幾個小時,我便回地府了。你以為從地府到人間,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府不是人間,不流行穿越。你儘快找到你師傅壬長生吧,或者,他會有辦法救你。」
我們算是不打不相識,雖然開始他想誅了我,我也很討厭他,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們像朋友,更像親人。即將離別的時候,得知他有可能遭遇不測,我禁不住愁腸百結。這裡不是地府,不是我想守護誰便能守護得了的。孟婆啊,你也有有心無力的時候?我這樣問自己,把頭扭出窗外,雨下得大了一點,沁涼沁涼灑在臉上,鑽進眼裡。原來,不光亂花漸欲迷人眼,雨點也可以迷眼亂心的。
公路兩旁的原野上,白霧若煙,向不遠處的山腰流去,夜幕將至,一看時間,我們就這麼一聲不吭地在車裡坐了大概二十分鐘了,「快回去吧!」我輕輕說道。
他沉默了許久,「可以再坐一會兒嗎?」說著自嘲起來,「我大概是老了吧?居然會害怕別離了。」
「別離誰不怕呢?」我反問道。
突然,他幽幽地說:「不知道我們前世的離別是哪般景象呢?」
聽得我一愣,「前世?我們前世並不相識。你知道我記得前世的事,但是記憶里,沒有你,肯定沒有。」這時,我眼前又出現了那朵血紅的碩大紅梅。
「那這個,你有沒有印象?」他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隻精美的戒指盒,打開,將一隻耳環伸到我面前,半透明的琥珀里包裹著一朵纖巧的紅艷艷的紅梅。我大吃一驚,一把奪過耳環捧在眼前細看,「你在哪裡得到這隻耳環的?」
「我猜得不錯的話,這是你的吧?」他直勾勾盯著我,彷彿不容許我說半句謊言。
這確實是我的東西,我出世之前,父母便盼望生一個梅花般美麗、聰慧、傲氣的女孩,所以父親才命人在後院種了許多白梅。梅花盛開之時,每天清晨父親摻著母親來梅園中賞花,風雨不改。然而有一天清晨,暖陽懶懶,微風恬恬,梅園裡卻狂風大作,颳得梅瓣如雪似蝶,暗香盈盈漫天。這種異相一直持續到晌午,待父親再進梅園時,遍地香魂,他愛憐頓生,不忍下腳。尋來竹籮,將花瓣一捧一捧掬進籮里,掛在屋旁一株梨樹上。
待到我出生那天,母親突然想起那件事來,讓父親找人去看看籮里的白梅,父親笑道:「夫人,這大半年來,首先是春雨綿綿,然後又驕陽似火,雖然如今秋高氣爽,想那梅花早已原神遠逝,香魂杳杳了。」
母親卻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長長地「嗯」了一聲。父親馬上會意,「好好好,請夫人息怒,我馬上便去。」
當父親領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家丁來到梨樹下時,他的心是懊惱而彷徨的,大秋天的,去哪裡找些白梅花瓣來呢?沒有白梅花瓣,母親必然愁悵,這可如何是好?
一個家丁上樹取籮,另一個家丁卻安慰父親,「老爺,沒有白梅花瓣,我們就找些白菊花瓣啊!你跟夫人說,白梅花瓣變成了白菊花瓣不就行了?有總比沒有的好嘛!」
父親一聽,覺得有些道理,正準備命人去採摘白菊,卻聽到樹上的家丁興高采烈地喊道:「老爺,稀奇啊,真稀奇啊!」
父親立在樹下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何事,難道有鳥在竹籮里安營紮寨生了一籮鳥蛋?還是編籮的竹篾長出了新葉?「你這小廝,到底何事稀奇?」
家丁一急,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只是一個勁的喊:「老爺不會被夫人罵了!老爺不會被夫人罵了!」
等父親小心翼翼接過竹籮一看,不禁暗暗稱奇,滿滿的一籮白梅花瓣,潔白潤澤,宛如新摘,且異香盈袖。母親一見,非常高興,認為這花已有靈性,命奶娘命去洗凈,做成梅花糕點。誰知奶娘抱著竹籮跨過門檻門摔了一跤,花瓣灑得滿地都是,而且,裡面還有兩個圓乎乎的小球滴溜溜滾到父親腳邊。父親拾起一看,竟然是兩顆大小相同的琥珀,淡黃色的琥珀中,包裹著一朵活鮮鮮的白梅!
