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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曾經滄海難為水〔7〕

  「阿爸阿媽他們怎麼沒來?」莫達爾依舊不死心地朝他身後踮腳張望著。


  「阿爸阿媽他們,不來了。阿媽她今晚喝了些酒,難得的有些開心,阿爸便……便不讓她來……」莫達罕小聲地,慢慢地,一字一頓地措著辭,一面有些擔憂地看著莫達爾的反應。


  莫達爾卻依舊木木地把他望著,似乎他說的是什麼異族語言般。


  「哥……」莫達罕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一點一點地蹭向莫達爾的衣袖,「你別難過……」


  莫達爾看著弟弟猶自沾了些蛋糕的嘴角,聞到他身上屬於母親的馨香,突然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忿恨。偏偏在這時候莫達罕已經摸索到了他的手,正試圖將他自己的手塞進哥哥的掌心裡,嘴邊依舊說著:「哥,我來陪你……」


  莫達爾狠狠地甩開了莫達罕的手,力氣大的讓他自己差點都跌了個趔趄,莫達罕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眸子里滿是無辜和受傷。


  他的這幅模樣惹得莫達爾恨不得抓狂,他在廂房裡聲嘶力竭地大吼:「滾!誰稀罕你陪我!」


  莫達罕呆了呆,但還是利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急急地來到他的面前,獻寶般地從懷中摸出個陶瓷杯子,巴巴地遞到了他的面前,嘴裡仍然勸著:「哥哥,你不要生氣,我給你做了個小玩意兒,你看看喜不喜歡……」


  「啪——」地一聲,莫達爾才將將掃了一眼便一把揮落他的手,陶瓷杯應聲而碎。莫達爾幾近崩潰般地朝他喊著:「我不喜歡!不是不喜歡!是討厭!很討厭!就像你一樣!」


  莫達罕彎身去撿碎瓷片的手指狠狠地頓了頓,鋒利的邊緣擦著肉過,霎時他的手指便流出血來,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瓷面上,殷紅的怵目驚心。


  他竭力地維持著表面的鎮定,聲音卻掩飾不住地顫抖:「哥,我是莫達罕啊!你怎麼會討厭我呢,我是你的親弟弟啊……」


  「親弟弟?我寧願我根本就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弟弟!!」莫達爾抱著頭,痛苦地躲到一個離他最遠的角落裡。


  莫達罕的嘴角抽了一抽,有些茫然於莫達爾突然的憎恨,他茫然地低頭喃喃,「哥……你說什麼呢……我們,我們是最好的兄弟啊……」


  「莫達罕,你知道嗎?我其實很嫉妒你,嫉妒你能夠念書騎馬打獵逛街,嫉妒你有漂亮的馬,嫉妒你有很多朋友,嫉妒你有堂堂正正的身份,嫉妒你霸佔了父母!而你有的這些,我卻沒有,一個都沒有,統統都沒有!我嫉妒的快要發瘋!莫達罕,你說,你對我這樣好,是不是因為心裡愧疚!是不是看我可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莫達爾語無倫次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淚水嘩啦啦地傾瀉而下。


  莫達罕像是被他的話嚇到了一般,忘記了流淚,也忘記了說話。就那樣獃獃地看著莫達爾,彷彿整個人都石化在了那裡。


  「我寧願你不是我弟弟,寧願你從來不要對我這麼好,這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憎恨這個世界,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痛恨你們都將我拋棄。可是莫達罕,你到底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莫達爾的嗓音從怨恨轉到沙啞,像是砂紙刮在牆壁之上,粗糙而凌厲。他已經哭不出聲來,一張臉上淚痕遍布。


  「哥……不是這樣的……不是的……」莫達罕以為哥哥只是一時生他的氣,凌亂而急切地辯解著,「你是我唯一的親哥哥啊,我不對你好,還會對誰好呢?哥你別擔心,我有的那些,什麼寶馬啊夥伴啊身份啊夫子啊兵器啊,很快你就會統統都有的!對了,哥哥,我們不是還說好了要一起去騎馬看月亮的嗎?我們說好了的呀……」


  「是啊!是啊,等我病好了!可是我的病永遠都好不了了,你知道嗎?莫達罕,他們說,說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啊!!!」五歲的孩子還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麼,可是他卻本能地感到巨大的陰影籠罩著他。


  莫達罕卻像是被晴天霹靂劈了一遭般立在那裡,許久才找回了些神智慌張地安慰著:「哥,不會的。怎麼會呢,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莫達罕,你知不知道你這副樣子很讓人討厭!我不會好了,我也不稀罕你的安慰!我不想再見到你!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你再也不要來煩我了!你離我越遠越好!」


  莫達爾沖著莫達罕大吼大叫,想把弟弟趕走。他的心裡,已經自暴自棄了。


  「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最好的兄弟,有什麼秘密都只會來說給你聽,有什麼東西都想與你分享,有什麼消息第一個都想告訴你,熱鬧的時候總希望你能在我身邊,孤單的時候也希望你能陪我……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最好的兄弟……」莫達罕哽咽著,淚水在他清澈瑰麗的藍眼睛里越積越多,越積越多,最終啪嗒一聲,還是落了下來。


  「不過都是你以為罷了!我沒有!從來都沒有!沒當你是我弟弟!」


  莫達罕靜靜地看著滿面通紅地指著他憤怒呵斥的哥哥,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像是破碎的冰雪一般受傷。他的指尖血流不止,像是他此刻的心。


  他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蹲下身來依舊收拾著破碎的陶瓷杯,妄圖將它的碎片收集起來,以為這樣就可以復原一般。


  可是碎了的東西,就是永遠碎了,再也無法復原。


  莫達罕聽話地離開了,背影看上去是同樣的孤孤單單。廂房裡只剩漸漸平復的莫達爾,他久久地盯著地下一片莫達罕收攏不起來的白色粉末,眼裡湧出的淚水更多。


  「莫達罕,對不起。忘了我吧……」莫達爾痛苦地捂著臉,淚水剋制不住地從他的指縫中流了下來。


  廂門外,莫達罕仰著頭坐在冰冷的石砌台階上,小臉上的淚水反射著月亮的光澤。他第一次覺得月亮是那麼的孤單,那麼的絕望。它始終與太陽一個綻放在白日里,一個出現在夜色中,可是它也許也想和太陽出現在同一片天空下,可是卻永遠不能夠,永遠,永永遠遠。


  他默默凝視著手中的碎瓷,幻境像是有感應般地浮現出他一土一泥地和它的認真神情。


  他含蓄地問著宮殿內的小侍女,要送什麼樣的生日禮物,才顯得別具匠心而又飽含情意,小侍女紅著一張臉,蚊子一樣地哼哼,只要是殿下親手做的東西,便就能體現出殿下的關懷。他恍然悟了,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可以親手做些什麼,茶不思飯不想地苦苦思索了三天,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莫達爾心思細膩,最喜愛些精緻的小玩意兒。他便尋思著給他親自置個瓷物。


  莫達罕興緻沖沖地請了最好的陶瓷師傅,想給莫達爾捏個瓷老虎。奈何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無奈的。短短几天之內,即便是那陶瓷師傅是全北荒最好的陶瓷師傅,也不能讓莫達罕捏的老虎不像狗熊,更像老虎一些。隨後,他仍舊不放棄地嘗試了狗熊,可是發現這次倒是更像野豬,對於他自己捏什麼不像什麼這一點,莫達罕深感挫敗。陶瓷師傅為了挽回他破碎的玻璃心,不惜下了血本將製作白瓷的白瓷土奉獻與他,因為即便是最最粗製濫造、手法拙劣的白瓷杯,也是一件不菲的工藝品。


  可莫達罕大概五行缺土,一雙拿慣了刀劍的小手在面對一堆培土時顯得尤其的笨拙,千難萬險還是做出了許多破破爛爛的失敗品,失敗的瓷杯不是丟了底就是多了蓋,要不就是瓶頸比瓶身還粗,浪費的白瓷簡直讓陶瓷師傅肉痛。他也委實不明白這個養尊處優的儲君到底哪根筋搭錯了,竟灰頭土臉埋首在這一堆堆的泥土中掙扎了十餘日,製作的瓷器慘不忍睹卻仍不死心……


  最終,他還是制出了唯一一個十分勻凈的白瓷杯,雖然不大,雖然不夠精巧,雖然有好多個雖然,但是,只要有一個但是就夠了——但是蘊涵著他滿滿當當的心血。他希望莫達爾能夠開心,希望他能夠喜歡這個瓷杯,希望他能夠快快好起來,希望他們之間的約定早日實現。


  原來,只不過是他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七歲的孩子還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和掩飾自己的心痛與在乎,倔強的莫達罕此前甚至連連哭也不曾哭過,可是那一夜的滿輪皎月下,風聲中飄著細細的嗚咽之聲。若仔細去聽,大約也能聽懂一二,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


  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去騎馬看月亮的……我們說好的……


  我們說好的。


  大王子看到這一幕已經泣不成聲,他試圖伸出手去把廂門外那個將頭埋在膝頭雙手緊握的孩子拉起來,可是他的手卻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孩子依舊坐在那裡低低地哭著,連一絲絲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只是腳下的地上砸下了越來越多的淚水,漸漸匯聚成了一小汪,倒映出了孩子冰雪賜的一雙藍瞳,此刻卻遍布著血一樣的紅。


  「莫達罕,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死死地揪著自己的頭髮,面容扭曲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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