「拿去老四金鋪給女兒打制一對耳環吧!」母親捧著琥珀喜不勝收,「我們家岑兒,將來一定大富大貴!」
我六歲生日那天,母親樂呵呵的讓我試試琥珀耳環,卻發現一隻憑白無故不見了,她勃然大怒,把舒府上上下下搜了好幾遍,也沒找出丟失的耳環。她為此事神傷了很久,最後把這隻耳環扔進了一隻破罈子里,我大了懂事之後,才將它放進我的梳妝盒裡。
「這個,應該不是我的東西,雖然我也有一隻跟它很像的耳環,可琥珀里的梅花是」
不等我說完,種豬搶先說道:「琥珀里的梅花是白色是對吧?」
他怎麼知道的?我點點頭,「是的。」
「這就對了,「他似乎鬆了口氣,」它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小到我不記得自己多大的時候,有一天突然出現在我手裡的。因為太小,我根本不記得它是怎麼出現的。我拿起它,裡面的白梅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好像還帶著几絲霧水。」
白梅?」可現在裡面的明明是紅梅啊!「我眼睛又不瞎。
「是的,它一直是白梅。直到你出現的那天,它突然變成淡粉的粉梅了!我開始想不明白,它為什麼會變色?後來我發現,只要它靠近你,顏色就會逐漸變深。到現在,它已經完完全全是一朵紅梅了!」
有這種事?我把耳環翻來覆去地看,嗯?琥珀底部一個很小的字,看了好久,竟然是極細小的「岑」字。原來細心的父親讓人在底部刻了字!可我想不明白,我的前世和種豬的今世,差了整整一千年,為什麼我的耳環會跑到他手上的?天眼裡看到一千年以前,他是一朵紅梅,莫非是裝進我琥珀耳環里的這朵紅梅?既然是一朵紅梅,怎麼又與敖睚眥有奪妻之恨?難道敖睚眥連一朵花都不放過?好驚悚!
我下意識地將琥珀耳環往廣袖裡塞,方才想起已經換了桐兒送我的無袖夏裝紅裙了。還是廣袖好,什麼都能往裡塞。
「你把宵宵藏哪裡了?」種豬像是想起了什麼。
對,可以把耳環也扎進頭髮里,看起來像個小裝飾。
「哎哎,」他一把奪了過去,「幹什麼呢?我的東西。」
「你剛才都說是我的了,怎麼變成你的了?」我無辜地望著他。
他揣進口袋裡,「這東西我從小帶到大的,本來就是我的。我只是讓你辨認一下,是不是個古董,還讓你好好想想,前世是不是認識我?反正我覺得是認識的。」
如果是這顆琥珀里的梅花,我們何嘗不認識呢?我指著遠處的小山,「你看那裡什麼?」
「哪裡?」他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我快速地提起所有的東西鑽出車窗,掠過車尾,朝對面狂奔而去。我討厭冗長悲愴的告別,況且我們曾經已經告別過了。
「喲!孟大人來啦!小的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你來啦!你來就來,帶這些東西來做什麼?太見外了!」黃泉渡口和閱總管見到我特別親熱,伸著手過來接我手上的大包小包。
我一躲,「我就知道和總管不會跟我太見外,所以啊,我沒帶什麼禮物來,這些啊,都是別人送我的衣物。」
它臉色稍顯尷尬,搓著手說,「呵呵,原來是這樣啊!對對,就是這樣好,隨便點好!孟大人什麼時候動身?你看,白藍相間的那艘豪華游輪就是我給你準備的,滿意嗎?」
我看了看,「嗯,很好!」
它奸諂地笑道:「孟大人滿意就好。只是,那個,呃」
我遞給它一隻旅行袋,這是青玉姨給我準備的部分路費,「這是訂金,等我們安全抵達奈何庄之後,再付的尾款,只多不少!」
它迫不急待打開袋子過目,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了,「孟大人真是太客氣了,跟款姐合作就是爽快!不知道再付的尾款比這個多多少呢?別怪我見錢眼開,知道個大概,我也好有個預算對吧?」
黃泉渡口每天多少人湧進來?油水還少嗎?怎麼就一副沒見過錢的樣子呢?我稍感不快,但現在求它幫忙,不能開罪了它,於是淡淡地說道:「三倍。」
它完全掩飾不住內心的欣喜,「呵呵,太讓孟大人破費了。」
「你老實跟我說,報酬這事秦莊主他們知道嗎?」我來,並不是糾結這點錢來的,主要還是為了秦江南。
它面露難色,「呃這個,我怕莊主他們知道了不太方便。」
果然想把錢獨吞了!「嗯,還是和總管想得很周到。這事你看著處理就行了,我的目的是安全抵達奈何庄,其他的與我不相干。」
聽我這麼一說,它放心了很多,大家閑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我問它,「秦莊主和副莊主在嗎?」
「我們莊主去桃止庄吃酒去了,副莊主正在辦公室處理公務。」
果不其然,敖睚眥人間的餘孽已除,地府的卻還好好活著,看來,要把它們全部殲滅不太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